由於遭到夜襲的緣故,絕大部分達爾罕人都沒有來得及披甲,而突襲者則是盔甲俱全,他們射來的箭矢絕大部分都無法穿透盔甲,而自己卻被對麵射來的箭矢和鉛彈成排的射倒。但背後就是婦孺妻小的他們已經沒有退路,依然冒死衝了上來,兩軍很快就殺成了一團。

阿桂帶來的都是老兵,至少都經曆過數次大戰了,他們排成密集的橫隊,長矛前指,借助馬力,將當麵的敵人成排的刺倒在地。十二尺長的長矛將血肉之軀撕裂,慘叫聲此起彼伏。阿桂親眼看到一名達爾罕人竟然伸手去抓向自己親兵刺來的長矛,卻不想這些騎兵使用的長矛都是特製的,不像蒙古牧民所使用的那種隻在木杆上套個鐵尖,其矛刃足足有三尺長,兩側開刃,鋒利無比,還有三尺長的鐵套筒,以免被刀斧砍斷。那達爾罕人正好一把抓在矛刃上,利刃從他的掌心劃過,頓時將其半個手掌切了下來。那人慘叫一聲,放開矛尖,往旁邊一跳,卻正好被右邊的長矛刺倒,隨即撲倒在地,鮮血四濺,有幾滴濺到阿桂的手上,他甚至能感覺到鮮血特有的溫熱。

阿桂看到達爾罕人寧死不退,雙方一時間僵持不下,有幾個悍不畏死的敵人甚至抓住長矛將自己的部下拖下馬來,扭成一團。他從親兵手中接過過長矛,用短刀在坐騎屁股上刺了一刀,吃痛的戰馬嘶鳴了一聲,猛衝了過去。阿桂隨手甩掉短刀,挺起長矛左右橫擊,他身後的從騎也緊隨其後,張弓馳射。雖然達爾罕人拚死抵抗,但阿桂身著鐵甲,頭戴鐵兜鍪,**的駿馬高大矯健,罩著馬甲,渾身是鐵,當者無不披靡,竟然被他硬生生殺透陣型。

阿桂殺透陣型,調轉馬頭,身上已經插著十餘支箭矢,隻是甲好,不曾射穿,卡在甲片和牛皮內襯之間的空隙上。他伸手將肩背手臂上的箭矢折斷,吆喝一聲又殺了回來,身後的從騎見狀,更是勇氣百倍,緊跟著橫衝過來。達爾罕人本就已經支撐不住了,哪裏受得了這腹背受敵,頓時大潰。

經過這一輪衝殺,阿桂指揮的中軍已經打垮了那部分達爾罕人,不過大部分騎兵也失去了他們的長矛,在衝擊時長矛是很容易折斷或者嵌在敵人的骨骼間,一時間很難拔出來的。此時營地裏的大部分戰鬥已經結束,看到敵人已經被打垮,一部分士兵繼續追擊,還有些士兵們跳下馬來,尋找己方的傷員,並在敵人的屍體上尋找戰利品。阿桂跳下馬來,喝了兩口水,找了塊石頭坐下,此時的他才覺得渾身上下和散了架一般沒有半點力氣,腦子裏一片空白,耳朵在嗡嗡作響,手足顫抖,抓不住東西,在親兵的幫助下他脫下兜鍪,解開重甲,裏麵的早已汗濕重衫,還有幾處血跡。一旁的親兵趕忙幫他解下衣衫,幫他清洗傷口,加以包紮。這時他的副手押著一個蓬頭亂發,滿身血跡的老人來到他麵前:“將軍,他就是達爾罕部的首領!”

阿桂看了看眼前的老人,驚惶和恐懼還沒有從他的臉上消失,他向副將問道:“還有其他人嗎?”

“他有三個兒子,都死在亂軍中了!”

“嗯!”阿桂沒有追問首領妻女的下落,他轉過頭看了看那老人:“你知道我們是誰嗎?”

“劉成的鷹犬,博格達汗不會放過你們的!”老人憤怒的罵道。阿桂點了點頭,對副將下令道:“首領一家全部砍頭,牲畜浮財我都不要了,你拿四分之一,其餘分賞給有功將士,拿不走的東西都燒掉,明天中午前就退兵!”

