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勒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拜馬可波羅的遊記所賜,在中世紀的歐洲人眼裏,東方就是一個神奇的黃金國,這個傳說引誘著一群又一群西方冒險家冒著生命危險衝破萬裏波濤,航海而來。他們開拓的土地與海疆越來越多,傳說中的黃金國卻沒有蹤影,可這並沒有撲滅他們對找到“黃金國“發財致富的渴望,反而讓他們對黃金的欲望愈發熾熱,在這些人心裏堅信,在某一塊未知的土地上,一定隱藏著那個傳說中的“黃金國”。

自以為猜出了林河水的秘密,泰勒工作的積極性一下子變得高漲了起來。他開始翻看著那些海圖,計算著航行的路線和需要的時間。而林河水也帶來了一批漢人水手以填補“橡樹“號上的空缺。按照泰勒的要求,各種遠航所需要的物資被搬上船來。在忙碌之餘,泰勒還發現在海灣靠近月門那邊一側,有兩條接近完成的大帆船,從外形不難看出是加利恩式樣的,正在建造的帆船旁隨處可見身著西班牙樣式服裝的工匠和軍官,顯然明帝國與西班牙人在反對荷蘭人的戰爭中是站在一邊的。

隨著準備工作越來越接近完成,泰勒胸中的好奇心也越來越難以抑製,雖然他也知道保守秘密對自己也許更有利,但在他的心裏還是有一種無形的力量驅使他向林河水旁敲側擊,仿佛這樣自己就能距離那個“黃金國”更近一些。

“林大人!請問這兩條船也要一同航行嗎?”

“不,隻有一條!”林河水答道:“我們操縱這種西式帆船的水手還不夠,另外還有兩條沙船,方便走淺水。”

“果然不是為了打海豹,那個金礦應該是位於內陸的河流旁!”泰勒心中暗忖,臉上卻裝出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沙船?你是說那邊的幾條船嗎?這種船的抗風浪的能力很差,不適合走海上!”

“不錯,不過我們這次可以沿著海岸線航行,不用走外洋!”林河水點了點頭,作為海商之子,他對沙船的看法倒是與泰勒相似:“不過我們這次去的地方要逆河而上,如果都用你們的夾板船,就怕到時候會擱淺。”

“我果然沒有猜錯!”泰勒心中暗喜,臉上卻裝出一副不置可否的樣子:“那可以告訴我這次遠航的目的嗎?”

林河水看了泰勒一眼,笑道:“泰勒先生,現在還不是你知道的時候,請保持耐心。”

泰勒按奈住心中的狂喜,冷哼了一聲,走到一旁去了。林河水看著他的背影,笑道:“這個泰西鬼子,好奇心倒是不小。”

五天後,一切準備停當,泰勒指揮著他的“橡樹”號,離開大員,一路往北,與他同行的一條新建的加利恩帆船,兩條沙船。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位自稱提舉大員市舶司的林河水林大人也乘上了“橡樹”號,與他一同上來的還有三十名裝備精良的衛兵。不過這反倒更加增添了泰勒對自己揣測正確性的信心能讓這位看上去身份頗高的大人親自冒風浪之險,總不會是為了幾張海豹皮吧。

可能是在陸地上呆了太長時間的緣故,林河水剛剛登上“橡樹”號時,就覺得有點不舒服。泰勒趕忙殷勤的將船長的房間讓給了對方。林河水在床上躺了,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突然被外間的一陣叫喊聲驚醒了,他趕忙出得艙來,卻看到十幾名水手站在船舷向外叫喊著什麽。他趕忙對船首樓上的泰勒喊道:“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是鯨魚!”

“鯨魚?”林河水趕忙登上船首樓,隻見船右舷大約一裏左右距離,隱約可以看到噴出的水柱,露出的魚鰭,空氣中還傳來渾厚的鳴叫聲,就好像一位出色的男中音在詠唱著什麽。如果考慮到相距的距離,這鯨魚應該有“橡樹”號三分之二大小,當真是匪夷所思。

“這應該是一條露脊鯨,這種鯨魚總是有三四條一起活動的,不過很奇怪,他們很少到緯度這麽低的海域活動!”泰勒說到這裏,搖了搖頭:“實在是太可惜了!”

