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妨!”巴布滿不在乎的擺了擺手:“即便別吉不留,我也要在歸化城多住些時日的,至少要住一年吧!”

“一年?”敏敏聞言一愣,暗想對方該不會是誤解自己的意思了,以為自己是要拿他作為盟約的人質,便笑道:“巴布台吉,並非我要強留,隻是眼下天氣寒冷,草原上往來不便,若是舉行會盟,恐怕沒有多少觀禮的,不太好看!”

巴布聽到敏敏的解釋,笑了起來:“別吉,我是真心自己要留下來的,你這裏有許多法術神通,我留下來學學。”

“法術?神通?”敏敏愕然的看了看巴布,發現對方神色鄭重,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才小心的問道:“巴布台吉,你要學法術神通應該去藏地哲蚌寺、大昭寺、色拉寺那些地方去,我這裏的銀佛寺是剛剛興建的,法術神通恐怕是沒有的!”

“別吉說笑了!”巴布臉上露出一副“我已經知道了,你莫要騙我”的笑容:“那些地方經卷密法是有不少,法術神通就未必有了。我要學的是漢人的法術神通,拿出來就可以用的,而不是那些念經唱咒的!”

“漢人的法術神通?”敏敏被巴布徹底弄糊塗了,她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艾合買提,發現對方也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顯然是給不了自己什麽幫助的。她眼見巴布一副篤定的樣子,隻好耐心的解釋道:“巴布台吉,我這裏的確有不少漢人,可要麽是工匠,要麽是商人,要麽是士兵,和尚道士一個也沒有,你若要學漢人的法術神通,恐怕要去中原的寺廟道觀去了,歸化城恐怕是沒有的!”

“工匠,就是工匠!”巴布笑道:“我就是想向工匠學那些法術神通,還請別吉恩準!”

“可是工匠隻會做事,哪裏會什麽法術神通?再說漠北也是有工匠的吧,台吉你為何不向他們學?”

巴布臉上現出了一絲憤懣的表情:“別吉休要騙我,誰說工匠沒有法術神通,我來的時候坐的那冰舟,在冰麵上隻要一個人推上一把,幾千斤重的貨物就能隨風移動;我來時住的屋子裏一隻火盆也沒有,隻要扳動一個扳機,屋子裏就能暖和,再把扳機關回去,屋子裏麵便又冷了,這不是法術神通是什麽?我們漠北是有工匠,可哪有這等本事?”

聽了巴布這番話,屋內眾人都大笑了起來,尤其是敏敏,更是笑的前仰後合,接不上氣來,過了好一會兒方才說:“這哪裏是什麽神通法術,冰舟的事情一時說不清楚,那屋子會變得暖和是因為在地下有一個大火盆,自然屋子便暖和了。”

“別吉莫以為我是傻子!”巴布卻是不信:“如果地下有個大火盆,那煙囪在哪兒?地下也應該是空的,我已經試過了,明明是實心的。即便是真那麽大一個火盆,點著也好,滅掉也罷,都不是一時半壞的事情,豈有扳動一下機關便好的?還有,如果有火盆的話,那屋子裏的鐵管還有那一疊鐵盤又是何物?”

“這個”敏敏被巴布這一連串問題問的啞口無言,她倒不是故意想要哄騙巴布,隻是這些新鮮玩意都是從朝邑來的匠師所建造的,一開始她還覺得有些新鮮有趣,找來工匠詢問幾句,但是時日久了,每隔一段時間便有新玩意過來,她手上的事情又實在太多,也就放下不問了。哪裏想到這位漠北來的台吉如此感興趣,她想了想,苦笑道:“台吉,你的這些問題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要不然我讓那工匠頭領前來,你自己去問他可好?”

“多謝別吉!”巴布見敏敏開口允許了,不由得大喜,磕了兩個頭道:“不過倒不須讓他來,我自去請教便是了!”說罷便站起身來,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敏敏看巴布這樣,心知對方的心思恐怕早就不在這裏了,便叫了一名親隨,讓他領著巴布去工匠首領那邊去。待到他出了門,敏敏苦笑著向艾合買提問道:“艾合買提老爹,這位台吉平時也是這個樣子嗎?”

