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從長遠來看,這種退讓的基礎是不牢固的,因為楊嗣昌不可能永遠是朝廷首輔,下一任首輔恐怕就不一定會站在劉成一邊了,這一點劉成清楚,鄭芝龍也清楚。而對於以鄭芝龍為首的閩南海商集團來說,無論是從對台灣島的墾殖開發,還是壟斷東洋、西洋海上貿易都是關乎生死存亡的命脈,而大員港的地理位置和條件決定了她即是從福建地區進入台灣島最優良的港口和農業開發區域,又是一個控製台灣海峽的優良海軍基地。由此來看,雙方爆發新的衝突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既然是這樣,那如果能夠將敵對集團首領的繼承人控製在手中,無疑是一個非常有力的籌碼。

“程二先生!”徐鶴城低聲道:“那鄭大木從南樓出來,便遇到事情。事後鄭芝龍肯定會追查當時在南樓裏有誰,我們就是最大的嫌疑人了,這件事情沒這麽容易了解的。”

“這倒是!”程二撓了撓腦袋,歎道:“可惜今天南樓裏還多了個陳子龍,不然幹脆就把那個小娘子擄了去,然後把這南樓一把火燒了,辦個無頭案子便是了!”

“好大的膽子,好辣的手段,這休寧程二果然不是個簡單人物!”徐鶴城不由得吃了一驚,這程二方才口中的“小娘子”分明指的就是柳如是,他在南樓裏本就已經覬覦柳如是的美色,若不是知道他們見過鄭大木的還有一個陳子龍不好下手,看他的樣子幹脆就把柳如是擄了去,順便把樓裏的仆從丫鬟都一刀殺了,再一把火燒了樓,讓鄭芝龍無從追查起,膽子之大,心腸之狠,手段之辣,還是徐鶴城僅見。

“再說你記得那個昆侖奴嗎?看樣子可不是個簡單人物,我這次是微服前來,身邊也隻有不到二十個護衛,雖然都是好手,可鄭大木身邊應該也還有其他護衛,要是打虎不成反被虎傷豈不是糟了?”

“大人說的是!隻是像這樣的機會不容易遇到,我覺得好生可惜!”聽徐鶴城提到那昆侖奴,程二先生終於泄了氣,江湖上傳言鄭芝龍不但容貌俊秀,而且在武學上頗有天賦,他十七歲便出外闖蕩,僑居日本平戶時,花了不少時間向當地劍術高手請教武藝,不過數年時間便盡得東瀛劍術之妙,並在其後的海盜生涯中多次親手斬殺對手。他又有的是銀子,像鄭芝龍這樣的人給自己嫡長子選擇的護衛肯定有其不凡之處,如果貿然行事,隻怕要吃大苦頭。

“徐大人,程二先生!”一直守在艙口的那抱刀漢子突然沉聲道:“我倒是有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哦,吉田先生請講!”程二先生聞言大喜,趕忙說道:“若是事成,定當重賞!”

“大人,我記得這船上是有揚州兵備道的燈籠、旗號的吧?”吉田衝司問道。

“不錯,那又如何?”徐鶴城問道。

“大人,您可以將燈籠、旗號打起,然後乘船離開,這樣岸上的人都可以證實您已經離開了鬆江,鄭大木若是出了事,自然與您無關了。現在時候已經不早了,那鄭大木應該不會馬上出發,而是在鬆江住上一宿,明早再上路。我夜裏去拿他回來便是。”

程二先生聞言大喜,趕忙對徐鶴城道:“徐大人,我看這個法子不錯,不如便應允他!”

徐鶴城卻沒有理會程二先生,他盯著吉田衝司的雙眼,問道:“此事幹係重大,你先說說你的打算,要幾個人?準備怎麽活捉鄭大木,我聽了以後再做定奪!”

