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杜固自己也衝進了敵人的行列裏,戰鬥就在他的戰馬周圍幾尺之內展開,一個步兵舉起長矛向他胸口戳來,他橫刀一隔,將其擋開,那個步兵向後跳了一步,打算再來一次,卻不想摔倒在地,杜固踢了一下馬肚子,戰馬上前將其踩在馬下,馬蹄踩斷人骨骼和慘叫聲混合在一起,杜固從沒有聽過這麽悅耳的聲音。

一支投矛從左麵向杜固飛來,被一旁的親兵眼疾手快的用盾牌擋開。杜固策馬追了上去,那人狡猾的將盾牌舉過頭頂,杜固一連砍了幾刀,雖然砍得盾牌木屑橫飛,但卻沒有傷及其毫毛。正當杜固惱怒的時候,那人突然慘叫起來,原來親兵從背後刺了一槍,杜固補上一刀,正好砍在肩胛骨上,將脖子砍斷了半邊,雖然結果了那人的性命,但震得他手臂酸麻。這時杜固才現旁邊的敵人都已經被殺死或者投降,他抬頭尋找敵人的中軍旗幟,才現前麵不遠處就是海灘,道路在自己的背後,原來自己方才不知不覺中已經衝過了敵人的行列。

杜固拿起係在脖子上的號角,準備召集部下回頭再衝一次,這時他看到一匹戰馬從身旁跑過,騎手軟綿綿的趴在馬脖子上,一支長矛從背心刺入,從前胸穿出,顯然早已沒救了。一個敵兵跑過去想要拉濁匹馬的韁繩,杜固放下號角,趕了過去。對方轉身持矛迎戰,長得體型魁梧,身著一件皮甲,不過頭盔已經不知道丟到哪兒去了,血從他頭上的傷口流下來,將右半邊臉都染成了紅色,看上去頗為嚇人。杜固繞到對方的右側,揮刀砍去,卻被對手用長矛擋開。杜固騎著戰馬繞著他轉,他也跟著旋轉,以確保沒有血遮擋子線的左眼始終能跟上杜固,長矛和鋼刀相交,不斷出刺耳的聲音和火星。杜固很快就占據了優勢,他在馬上居高臨下,力氣也更大,那漢子腳步變得踉蹌,一個遮擋不住被砍中了脖子,慘叫著倒在了地上。

結果了對手,杜固也有些疲憊,他喘息了幾口,取出號角湊到嘴邊,用力吹了幾下,渾厚的號角聲在戰場上空回蕩,地上滿是屍體和垂死的人,裝滿輜重的大車升起縷縷黑煙,烏鴉在上空盤旋,落地啄食。他看到受到己方騎兵的激勵,壁壘上的守兵已經將敵人的倭兵擊退,被打垮的後隊殘兵本能向己方的中軍逃竄,卻反而將那邊弄得擁擠不堪,敵軍的將領徒勞無益的想要重新恢複對軍隊的控製,不時有實心炮彈落下,在擁擠的人群中濺起一片血雨。杜固心裏清楚,勝利已經距離自己不遠了。

“快讓開,快讓開路!”質的親兵們揮舞著皮鞭,竭力想要將如潮水一般湧來的潰兵趕開,這些已經被敵人的騎兵嚇瘋的可憐人們丟下大車、武器、盔甲、鞋子,以及一切可以丟下的東西,他們不但將己方的隊形衝散,更糟糕的是他們還帶來了恐慌的情緒,讓本來就已經軍心不穩的中軍也變得驚慌起來。

“殿下,必須立刻將這些家夥從路上趕開,不然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後藤五郎是個四十出頭的幹瘦漢子,他的左胯用白布包裹著,透出血跡,那是他方才督戰時受的銃傷。而此時他的神色卻如常,仿佛那傷口不是在自己身上一樣。

“對,對!傳令下去,將那些家夥從路上趕開!”慌亂中質就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重複了後藤五郎的命令:“接下來應該怎麽做?”

“殿下,現在是退兵的時候了!”後藤五郎指著來時的道路:“那才是唯一的生路!”

“退兵?敵人的騎兵應該不多吧?至多也就兩三百騎,我們可是有兩千多人呀!”質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厲聲對後藤五郎喝道:“五郎,你莫不是怕了吧?”

