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林河水矜持的笑了笑,他很高興能夠借助這個機會為自己下一步的招攬做好鋪墊:“這些船隻是用來向千裏之外的都城和更遠的遼東前線運送物資的,搭一座從廣州到馬尼拉的浮橋可能誇張了些,不過搭建從這裏到京師的浮橋肯定是沒有問題的。”

“真難以想象!”泰勒搖了搖頭,歎道:“無法想象這個世界上有這麽富有的君主!”

“那邊就是運河!”此時小船已經距離瓜州不過一兩裏遠了,林河水指著運河笑道:“沿著運河就是揚州城了,我說的那位徐大人就在城裏。”

泰勒有些茫然的點了點頭,隨著小船駛入運河,水流的速度變得緩慢了許多,河麵也狹窄了不少。他可以清晰的看見附近的丘崗、桑樹林、果林、竹林、茶園、果園、長滿了稻子的肥沃田野,以及茂盛而又芳香的綠油油的草地十幾頭牛在上麵悠閑的進食,它們使附近的空間充滿了憂鬱的哞哞聲,空氣中滿是醉人的香氣。這樣奇妙的陽光燦爛的土地,從運河口起一直綿延到揚州城,不時經過的船隻上都堆滿了各種各樣的貨物,一條經過的畫舫上傳出悠揚的音樂聲。大自然的一切富裕和美,都集中到這個世界的小角落上來了。好象神和人在—起說妥了:他們蓄意要把世界上所有最美麗、最誘人的東西,統統放到這個被燦爛的陽光所傾注、被溫柔的和風所親切地吹拂的繁榮的小角落裏來也似的。泰勒陶醉的閉上了眼睛,半響之後歎道:“林大人,那位徐大人莫不是皇帝陛下的私生子嗎?要不然為什麽要將這片如此美好的土地交給他統治呢?”

林河水被泰勒富有想象力的回答嚇了一跳,他下意識的看了看左右,確認船夫沒有注意到泰勒的胡言亂語才鬆了口氣,趕忙壓低聲音道:“你不想活了嗎?這種話也能亂說的?要掉腦袋的!”

“是,是,我不說了便是!”泰勒見林河水臉色被嚇得臉色慘白,也給嚇了一跳,趕忙表示自己絕不會胡言亂語。林河水這才鬆了口氣,又厲聲叮囑了幾句方才做罷。可由於東西方文化差異的緣故,他卻全然沒有注意到方才泰勒的回答是“我不說了便是”而不是“我說錯了”,對於剛剛走出中世紀的西歐社會來說,貴族有私生子是一件半公開的事情,這些私生子雖然通常無權繼承父親的爵位和領地,但獲得相當的補償卻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以私生子的身份成為著名的教士、統帥乃至曆史學家,文學家的例子屢見不鮮。因此在泰勒看來,這位獲得如此富庶領地的徐大人與偉大的皇帝陛下之間有某種特殊的親密關係是很正常的推測。而林河水的激烈反應在他看來反倒是自己揣測正確的有力證明(如果自己猜錯了這位林大人又何必這麽激動呢?),畢竟在西歐社會,有些半公開的秘密也是不能隨便亂說的,尤其自己不過一介平民,更是要謹言慎行,免得禍從口出。

林河水被泰勒這一嚇,招攬的心思也淡了不少。待到小船靠了岸,兩人便趕往兵備道衙門,林河水取出印信求見。不一會兒便有人將其引領到了後堂,林河水讓泰勒在外間等候,不一會兒便看到徐鶴城進來,看到時林河水不由得驚訝的問道:“林先生,你怎麽到揚州來了?”

“我是受大人之命來的!”林河水從懷中取出劉成的書信還有那半塊玉佩呈了上去,徐鶴城接過玉佩,又看了書信,臉色大變:“原來來接那四百名俄羅斯兵的是你?”

“不錯!”林河水點了點頭:“大人讓我帶這四百人還有所需的輜重、火炮走海路從背後夾擊東虜!”

“海路?”徐鶴城微微一愣,他並不知曉阿克敦已經在興凱湖畔紮下營寨的事情,隻是本能的覺得沿著海路運區區四百人去東虜背後也起不了什麽作用,隻是這些年來劉成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給他的腦海裏已經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質疑的話到了嘴邊又縮回去了。再說在他看來這四百俄羅斯兵在手裏完全是個麻煩,早一日走了也早一日省了麻煩。隻是這位林先生處事幹練,去做這九死一生的勾當,未免有些可惜了:“林先生,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海上風浪甚大,你對東虜情況又不明,就這麽貿然前往,隻怕頗為不智吧?”