“那是自然!”吉田衝司笑道:“我隻要使熟的人,大人這次的護衛裏,有四個我的手下,另外這次的事情不方便用火器,我還需要四個弓手,此外還需要一個熟悉當地情況的向導。”

“四個弓手?一個向導?”徐鶴城點了點頭:“那就讓渾阿普、衛覽、薛懷恩、也先土幹他們四人跟你去,如何?”這四人或為蒙古射雕兒,或為西北壯士,都是開的兩石強弓,可以左右馳射,配上一張弓,兩袋箭,一匹馬,鐵甲兜鍪、長矛砍刀便能力敵百人的勇士。是劉成從麾下十餘萬蒙古部眾,延綏、寧夏、宣大數鎮軍戶中千挑萬選出來,置於自己帳下恩養的鷹犬爪牙,若非徐鶴城是自己的結拜義兄,有大恩於自己,來南方又有重任在身,劉成哪裏舍得派出來?吉田衝司聞言大喜,笑道:“多謝大人,有了這四人,我定然將那鄭大木生擒來。”

“至於向導嘛!”徐鶴城的目光轉向一旁的程二先生:“那恐怕就隻有勞煩程二先生了。”

“這個好說!”程二先生笑道:“就讓這次隨我來的程德同你去吧,他是我的家生子,信得過,又來過好幾次這裏催賬,和那幾家店鋪的老板都熟得很,對鬆江這裏的情況很清楚。吉田先生,你看如何?”

“那就好!”吉田衝司笑道:“我們要麽是日本人,要麽是北地人,在這裏太顯眼了,有了他就方便多了。”

“吉田先生,你打算如何行事?”徐鶴城問道。

“徐大人,眼下我對鄭大木的情況一無所知,若說如何行事都是空的,我打算先上岸,探查打聽到他的情況後,再見機行事!”

徐鶴城聽了吉田衝司的回答,點了點頭,他年少時便遭遇大變,在江湖上闖蕩多年,深知很多時候事先根本沒法預料,隻能夠見機行事。如果吉田衝司方才拍著胸脯大包大攬,列出一整套計劃來,他反倒不敢讓他去了。畢竟這件事情敗露出去,便是無窮無盡的麻煩。

“吉田先生,我把醜話說在前頭!”徐鶴城的聲音不大,但語氣卻極為沉重,便好似一塊塊鉛錠落在地上:“如果這件事情敗露出去,那鄭芝龍定要與我們為難,後果不堪設想。你上岸之後,如果發現把握不大,便隻管回來,沒什麽不好意思的,我決不會責怪你!”

“大人請放心,我決計不會勉強!”

“嗯,此事若是成了,我必有重賞!”徐鶴城說到這裏,聲音微微一頓:“我聽說你們日本人將擁有能產出一萬石大米土地的諸侯稱為大名,封賞最重的便為大名,眼下在大員的日本男丁也有七八百人了吧?這次的事情你若是成了,我便代劉大人封你為半大名允許你們這些日本切支丹在台灣開墾五千石的土地。”

聽到徐鶴城許下如此重賞,吉田衝司身形一顫,隨即便跪伏在地,麵孔緊貼船板,用顫抖的聲音答道:“多謝大人恩賞,我定當將那鄭大木擒來!”

“如果動手了,就絕對不能留活口,如果事敗,也決不能留把柄到鄭家手中,反正無論成敗,我都是絕對不會承認事先知道這件事情的,你明白嗎?”

吉田衝司的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徐鶴城的意思很清楚,如果事成最好,若是事敗,吉田衝司這九人要麽逃走,要麽自裁,別留活口在鄭家手中,以免牽連到幕後的人。

“這是自然!”說到這裏,吉田衝司藏在袖子裏的左手突然一抖,徐鶴城感覺到耳旁掠過一陣微風,隨即身後傳來幾聲悶響,他回頭一看,身後的艙壁上已經紮著數枚苦無,鋒利的鋼刃在蠟燭下反射出陰冷的光。

“大人請放心,事情若是不成,絕對不會有活口留給鄭家的!”