“那倒不是!若是我沒有記錯,他是上次看到冰舟才這樣子的!”

“罷了!”敏敏搖了搖頭,肅容對艾合買提道:“老爹,阿成在大同那邊,你的事情恐怕要親自向他稟告,恐怕隻有請你再辛苦幾日,去一趟大同了!”

巴布隨那侍從出了門,一路往西而去,來到黃河邊的冰舟旁,隻見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拄著一根手杖,正大聲嗬斥著工人們從冰舟上卸下大大小小的箱子來。那侍從對巴布道:“台吉,這位便是劉宗敏劉大匠,你方才說的那些東西,都是他造出來的!”

“想不到此人竟然有如此神通!”巴布看了看那漢子的模樣,暗忖道:“不過佛經上說菩薩化身千萬,有不可思議之神通,焉知眼前不是菩薩化身之一?”想到這裏,他走到劉宗敏身前,一甩衣袖,右手按住自己的胸口,躬身直到自己的肚臍眼,然後跪伏在地,麵孔緊貼地麵:“我是車臣碩壘汗的長子巴布,向有神通的人請安了!”

劉宗敏正忙著指揮手下卸貨,突然從旁邊跳出來一人向自己跪拜行禮,口中說些自己全然不懂的話,倒把他嚇了一跳,還以為自己遇到個瘋子。一旁的侍從趕忙上前解釋,將這位巴布台吉的來曆和目的解釋了一番。劉宗敏這才明白自己眼前的居然是漠北有數的貴酋,卻是向自己來求學的。他打量了一下,說道:“我不懂什麽神通法術,不過你若是問我那鍋爐的事情,我倒是可以講給你聽聽!”

巴布聽劉宗敏否認自己懂得什麽神通法術倒也不奇怪,在他看來這等菩薩化身有不可思議之大能神通,自己這等凡人眼裏不可思議的神通在大能者眼裏自然算不得什麽,想必那“鍋爐”便是那神通法術的名稱。他解下腰間的金帶,又取下手上的寶石戒指,翠玉扳指,脖子上的金項鏈,一一擺放在劉宗敏麵前,恭聲道:“多謝您願意向我傳授神通法術,這些是巴布獻給尊師的布施,萬望收下!”

劉宗敏看了看地上的金帶首飾,皺了皺眉頭,冷笑道:“我不要你的東西,你拿回去吧!”

“既然已經布施出去,豈有收回的道理!”巴布又磕了個頭:“還請收下!”

劉宗敏本是窮人出身,最恨的便是那些依仗財勢欺人之徒,他見巴布如此,冷哼了一聲便向城裏走去,巴布趕忙起身跟了上去,將價值千金的財物遺留在地上,也不多看一眼。劉宗敏看在眼裏,心中的惡感倒是去了幾分。

劉宗敏走到一間小屋旁,打開房門,指著裏麵對巴布說:“這便是鍋爐了,便是這個讓屋子裏麵沒有火盆也能暖和起來的!”

巴布向屋子裏看去,隻見屋子裏麵有一個巨大的金屬物體,下半部分是一個爐子,旁邊堆滿了煤炭,幾個工人正用鐵鍬將煤炭鏟入爐腔裏,而上半部分伸出幾根粗大的鐵管來,不時有白霧從鐵管中噴出,煤炭燃燒的焦臭味和水蒸汽混合在一起,產生了一種無法形容的異味。

“這個便是鍋爐了?”巴布驚訝的指著那個金屬物體,向劉宗敏問道,眼前的情景和他想象中的神通法術的差別有些大。

“嗯,這個便是供熱鍋爐了!在朝邑造船廠、煉鐵廠、鍛造廠和紡織廠都已經用上這個了,不過蒸汽鍋爐還在試驗中,估計還要一兩年才能造出來,沒法子,頂的上的鉚工太少,鐵板的質量也不夠穩定!”