聽到質的質問,後藤五郎的臉上現出一絲紅色,旋即就消失了,他沉聲道:“殿下長二十年沒有死在大阪城下就已經是在下終身的恥辱了,今天又受到殿下這樣的質問,在下本來應該立刻在這裏切腹以明誌』過作為一名武士,在下有幾句話還是要事先說清楚:左傳曰: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我軍攻打敵人的壁壘接連失敗,敵人的騎兵又在背後出現,打敗了我們的後隊,燒毀了輜重。士兵雖然很多,但人心腐,有自保之心,不能用於進攻防禦堅固的敵人;若要包圍卻沒有糧食,左邊是泥沼海岸,右邊是崇山峻嶺,平地狹長,敵軍又先占據了高陽之處,這在兵法上乃是險地,若是不能趣就要眷離開。在下身為武士,多年以來受尼古拉大人鄭芝龍的基督教名字)和殿下的恩養,唯一能夠報答的就是以實言相告了!”

聽了後藤五郎這番話,質臉色微紅,趕忙說:“後藤殿下,請原諒我方才的胡言亂語,那如果敵兵切斷了我們的退路怎麽辦?這裏地勢狹窄,恐怕很難揮我們人多的優勢呀!”

“嗬嗬!”後藤五郎那張如同橘子皮一般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殿下,如果敵人敢於這麽做那就好了!”

“好了,怎麽說?”

“殿下,兩軍交戰比的不是人數多少,若是上下有必死之心,哪怕人少也能以少勝多。現在來看敵兵其實人數並不多,隻是這裏地形狹窄,士卒又人心腐罷了。他們若是斷絕歸路,那便是置我軍於死地。兵法雲‘置於死地而後生’。士兵們看到已經沒有其他退路,一定會拚死奮戰,我眾敵寡,又怎麽會不贏呢?”

“後藤殿所言甚是,傳令下去,馬上退兵!”質被後藤的這一番分析徹底折服了,不由得暗自慶幸自己這次把這位後藤五郎帶來了,此番若是能活著回去一定要在兵法上向其多多請益。

杜固花了好一會兒,才將自己的騎兵重新集中了起來,約莫還有一百七八十騎。他正準備再次起衝擊,敵人的中軍方向傳來幾聲熟悉的海螺號聲。他抬起頭看去,隻見那麵熟悉的“馬勺”大旗又豎了起來,隻不過這次它所指的方向不是朝著壁壘,而是朝向自己這邊。

“賊人要突圍了?”杜固冷笑道,他現在已經大概猜出那隊倭兵應該就是質的精銳焰,這個時候突然用在自己這邊隻能是撤兵一種可能。

“大人,迎上去把那些倭賊殺個片甲不留!”一旁的親兵接口道:“看他們猖狂的樣子還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哼!讓開路,讓他們走!我們去和炮隊匯合!“

“讓開路?為啥這麽便宜他們!”

“沒聽說過圍師必闕嗎?”杜固冷笑了一聲:“咱們四條腿的還怕他們兩條腿的跑掉了?何必在這兒和他們拚命,讓他們跑,咱們跟在後麵打掉隊的,豈不省力氣。待會把狼煙點起來,讓席爾瓦的船殺過去,隻要把他們的船打壞了,他們還能飛回去不成?”

正如杜固所預料的那樣,質以後藤隊為前鋒,掉頭突圍。對於那些擋路的己方潰兵,後藤隊大開殺戒,慘叫哀嚎之聲震動天地,惶恐的潰兵紛紛向兩側的草叢逃竄,一邊逃還一邊高聲詛咒:“質,你******不是人,讓倭兵殺自己鄉親!”

“老子這次要是能活著回去,在一官老爺麵前一定要和你說個分明!”

由於杜固讓開出路的緣故,質很容易的就打開了退路,看到前麵寬闊的平地,質興奮的對後藤五郎說:“正如後藤殿下所料,賊人們讓出路來了,也好,我們快些趕回船邊,再做打算!”

後藤五郎的臉色卻變得越嚴峻起來,他觀察了一會四周的形勢,突然對質鞠了一躬道:“殿下,在下有一個不情之請,還請您應允?”

