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在那邊靠岸吧!”那客商突然指著岸邊道,漁夫順著對方手指的地方看去,卻是一個小河灣,岸邊長滿了蘆葦,四周看不到人煙。

“老爺,那邊可都是蘆葦蕩子,很不好走的,距離鎮上還有好幾裏路,何不直接靠在碼頭上,豈不是方便的多?”

“讓你靠那邊就靠那邊,哪來那麽多廢話!”一個操著北地口音的粗壯漢子厲聲喝道,右手已經扶到了腰間,嚇得漁夫後退了幾步,背後已經靠到了船舷。

“你莫要害怕!”那客商等了那北地漢子一眼,對漁夫笑道:“我不在碼頭那邊靠岸是為了避免那些欠我賬的店鋪東家發現,麻煩你就在那灣子靠岸,我們自己步行去鎮裏便是。你好好搖擼,我再與你五百文錢買酒喝!”

“那感情好!”聽說又能得五百文錢,那漁夫心中大喜,趕忙先降了船帆,將漁船向岸邊劃去。他操舟技術本就精湛,又得了酒錢,船就行的更快了,不一會兒便到了蘆葦蕩中,待到距離岸邊隻有四五步遠的時候,放下跳板冼足上得岸,插了更木釺入土,用繩索係好了,方才恭謹的對那客商說:“老爺,請上岸!”

“好,好!”那客商見那漁夫伸手利落,不由得連聲讚好,他第一個從跳板上了案,身後的那些夥計也魚貫上了岸。最後一人下了跳板,一隻手在懷裏揣著,像是在摸什麽東西,口中說:“這是我們老爺給你的酒錢,收好了!”

“謝老爺賞!”那漁夫下意識的伸手,卻隻看到寒光一閃,胸口一痛,低頭一看,一把短刀已經插在自己的心口上。

“你,你”那漁夫腦海裏已經是一片空白,他想要說些什麽,卻又說不出口,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爹爹!”船上的小子眼見得父親倒下了,尖叫著跑了過來,另一人已經張弓射去,那一箭從右眼而入,穿後腦而出,那小子連索命之人是誰都沒看清,便魂飛魄散,屍體應弦而倒,落入江水中。

“裕二、也先土幹,你們兩個快去把那小子的屍體撈起來,和這個漁夫的一同埋了!薛懷恩、衛覽,你們兩個把船鑿沉了!”山田衝司一邊將短刀擦拭幹淨,一邊對手下下令道。扮作客商的程德被突然的變故嚇得呆住了,這時才反應過來。

“你,你為何要殺他?”

“程二先生應該和你說過了吧?”吉田衝司一邊還刀入鞘,一邊沉聲道:“我們這次的事情幹係極大,絕不能泄露出去。我們在這個漁夫麵前已經露了形跡,他又看到我們是從徐大人的官船上下來的,如果放他回去,豈不是給鄭家的人留下線索?”

“這”程德頓時啞然,片刻之後他低聲道:“你說的也有道理,可未免也太過狠心了,兩條人命呀,再說看這漁夫的樣子,應該是不識字的,如何能記得我們是從徐大人的官船上下來的呢?”

“程德呀!”吉田衝司歎了口氣:“我也知道這漁夫不太可能識字,可他總能認出那是條官船吧?鄭大木要是在這裏出了事,鄭家的人還不把這裏掘地三尺?在鬆江這種地方,官船可不是到處都有的,而且我們這幾個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尋常人,那個漁夫應該也看出些東西了。你想想,從官船上下來了八九個精壯漢子,卻說自己是收欠賬的,放著好好的碼頭不上,卻往沒有人跡的蘆葦蕩子鑽,換了你是鄭家的人,你會不會起疑心?”

聽了吉田衝司這番話,程德不由得張口結舌,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吉田衝司見狀,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我也不想殺他,可他們不死,我們哪裏睡得安心?我實話和你說吧,臨別前徐大人和程二先生已經說過了,這次去如果事情敗露出去,我們這些人還是盡早抹了自己的脖子得好,免得牽連家人!”