“是,將軍!”副將的臉上露出興奮的神色,阿桂的意思很明白,他不要牲畜浮財,自己作為副將,分到四分之一已經是相當可觀的財富了。

阿桂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他找到一頂保存完好的帳篷,倒頭便睡了下去。一覺醒來,才發現太陽早已升起,陽光的給白雲鑲上了金邊,蔚藍色的天空仿佛觸手可及,如果不是一股股被吹散的黑煙和婦孺的哭泣聲,真讓人無法相信昨天夜裏發生了什麽。

阿桂俘虜了不少婦孺,還有一些牧奴,牛羊和馬雖然不少,可是都沒有什麽膘。他們宰了一些牛羊,飽餐了一頓,然後就向西撤退了。

盛京,永福宮。

寶座上,皇太極的臉色很難看,兩旁坐著的後金貴胄們消息都十分靈通,多半都已經知道了原因,個個屏氣凝神,不敢發出半點聲息,以免成為大汗發泄怒氣的對象。過了約莫半響功夫,皇太極歎了口氣,語氣沉痛的說道:“你們應該都已經知道了吧?七天前劉成的兵突襲了達爾罕部,將滿旗上下男丁盡數殺光,婦孺老幼和牲畜掠走。達爾罕部當時的位置就在諾尼江畔,距離盛京也就六七百裏地。”

眾貴胄麵麵相覷,卻無人敢開口應答,與去年冬天被劉成擊破的左翼不同,達爾罕旗是科爾沁四部十旗之一,早在天啟四年(1624年)科爾沁首領便與努爾哈赤殺白馬黑牛祭天盟誓,雙方聯姻盟好,雙方的關係緊密遠非林丹汗西遷後才投靠後金的左翼各部所能比擬的。而且塞外人煙稀少,沒有城郭關隘,幾百裏地若是騎兵**也就是五六天不到的事情,也難怪皇太極如此震驚。

“二哥,你說句話吧?”皇太極的目光轉向坐在他右手邊的代善,作為當初“四大貝勒”中僅存的兩人之一,代善在眾貴中的身份,資曆、威望都可稱第一,隻是被皇太極重點防範後,他在這種場合一般很少發言,隻是當個陪襯。這會兒皇太極竟然直接問到他,眾貴都感到一絲詫異,幾個心思最為機敏的腦海中不由得生出這樣一種念頭:“局麵難道已經壞到這樣一種狀態了?”

“這個”從代善的表情看,他顯然也完全沒有預料到皇太極會突然向自己發問,以至於結巴了幾下方才答道:“是,一定要出兵,一定要出兵!”

皇太極臉上掠過一絲不快,難道失去嶽托之後,二哥就老成這樣了?雖說自己對其一直都有提防,可像這樣一個活死人也太過了吧?想到這裏,他的目光掃向下首,看到多爾袞臉上滿是躍躍欲試的神色,便向其點了點頭:“老十四,你說說吧?”

“二哥說的不錯,是要出兵,可現在不行,各旗都忙於農事,也抽不出太多兵來。應該等到秋後再出兵西征,一舉將劉賊消滅!”

“嗯,那現在呢?”

“雖然無法抽大軍,但從各旗每個牛錄抽十五丁還是可以的,加起來也有七八千餘人,輪班屯守,屏護科爾沁部。劉賊麾下主力都是蒙古人,這個季節也不可能大舉東進!”

“嗯!”皇太極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一絲欣慰之色:“這個法子不錯,既然主意是你出的,那這個差使就讓你去辦吧!”

“是,大汗!”

商議完畢之後,眾貴酋紛紛退下,隻留下皇太極一人。他坐在寶座上,整個人就好像沒有生命的泥雕木塑,旁邊的侍女太監也不敢打擾他,隻敢在一旁靜候。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殿前屋簷的陰影越拉越長,突然殿後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皇太極還以為是侍從官員,頭也不回的沉聲道:“有什麽事讓他在外麵等會,讓寡人在這裏靜一靜!”

身後的腳步聲停住了,隨即一個輕柔的聲音道:“大汗,是我!”

“莊妃?”皇太極驚訝的轉過身來,看到布木布泰正拿著托盤,上麵放著一隻茶盅,站在自己身後,趕忙起身笑道:“你何必親自來呢,讓個宮女送來就是了?”