“哦?”質聞言一愣:“後藤殿下請講,隻要是我質能做得到的,一定應允!”

“請殿下允許在下率領本隊殿後!”

“殿後?”質也不是傻子,他立刻就明白了後藤五郎如此鄭重的向自己請求擔任殿軍的原因:“後藤殿,難道敵兵會追擊?”

“嗯!”後藤五郎那張幹瘦的臉龐上此時已經滿是笑容:“在下方才話其實隻說了一半,若是我是敵軍的大將,就不會在這裏設防,隻是率領騎隊尾隨在我軍後麵,騷擾追擊。眼下我軍出師不勝,士卒疲憊,一旦脫離險境,又有敵騎再後尾隨,很容易出現各隊爭先逃竄的狀況,那時就不可收拾了。”

“那,那我應該怎麽辦?”此時質已經六神無主,出拾的意氣風早已丟到爪哇國去了,一把抓左藤五郎的手臂問道。

“我會領本隊斷後,敵軍的騎兵應該不多,應該不會正麵衝突,隻要我軍自己不亂,他們就拿我們沒有什麽法子。”後藤五郎的聲音不大,但卻蘊含著一種特別的魅力,讓質漸漸鎮定下來:“殿下最好把行軍度放慢一些,哪怕今晚趕不回去也不怕,千萬莫要快走!”

“放慢?”

“不錯,殿下。為將者必須體會士兵的心。我軍這次出師無功而返,背後有敵人的騎兵追擊,士兵們的心情驚惶不安。若是走的快了,人有強有弱,傷員和老弱必然會被拋下,這些被拋下的人就會大聲叫喊,向袍澤同伴哀求。如此一來即便是還在行列中的人也唯恐被大隊拋下,隻會本能的加快腳步,最後大隊就會越走越快,將越來越多的人拋下,士兵們腦子裏隻會想著怎麽才不被拋下。而敵人是騎兵,不管士兵走的多快,也無法擺脫敵人的追擊,隻會白白消耗寶貴的體力,最後當敵人真正進攻的時候,有力氣的人爭先逃走,沒有力氣的人束手待斃,恐怕能夠活著逃上船的,十不存一呀!”

質聽到這裏,心中不由得越慌張,趕忙問道:“那,那我應該怎麽辦才好呢?”

“大人可以將各隊的傷員收容起來,由親兵護送,這樣一來各隊的士兵自然就放心了!”

“好,好,來人就按照後藤殿的辦法,將各隊的傷員都收容過來!”質聞言大喜,他也聽出了後藤五郎這個計策的妙處,人是一種十分奇怪的動物,在很多時候他們並不害怕一起死,卻害怕被獨自拋下麵對死亡。士兵們隻要看到將主和傷員在一起,自然就不會擔心自己被獨自拋下了,自然不會越跑越快,最後弄得全軍崩潰。看著各隊在傷員被收容過來後士氣提高了不少,質越覺得後藤五郎是一個難得的人才,與其用來殿後戰死不如留在自己身邊,以後時時谘詢更為有利。於是他便用一種頗為親熱的口氣說:“後藤殿,殿後的事情便交給別人吧,以後你便留在我身邊可好?”

“大人的好意我心領了!”後藤五郎的臉上露出了了然的笑容:“隻是大軍撤退,殿軍須得是強軍,否則敵軍若是追殺過來,就是一敗塗地。”後藤五郎說到這裏便停住了,言下之意很清楚——你麾下各軍中能夠承擔殿軍的隻有他後藤隊,別無他人。

“那可否讓別人待你統領後藤隊?”

“嗬嗬!”後藤五郎笑了起來:“這個時候除了我還有誰更有資格統領後藤隊?再說身為武士豈有置部下於險地而自己獨自逃生的道理?殿下您莫要多說了,身為武士死於戰場不過是本分罷了,又有什麽好害怕的?”

“後藤殿!”麵對後藤五郎的豪舉,質的眼角有些紅了,他心裏清楚對方心裏很清楚承擔殿後的危險,他想了想問道:“你還有什麽未了的心願嗎?”

“多謝殿下!”後藤五郎點了點頭:“在下還有兩個孩子,女孩今年十三歲,男孩隻有九歲,就麻煩大人您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