林河水還是頭一次看到如此巨大的海上生物,還沒有從那種震撼的感覺恢複過來,不由得驚愕的反問道:“可惜?有什麽可惜的?”

“可以獵鯨呀!”泰勒笑道:“鯨須、鯨肉、鯨脂、鯨蠟都是可以賣錢的,我當初去格陵蘭海域,一次可以捕捉幾十頭這種鯨魚,至少可以賺幾千金杜卡特的。可惜我們現在船上沒有捕鯨所必須的各種武器,隻能放過去了。”

“這麽大的鯨魚也能捕殺?”林河水驚愕的瞪大了眼睛。

“自然是可以的!”看到一直占據著上風的對手這幅樣子,泰勒的心中感覺到一陣優越感,他笑道:“如果您有興趣的話,我很榮幸為您講述一下我當初在捕鯨船上工作的故事。”

“好,好!”林河水趕忙讓部下取了一瓶酒來,兩人便在船首樓上一邊喝酒,一邊聽泰勒講述起來。

“我還是個半大的孩子的時候,就在碼頭的酒館裏做些雜事。那兒是水手們的聚集地,我聽到了許多關於捕鯨的故事,我的故鄉有許多人依靠這個吃飯。當我十四歲上船的時候,因為我身子輕,所以我一開始的工作就是在桅樓上擔任瞭望手,就是在那兒!”泰勒指了指主桅頂部的那個小木屋:“當我看到鯨魚噴出的水柱時,就敲響鍾,並用最大的嗓門叫喊‘開始噴水了’。這時所有不在崗位上的水手們都爬上桅杆或者帆索,尋找那鯨魚的第二次噴出的水柱。要知道我們都是沒有薪水的”

“沒有薪水?”林河水打斷了泰勒的回憶:“那你們靠什麽過活?”

“對,在我們那兒所有的捕鯨船都是不付固定薪水,水手們依照每次出海的收獲抽成。您想想,捕鯨可是個危險的差使,如果隻發固定薪水,那到了關鍵時候水手們是不會去拚命的,隻有把他們收入和收獲聯係起來,才能捕到鯨魚。”

“你說得對!那接下來呢?”

“我剛才說到哪裏呢?對了,鯨魚噴水。當水手們看到鯨魚第二次噴水的方向朝著船頭的方向,我們就把那種兩頭尖的捕鯨艇放下水,人也跳進去,還有各種所需要的工具:木桶,裏麵裝著大約一千兩百英尺長的捕鯨繩;魚叉、標槍、浮標等等。等到一切準備聽到,他們就出發了,一開始要用最大的力氣劃槳,不過等到靠近了就要慢慢的,悄悄的,因為這些大家夥通常會在上一次噴水的位置方圓一百碼的範圍重新浮起來,不能驚嚇到它們。”

“它能在水下呆多久?”

“至少三刻鍾,就是一個半沙漏!”泰勒給了一個比較容易弄懂的解釋:“有時候會長一點,有時候會短一點,然後它會浮上海麵,花大約二分之一個沙漏時間呼吸。這個時候我們就要靜靜的靠過去。舵手坐在船頭,投出魚叉受傷的鯨魚會立即潛入水中,有時候還會用尾巴抽擊海麵。它會一直潛下去,潛下去,把捕鯨繩飛快的扯出去,把係纜柱磨得冒煙,你甚至的往上麵潑水以免燒著了。等到它憋不住氣,再次浮上水麵的時候,船上的人就可以用標槍刺它了,那標槍有六英尺長,一半的長度是鋒利的鐵尖。瞄準它闊鰭的後麵刺,那兒下麵就是心髒。這時它會掙紮,瘋狂的亂跳,如果你倒黴的話,被它的尾巴擊中,艇和你都會被拍碎。我知道有一位有經驗的好手,他一次就殺死了鯨魚,但這種情況很少,大多數情況下要花很多時間,它會潛下去,然後浮起來,再潛下去,再浮起來,它會迎風拖你走十幾英裏,就算這樣,有時候還會掙脫繩索帶傷逃走的。說到這裏,您願意聽聽我們是怎麽處理獵物的嗎?”

“請繼續說下去吧!我很有興趣!”