林河水聽出徐鶴城語氣中關切之意甚深,心裏也頗為感動,但他也知道自己一不通文,二不習武,若想在劉成手下有一席之地,就得行險,做哪些不願意做,不敢做的事情。劉成的計劃雖然看上去頗為凶險,但自己一有泰勒這樣熟悉航海的船長,二有阿克敦已經在興凱湖打了前站,有了落腳點,隻要沒觸礁或者遇上風暴,船毀人亡,最壞的情況也可以從海路退回,反正東虜又沒有水師,不用擔心其在海上攔截自己。

“大人請放心,我已經有了完全的準備!”林河水將泰勒和阿克敦的事情細細的與徐鶴城說了一遍,徐鶴城聽了臉色好看了少許,笑道:“既然你已經有了謀劃,我也就不勸說你了。你還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請直言!”

“多謝大人!”林河水聞言大喜,他首先將許諾給泰勒的兩百擔生絲的事情說了,徐鶴城笑道:“這個倒是好說,正好去年程二先生壓米價收了不少生絲,庫房裏就有不少,那個泰勒若是能回來,便撥給他兩百擔也無妨!”

“多謝大人了,第二樁便是要五百石鹽!”

徐鶴城奇道:“要這麽多鹽作甚?”

“這是那個泰勒的主意,他曾經捕過鯨魚,又去蝦夷地打過海豹,據他說北方海上魚肉肥美,隻是易於腐敗。若是多帶些鹽,便能將其醃製,以備不時之需,而且與當地蠻人交往時,鹽也比銀錢好用!”

“嗯,那我便向兩淮鹽道衙門討取些便是,隻說是軍需!”徐鶴城笑道:“流賊兵鋒甚銳,想必他也還不敢推辭!林先生,你還要些什麽,便一次說來。”

“大炮和炮手船上,隻是火藥、兵甲還有些不足,如果可以的話,再給我兩條船就好了,四百料的就可以了,最好是沙船,這樣海上內河都可以跑。還有向導,最好是通曉當地語言的。”

“嗯,火藥、兵甲我從武庫裏調給你,至於船嘛,我這裏一時倒是沒有,幹脆我派親兵和你去碼頭上看,看中了便釘了去便是了!至於通曉當地語言的向導我這裏道的確沒有,隻有找幾個蒙古兵給你,那邊應該也有人會說蒙古話,你看如何?”

“多謝大人!”

也許是為了盡可能早的將那些麻煩的哥薩克從自己地盤上趕走,徐鶴城的工作效率高的驚人,四天後的早上,林河水的小艦隊便重新出發了,船隻的數量由四條增加到了六條,船艙裏麵也裝滿了士兵、糧食、火藥、鹽和其他必要的補給品,迎著初升的旭日,駛出長江口,然後折向東北方向駛去。

蒙古,紮魯特部,元寶山。

風掠草原,帶起一片草浪,掠過無垠的草原,仿佛海麵。

阿桂騎在馬上,已經一天一夜未眠的他頭一點一點的,打著盹兒,緊跟在身後的是他的從馬,他的盔甲、武器和補給都放在上麵,沉重的分量壓得那匹三歲口的黃色母馬低著頭,不時啃食著兩旁的青草,已經是四月底的牧草鮮嫩多汁,正是馬兒們喜歡的時候。

突然,幾滴雨水落在阿桂的頭上,那種冰涼的感覺讓他驚醒了過來。他抬起頭,發現天空上已經是烏雲一片,雖然是白天,卻與黃昏一般,他知道草原上天氣變化很快,明明還是大太陽天,一轉眼就變成暴雨也不稀奇。他看了看周圍,發現前麵不遠處有一座土丘,頗為顯眼,便高聲對身旁的親兵喝道:“傳令下去,去丘下宿營避雨!”