片刻後,徐鶴城的那條大船的的桅杆上升起了揚州兵備道的官旗,船首船尾也掛起了“肅靜”、“回避”字樣的牌子,眼尖的閑人們驚詫的對這條來時還民船模樣的大船指指點點,揣測著船主人這麽做的用意。可很快船上就走出幾名挺胸凸肚的軍漢,手中拿著棍棒皮鞭。圍觀的閑人們見狀趕忙一哄而散,又過了半響功夫,這條神秘的大船才離開碼頭,向西駛去。

鬆江比鄰吳淞江,這條河流的兩岸可以說是長江三角洲乃至整個大明最為富庶的地帶,得益於適宜種植棉花的沙質土壤、先進的紡織技術和便捷的水運條件,這裏生產的布匹質地精良,有衣被天下的美譽。雖然已經是冬天,可江麵上裝運著人物的大小船隻依然絡繹不絕。往來的商船民船看到大船桅杆上的官旗和船首的木牌,紛紛讓開航道以免惹來麻煩。可惜麻煩總是躲不過的,一條漁船離得稍微近了些,官船上便有一名軍漢向其高聲喊道:“快靠過來,我家大人有事要找你!”

那漁船上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身邊跟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半大孩子,船頭伸出幾根丈許長的竹竿,上麵十三四隻魚鷹排的整整齊齊。那漁夫正瞪大眼睛,尋找水下的魚群,卻不想天上掉了麻煩下來,想跑卻又不敢,隻得苦著臉靠了過去,距離還有丈許遠的時候,他向那軍漢恭聲道:“軍爺有何吩咐?”

“我們船上有幾個人,要回鬆江老廟那邊去,你是本地人吧,便把他們送回去吧!”那軍漢以命令的口氣說道。

“是,是,隻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我這船小,人多了隻怕裝不下!”那漁夫苦著臉答道,從這裏到鬆江老廟來回少說也得兩三個時辰,這等於是今天剩下的時間全白費了,自己除了一件破屋,這條船,還有這十幾條魚鷹便別無他物,可除了這孩子家裏還有三四張嘴要填,過的是手停口停的日子,可看著船上的官旗,自己又如何敢出言拒絕?

“兀那漢子,這是給你的!”

一塊硬物打到那漁夫的身上,又彈落在船板上,滾動了兩下才停住了。那漁夫定睛一看,卻是一塊銀子,他趕忙撿起銀子,抬頭向船上看去,隻見那軍漢身後站著一人,中等身材,容貌尋常,身著褐色拷綢長衫,頭戴瓜皮小帽,一副殷實商人的打扮,正笑嘻嘻的看著自己:“送我們回去要耗費你半天時間,這銀子便隻當先把你打來的魚買下了!”

那漁夫掂量了一下銀子,約有一兩多,依照當時的米價也就是一石糙米,足夠他一家人吃上半個月的了。他心中頓時安了,臉上也露出笑容來:“謝老爺賞,老爺請放心,小人自小便在這吳淞江上打魚,水路熟的很,便是閉著眼睛,也不會走錯了!”

“那好,你快把船靠過來,我們好上船!”

“好咧!”那漁夫應了一聲,將銀子塞進腰間放好,三下兩下便把船靠了過去,用繩索拴上了。方才那給銀子的客商跳了下來,漁夫趕忙伸手扶住了,又用衣袖擦了擦放魚的水倉上的木板,陪笑道:“老爺,我這漁船上邋遢的很,還請您包涵!”

“無妨,待會你隻管劃船,快些回鬆江便是!”這客商倒是個爽快人,一屁股便坐了下來。這時從官船上又下來了**個漢子,壓得漁船一沉,江水距離船舷已經不過一尺了。漁夫剛想說人多了,可見這些漢子一個個筋骨強健,目光冰冷似鐵,身上都鼓鼓囊囊的,心中不由得一寒,話到了嘴邊又咽回去了。

“我在鬆江有些欠賬要收!”那客商也覺得有些不對,趕忙笑道:“這些都是我的夥計,你也知道這世道路上不太平,有銀錢在身不多帶幾個人不放心!”

“老爺說的是!”漁夫應了一聲,趕忙叫自己的小子去把魚鷹收起來,腹中暗自罵道:“收看這架勢不像是收欠賬的,倒像是收人命帳的無常鬼!”

這漁夫手段頗為利落,不一會兒便升起了船帆,自己去船尾搖櫓,雖然漁船被壓得吃水很深,但依舊順著流水往那老廟渡口而去。幸喜一路上也沒有遇到什麽風浪,到了申時左右,已經可以看到那老廟的炊煙了。那漁夫眼見得目的地快到了,心中才鬆了口氣,他唯恐裝人太多翻了船,那損失可不是區區一兩多銀子可以彌補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