巴布敬仰的看著正指著鍋爐侃侃而談的劉宗敏,其實劉宗敏方才說的名詞他基本都聽不懂,自然更無法理解其背後隱含的深意。劉成下令製造鍋爐絕不止是為了集暖,鍋爐在劉成製定的科技樹裏處於一個非常重要的節點,原因很簡單,它是製造蒸汽機所必須的前置科技。

經過幾年來的積累,劉成在朝邑已經建立了一個以紡織、冶煉、鍛造等門類為核心的工業中心。這個工業中心雖然從規模總量上看並不大,相對於十七世紀的東亞這個廣袤的自然經濟來說不過是滄海一粟,但卻有著本質的不同其生產效率和所產出的剩餘產品遠遠高於建立在自給自足基礎上的自然經濟。因此這個工業中心要想維持乃至發展必須有兩個前提向外大量輸出產品,向內大量輸入原材料。而這兩者實際上是建立在劉成的軍事勝利基礎上的:大量的軍事訂貨、強大武力保護下的長途貿易、對原料產地的控製和征服。隨著劉成麾下大軍贏得的一次又一次勝利,這個工業中心也在不斷壯大,但隨著其輻射範圍的不斷擴大,一個新的問題出現了物流瓶頸與能源短缺。

在古代社會,水運實際上是唯一廉價的大宗長途航運方式,更不要說劉成現有工業是建立在水力機械的基礎上的,這就意味著這個工業中心必須建立在河流旁邊,這實際上也是人類最早一批手工業中心的共性。但朝邑雖然比鄰黃河,但無論是水量和通航條件都無法與南方相比,更要緊的是,由於氣候寒冷,每年都有大約四分之一左右的時間會封凍,即無法通航也無法開工。從某種意義上講,這隻是劉成無奈的選擇。可如果點出了蒸汽機這一科技,這些缺點就都不是問題了與朝邑隔河相望的山西號稱煤都,可以提供近乎無限的煤炭,隻要在通航季節囤積足夠的煤,就能一年四季都開工,而且解決了蒸汽機之後,距離鐵路實際上也已經沒有什麽技術障礙了,隻要點開這兩樣科技樹,爆發出來的生產力碾壓全球也隻不過是時間問題了。而蒸汽機雖然需要點亮閥門、齒輪、活塞、連杆機構等眾多技術,但以上那些當時實際上已經有了類似的東西,無非是點破一層窗戶紙,唯有鍋爐雖然看上去簡單,但卻是最具有技術含量的組成部分如何可以製造大量可以承擔高壓力的金屬容器,.)這對於冶煉、鍛造、加工各項工業都有很高的要求,鍋爐要是質量不過關,蒸汽機就是定時炸彈。依照劉成的計劃,就是讓劉宗敏與湯慕堯他們從簡單到容易,從低壓到高壓,逐漸累積加工經驗和技術人員,為將來製造蒸汽機做好技術儲備。

聽劉宗敏講解了一番鍋爐的功用,巴布還是有些懵懵懂懂,他疑惑的問道:“那些房屋距離你這鍋爐這麽遠,如何能夠讓那邊暖和起來?”

“就靠這些鉛管了!”劉宗敏指了指鍋爐頂部伸出的幾根黑色管道道:“鍋爐燒熱後,滾燙的熱水就會從這裏流出去,直到要供暖的屋子。就好比有錢人家把熱水裝在皮袋子裏,把那玩意揣在懷裏,人便暖和了,和這個一個道理!”

“可那麽長的水管,熱水還沒流到屋子裏隻怕早變涼了吧?”

“你看這水管?”劉宗敏撿起一根作為備件的鉛水管,巴布低頭一看,才發現這水管實際上有兩層,套在一起,中間塞滿了一些白色的纖維,倒像是羊毛,他伸出指頭試探著摸了一下,覺得要比羊毛硬一點,回過頭用不確定的語氣問道:“這是羊毛?”

“不,是石棉!”劉宗敏接過那鉛管,將一段用軟木塞堵死了,又倒了些沸水進去,遞給巴布:“比羊毛隔溫效果更好!”

巴布半信半疑的接過鉛管,立即驚訝的瞪大了眼睛,雖然方才倒進去的明明是滾燙的沸水,可是鉛管表麵卻還是一片冰涼,他小心的伸出手指碰了一下鉛管裏的水,立即縮了回去,指尖傳來的刺痛感覺不會騙人,裏麵果然是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