隨著高亢的傳令聲,數百騎加快了腳步,向那小丘趕去,不一會兒功夫便趕到了丘腳下,幸喜有一小片樹林,眾人趕忙打馬入了林中,將氈毯裹在身上擋雨,約莫過了半個多時辰,雨便停了。阿桂想要下令部下生火,卻又發現找不到可以取火的幹樹枝,隻得繼續前行,卻不想又下起雨來,眾人隻得將氈毯裹在身上,冒雨前行。就這麽走走停停,耳邊傳來草原上的風聲,宛如鬼神哭號,陽光不時從烏雲中的縫隙投下,一會兒明一會兒暗,就好似佛經中描述的地獄的暗火。眾人騎在馬上,腳下的草浪隨風舞動,仿佛眾人行於海上,隨時可能落入無邊波濤之中,有沒頂之災。眾騎士無不覺得心驚膽戰,將毛氈緊緊裹在身上,用繩索拴住前麵馬匹的尾巴,低聲念誦佛號,祈求性命平安。

就這麽走了三四個時辰,阿桂下令眾人下馬休息,眾人緊緊倚靠著自己的坐騎,倚靠戰馬的體溫取暖,就著雨水啃食著肉幹,就這麽迷迷糊糊,哆哆嗦嗦的過了一宿。直到深夜,絕大多數人才在過度的疲憊和恐懼之中睡去。直到黎明的光線撕破迷霧,清晨的露水浸透了眾人的頭發。當有人被露水凍醒,睜開雙眼時,發現雲開霧散,金色的陽光從天空中投射下來,讓人睜不開眼睛。眾人陸續睜開雙眼,突然有人高聲喊道:“河水,河水!”

隻見不遠處一條小河在無聲無息的流淌,遠處的草原廣袤無垠,地平線上升起一座山頭,彩虹橫跨山頭,宛如彩帶。阿桂扭頭叫來向導,問道:“這河流流向哪兒?”

那向導看了看周圍的地形,思忖了一會兒,用十分肯定的語氣答道:“這是諾尼江的一條支流,沿著河走下去便到了諾尼江了!”

聽到向導的回答,阿桂身後的從騎們發出歡呼聲,原來這諾尼江便是嫩江的別稱,而科爾沁部的遊牧的核心區域便是在嫩江。那向導是紮魯特部的,該部在內齊汗的率領下投靠劉成後,熟悉相鄰科爾沁部地形的他們就成了劉成的有利臂助,自從開春後,劉成就乘科爾沁部馬無膘,又在**季節,無法遷徙的機會,派出精兵侵襲,頗有斬獲。迫使科爾沁部向其腹心的嫩江區域退卻收縮,以避免劉成的侵擾。而這次阿桂領一千騎兵長途奔襲而來,就是想要打科爾沁部一個措手不及。

得知即將抵達目標,阿桂更加謹慎小心,他下令全軍晝伏夜出,多派斥候。約莫又走了三天,前隊的斥候抓了一名科爾沁部的牧奴,拷問之後得知科爾沁的達爾罕旗就在前麵七八裏處。

阿桂立刻下令全軍下馬休息,準備武器,並用好料喂馬。由於沒有隨行的軍奴,士兵們相互幫助著船上盔甲,將角弓上好弦,準備好鳥銃的火藥與火繩,用牛皮包裹好馬蹄,以減少行進的聲響,並用白布捆在自己的右臂,以便在夜戰時區分敵我,待到天黑之後出發。

月色如水,照在草原上,阿桂將部下分成四路並排而行,約莫三更時分,可以看到達爾罕旗的營地就在前麵,月光下黑乎乎的一片,星星點點閃動的是過夜的篝火。阿桂派出斥候去敵人的營地縱火,然後對部下下令道:“隻要看到火光,就開始進攻!”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一陣嗆人的煙氣飄了過來。阿桂跳上戰馬,拿起號角用力吹了三聲,然後高聲喊道:“已經著火了,殺進去!”等待已久的士兵們跳上馬來,抓起長矛長刀,驅使戰馬火光處衝去。

達爾罕部的營地已經是火光熊熊,左右兩翼的騎隊已經衝進了營地,一邊向帳篷與草堆投擲火把,一邊砍殺從帳篷裏逃出的部眾。遭到夜襲剛開始的驚惶很快過去了,達爾罕人也開始竭力反擊。阿桂率領的中軍衝到營地時,五六百名達爾罕部眾衝了過來。前麵的十幾騎看的清楚,一邊高聲叫喊,一邊放箭,後麵的也紛紛放銃射箭。阿桂射了兩箭,亂軍之中也沒看清射中了沒有,便將弓放入胡祿中,拔出刀來準備廝殺。突然感覺的兜鍪上一響,像是被什麽東西砸了一下,一摸才發現上麵已經多了一個深深的凹痕,想必是對麵射來的箭矢,趕忙將鐵製護麵也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