“是這樣的,我們把死了的鯨魚拖到船側舷,然後將其綁緊。如果是小鯨魚,我們就先砍掉他們頭頂的部分,也就是頭的上部,因為鯨蠟就在那兒,然後把它拖到甲板上來;如果是大鯨魚,我們就把它的頭轉向船尾方向,然後現在鰭前麵割開一個口子,把鯨脂拉住來,穿在掛索樁上,係在大桅杆的絞轆上。然後水手們在爬上鯨魚的屍體,在刀在鯨油上割下三英尺寬的螺旋形的一條,在一條大鯨魚上,這種鯨油有大約一英尺厚,然後用絞轆把它們提上去,同時傾斜旋轉鯨魚的屍體。甲板上的人把鯨油砍成碎塊丟進熬油鍋裏,好把油熬製出來,剩餘的油渣可以做燃料,等到處理完了鯨油,我們就可以處理鯨魚的頭了,打開頭殼,把裏麵的鯨魚頭裏的東西舀出來,我們叫它鯨腦油,一開始是**,放到桶裏就會凝固起來。”

“這可以用來做什麽?”

“最好的蠟燭,大人!潔白的蠟燭,像你們的瓷器一樣潔白,而且燃燒起來沒有任何味道,也沒有煙!您想有多漂亮,就有多漂亮!”

“除了這些就沒有別的了嗎?”

“不,鯨魚肉就像牛肉一樣美味,可惜很快就會腐爛掉,還有鯨魚的骨頭,有時候還能在鯨魚的腸道裏找到龍涎香,當然這得憑運氣!”

“龍涎香?”林河水眼睛放出光來:“您見過這個嘛?”

“是的,見過一次!”泰勒點了點頭:“光滑的圓圓的一團,沒有特定的形狀,你剛拿出來的時候,它是斑駁的,還有紋路,深灰色,有些像蠟,氣味並不好聞,但過一會兒顏色就會變淺,也變得很硬,味道也變得很香。”

“聽起來這倒是個很賺錢的買賣?”聽了泰勒的這番講述,林河水的目光中流露出向往的神色。泰勒點了點頭:“是的,捕鯨是很賺錢的買賣,可也很危險,我們通常四月初出發,一個月後抵達海冰的邊緣,五月中旬鯨魚就來了,六月中旬他們離開,在這一個月裏我們必須填滿船上的木桶,如果沒有做到就得向西沿著格陵蘭島海岸線,沿著浮冰試試運氣,一直可以幹到八月。這個時候天氣就變得冷了,天空也變得暗了,是回家的時候了。當然這一切都必須建立在你的船沒有被冰擠碎,你的人沒被熊吃掉的前提下。而且捕鯨的時候什麽都可能發生,有一次我們遇到了一頭長須鯨,水手用魚叉刺中了它,而它潛入水中,艇上的人要了一桶又一桶繩子,我懷疑那頭鯨魚潛到水下足足有一英裏深,當它浮出海麵的時候,船上的水手用標槍刺中了它,這下可全完了。這家夥冒出血水,揮動尾鰭,像賽馬一樣向西南方向遊去。船上的人大聲呼救我們隻看到捕鯨艇飛快的被拖走,隻留下一條白色的水跡,我們不知道為什麽他們不割斷繩索也許是繩子纏住了一個人的腿,他半邊身子落到水裏了,他的同伴不敢割斷繩子;也有可能是繩子纏住了一塊鬆動的船板不管是什麽原因,過一會兒他們就被拖到海裏去了,拖到了冰層下麵,一共六個人,我們再也沒有找到一點關於他們的痕跡,連一頂浮上來的皮帽子都沒有!”

林河水倒吸了一口涼氣,問道:“您方才說冰層,那南方呢?南方的鯨魚應該沒有這麽可怕吧?”

“您是說抹香鯨嗎?它有可怕的大顎,可以輕而易舉的把你的捕鯨艇咬成兩段,而它自己卻毫無感覺;它掙紮的時候會潛水,跳躍,會用尾鰭把你砸成碎片!而且赤道附近的海域都是西班牙人的地盤,他們會把我們關進牢房裏,用絞索和黃熱病殺掉我們。當然還有海上最常出現的情況,缺水,缺食物,還有敗血病。”

聽到這裏,林河水用一種與方才完全不同的目光看著泰勒,最後他給泰勒倒了一杯酒,舉起自己的酒杯笑道:“很高興您能夠和我說這麽多有趣事情,您真的是一位勇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