“大汗,我都已經知道了!”莊妃將托盤放下,將茶盅遞了過來:“我聽宮女說你一個人坐在殿上已經好久了,是有什麽為難事吧?我便送了點參湯過來,您一邊喝一邊說給我聽聽吧!雖然不能出什麽主意,也能讓大汗您心裏痛快點!”

皇太極接過茶盅,喝了一口參湯,將語言斟酌了一番,沉聲道:“我打算今年秋天西征,進攻漠南蒙古和宣大鎮,與劉成決一死戰。”

“您這是為了我們科爾沁部嗎?”

“不!”皇太極搖了搖頭:“至少不全是,我這個博格達徹辰汗不光是女真人的,還是蒙古人的,遼東漢人的。科爾沁部是最早與我大金結盟的。如果把大金比作一件屋子的話,科爾沁人就是屋子的一根柱子,沒有了這根柱子,屋子就算不塌了,也會不穩的。”說到這裏,皇太極歎了口氣道:“都怪我沒有對這個劉成早作提防,現在看來他真是我們大金的大敵呀!”

“不,大汗,這不能怪你!”莊妃低聲道:“隻能怪這個劉成發展的實在是太快了!”

“是呀,的確是太快了!”皇太極點了點頭:“我父汗萬曆十一年喪父祖,以十三副甲起兵,直到萬曆十六年才一統建州女真五部;萬曆二十一年九月大破九部聯軍,斬卜寨,生擒布占泰,本可乘機滅掉烏拉、葉赫兩部,一統海西女真,可惜有明國在側,隻得放歸布占泰,以待良機;而這一等就又是十四年,直到萬曆三十五年才能又出師;經過八年苦戰,眼看就要功成,可明國又出麵調停,父汗隻得又暫時退兵,直到薩爾滸之戰後,方才徹底平滅葉赫部,一統女真各部。從起兵算起,父汗整整花了三十六年才一統女真,初創草業。而這個劉成才花了五六年時間就已經一統漠南之地,這速度簡直是有如神助!”

莊妃看到皇太極神色頹廢,趕忙安慰道:“大汗,不能這麽比的,父汗有明國掣肘,而這劉成卻是得了明國的助力,這之間的差別可就大了!”

皇太極沒有說話,但看他的臉上神色陰鬱,顯然並沒有妻子的話聽進去,莊妃又勸慰道:“大汗,劉成雖然厲害,可他畢竟起家也不過幾年功夫,麾下兵將多是烏合,哪裏及得上您麾下數十年匯聚之精銳?定能一戰定乾坤的。”

皇太極搖了搖頭:“莊妃,你不明白。我並不擔心與劉成野戰,隻是恐怕他不會給我戰場上決一死戰的機會。”

“為何這麽說?”

“我觀此人用兵,從不講求血氣之勇,務求以大勢壓人,他也知道我大金數麵受敵,而他專製一麵,又怎麽會與我在戰場上決一生死呢?”說到這裏,皇太極站起身來,低聲道:“我有一種預感,在秋天前劉成肯定會做些什麽使我無法全力西征的。”

對馬海峽。

“林大人,您看,那邊就是對馬島了!”泰勒指著從地平線下逐漸升起的灰色陰影沉聲道:“再往東便是多藝島、伊歧島,再往東便是日本四國島了!”

林河水順著泰勒手指的方向望去,兩人站在艉樓上,頭頂是廣闊無雲的蔚藍天空,在左手方向,灰色的岩壁幾乎垂直的插入海水中,那是朝鮮半島東北亞大陸深入太平洋的末端;而在右手方向,則是日本列島。而在船首的正前方,海流變得湍急起來,以至於在船首兩側濺起白色的水花。林河水的臉頰感覺到柔和的東南風帶來的陣陣涼意,鳥群排成長長的鬆散隊形,從日本列島向朝鮮半島方向飛去。借助從太平洋吹向東亞大陸的東南風,這些矯健機敏的生靈輕鬆地,不慌不忙的翱翔著,很長時間才拍動一下翅膀,遠遠看過去就好像一群紙鳶。林河水豔羨的看著這些鳥兒,感歎道:“哎,要是我們也像它們一樣長著翅膀該多好呀,就能很快到達目的地了!”

“林大人,我們也有我們的翅膀!”泰勒指了指下麵的船帆,他狡黠的向林河水擠了擠眼睛:“您現在可以告訴我這次航行真正的目的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