程德聽到這裏,想起主人在叮囑自己時候的臉色,不由得打了個寒顫,手足也顫抖起來。吉田衝司見效果差不多了,再說下去隻怕就過頭了。便笑道:“你也莫要太過擔心,方才我們的身手你也都看到了,這次應該有七八成把握,若是成了,便是一世富貴。其實我也不想殺人,要不然為何我方才在江上挑了這條小船,還不是為了少殺幾個人?”

這時那漁夫與他兒子的屍體已經埋好了,程德走到墳前,雙手合十,念佛祈禱道:“南無阿彌佗佛,望汝等早日脫離苦海,升入極樂世界。此番若是事成,每年端午重陽,必有香火供奉!”

吉田衝司走到眾人麵前,肅容道:“汝等都聽明白了:待會入鎮的時候,你們都是這位程先生的夥計,而我則是他的伴當。弓全部都鬆弦,用油紙和鹿皮包好,弓袋還有還有兵器外麵用牛皮包了,隻說是藥材,不許露出痕跡來!”

“是,大人!”八人齊聲應道,這八人中有四人是日本人,除去山田裕二以外,其餘三人都是一刀流的好手。而渾阿普、衛覽、薛懷恩、也先土幹四人則每人都帶了兩張強弓,兩隻箭袋,每隻箭袋各裝了四十支羽箭,因為鄭大木的護衛不太可能有披甲,所以沒有選細長的破甲箭頭,而多是帶有鏟形和鴨舌形狀箭頭的重箭,以確保殺傷力。除此之外,這四人隻帶了護身的短刀。因為江南地區空氣潮濕,為了防止角弓因為弓體受潮而失去彈性,所有的角弓在外麵塗漆之外,還要用油紙和鹿皮細細包裹。待到手下都檢查完畢後,一行人便往鎮子走去。

待到一行人到了老廟,已經是傍晚時分,程德來到一家布鋪門口,對門口的夥計問道:“你替我向你們家曲掌櫃傳句話,就說休寧程家的程德求見!”

那夥計見程德身上打扮,趕忙應了一聲,不一會兒便看到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跑了出來,還隔著四五步便笑道:“我說今早怎麽院子裏的喜鵲叫的那麽大聲,原來是程賢弟來了,來來來,快進來說話!”

“曲掌櫃!”程德向那曲掌櫃拱了拱手:“小弟今日是來麻煩您的!”他壓低聲音道:“我家主人有一批紅貨給人劫了。”

“啊!”那曲掌櫃不由得吃了一驚,他自然知道這程德的主人休寧程二先生乃是兩浙有數的大商人,家裏又有一個兄弟在朝中為官,可謂是財雄勢大,像這等大商人的貨物綠林道上的朋友是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免得惹來無妄之災,想不到竟然他家的紅貨給劫了。

“是哪個不開眼的,竟然敢動你家的紅貨?”

“還不是很清楚!”程德低聲道,他看了看左右,沉聲道:“曲掌櫃,這邊人多眼雜,我們還是進去說話吧!”

“好,好!”曲掌櫃趕忙請程德進了書房,吉田衝司他們則在偏院裏歇腳。程曲二人分賓主坐下,曲掌櫃便問道:“賢弟方才說有事情要麻煩我,莫不是與這批紅貨有關?”

“不錯!”程德點了點頭道:“我這一路便是追蹤遺失紅貨的蹤跡而來,那夥賊子應該就是往鬆江來了。”

“啊!賢弟你說那夥強盜往鬆江來了?”曲掌櫃吃了一驚,一想到那群連休寧程家這種大戶都敢大捷的強盜來了自家地界上,他就嚇得手足顫抖:“那賢弟為何還不報官?”

“萬萬不可!“程德趕忙阻止道:“那夥強盜十分狡詐,可能在公門裏也有內應,若是報官走漏了風聲,嚇跑了他們再想找到他們就難了!”

“那,那應該如何是好?”

“那就要勞煩兄台了!”程德笑道:“不瞞你說,我這次同來的幾人都是武藝高強的好手,隻要有了那夥盜匪的蹤跡,沒有官府也能將其拿下!”

“原來如此,怪不得我方才看那幾個夥計如此壯健呢!”曲掌櫃恍然大悟,隨即又問道:“可那些盜匪在哪裏呢?”

“這就要勞煩兄台你了!”程德笑道:“我們已經打聽清楚了,這夥盜匪的首領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裝成是世家公子出遊的樣子,賊眾便喬裝打扮成護衛侍從,多為福建口音,其中還有一個身形十分魁偉的昆侖奴,還請兄台為我打探一番!”

“這個好說!”那曲掌櫃聽到這麽多特征,拍了拍胸脯道:“鬆江也就巴掌大地方,隻要賢弟說的那少年盜匪在這裏,便是躲在地底下,我也能將他翻出來!”

“好,有兄台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說到這裏,程德從袖中取出一物,塞到曲掌櫃手中:“想必打聽消息花費不少,還請兄台手下!”

曲掌櫃低頭一看,卻是二三十枚西班牙雙柱銀元,用牛皮紙包裹了,就好像一支圓筒。他趕忙推辭道:“賢弟你這是作甚,打聽個消息那裏要這麽多錢?快拿回去!”

程德卻不接:“兄台,我臨走前家主曾經叮囑過,隻要能把這批紅貨找回來,花多少銀子都好說。兄台隻管收下便是,還有我同來的這些伴當也都餓了,快弄些飯菜來吃,他們都是武人,要有葷腥,還有晚上住的地方也要清淨,這些都勞煩你了!”

曲掌櫃見程德這般說,心中暗喜:“既然賢弟這麽說,我就暫且收下了,若有多餘的,到時再退還給你便是!”說罷,他立即叫了個夥計來,先領程德他們去偏院休息,又吩咐家仆去多買些活雞、鮮魚、雞蛋、豬肉和蔬菜準備晚上的飯菜,自己則把店裏的夥計挑了四五個機靈的派出去打探消息。吉田衝司在偏院先擦洗了塵土,又吃飽喝足,便養精蓄銳等待消息。約莫到了亥時,便看到程德神色匆匆的進來了,身後跟著一個小夥計。

“先生!”程德向吉田衝司唱了個肥喏,低聲道:“有消息了!”隨即他對背後那小夥計道:“你把打探到的消息與這位先生說說!”

“是,程老爺!”那小夥計應了一聲,對吉田衝司道:“小的按照掌櫃的吩咐的,去各家客棧打聽,隻可惜都沒有如您說的那些人。不過路過碼頭旁的魚攤時,看到善化寺的僧人在魚攤買魚蝦。小的覺得奇怪,這善化寺的僧人雖然持戒倒也一般,可也不曾就在光天化日下買魚蝦的呀?一問才知道,他們寺院裏來了一群福建的客人,這些魚蝦是給客人買的。”

“哦?”吉田衝司臉上露出了饒有興致的笑容,問道:“聽你這般說,這善化寺還提供腥葷,這不像是清淨地,倒像是客棧呀!”

“老爺有所不知!”那小夥計笑道:“其他地方小的不清楚,在江南這裏寺院讓善信投宿是尋常事,寺院裏是要持戒不錯,可有持菩薩戒的,也有持居士屆的。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隻要肯給香火錢,菩薩也會原諒則個的嘛!其實客棧哪裏有寺院清淨舒服,真的有錢的大人老爺們都是選寺院的。”

“說得好!”吉田衝司笑道:“好一個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這句話倒是有了禪中三味了。對了,那些福建客人的首領是什麽人?”

“聽說是個十三四歲的孩子,好像姓鄭,是一位遊擊將軍的嫡子。”

“嗯!”吉田衝司滿意的點了點頭:“有多少隨從護衛?”

“約有三四十人吧。”夥計用不肯定的語氣答道,他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我怕那僧人懷疑,所以不敢問的太細了。”

“嗯,你做的很好!”吉田衝司問道:“那去這善化寺的道路你可熟悉?”

“自然知道,兩個月前我剛剛陪夫人去那兒上過香!出了鎮子沿著江邊往西邊走,有現成的路,走個五六裏便到了,旁邊有一片竹林的便是!”

“好,好!”吉田衝司從懷中取出幾枚銀幣,丟給那夥計:“這些是賞你的,你先退下吃點東西,歇息一會,聽候差遣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