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大人!”劉宗敏雙膝一軟,跪了下去,眼角濕潤了,他萬萬沒有想到劉成居然打算自己出錢請先生教工人們讀書。古代的勞動人民不是不知道讀書識字的重要性,恰恰相反,相比起現代人來說古代勞動人民對知識更加饑渴,他們將讀書學習視為提升社會階層的最便捷途徑,之所以識字率那麽低隻不過客觀條件不允許而已。

“罷了,你起來吧!”劉成趕忙伸手去扶:“這件事情早就應該開始搞了,隻是我實在是太忙了,沒有時間管這麽多。這樣吧,我會撥一筆錢到徐顯明那兒,專門搞工人教育的,就叫夜校基金吧!課程的安排上讓他征求一下你的意見,四書五經就不要用了,你們讀書不是為了考秀才,要結合生產實踐,要有用!”

“是,是,是!”劉宗敏站起身來,他的兩腿還是有些發軟,就好像踩在棉花裏一樣,劉成方才說的那些話,他大部分都聽不明白,不過有一點他聽懂了,總兵大人要讓自己參與到讓工人們讀書識字這件事情裏麵來,他咬了咬牙,用極其堅定的語氣說:“大人您放心,這件事情我劉宗敏一定給您辦好了,哪個王八犢子敢不好好學的,老子就先打斷他的狗腿!”

“這個,劉師傅你也不必這麽粗暴,這件事情還是要以自願為主,為了讀書識字打人就說不過去了!”劉成被劉宗敏弄得有點哭笑不得,他可不希望為了讀書識字的事情讓劉宗敏打傷幾個人,按照曆史上對這位汝侯性格的記載,這事他還真有可能做的出來。

“是,是!”劉宗敏習慣性的低下頭,心中卻暗想傳聞這位總兵大人殺伐果決,是個極厲害的人,卻想不到平日裏這麽心軟,小時候私塾裏背不出書都要挨先生的打,何況還是公家出錢請先生教工人讀書,要是再不用心打斷腿也不冤呀!

見劉宗敏沒有堅持,劉成鬆了口氣,他正準備再說幾句場麵話就回去,從外麵進來一個神色匆匆的親兵,跪下磕了個頭道:“大人,杭州那邊有緊急軍情!”

“杭州?緊急軍情?”劉成神色立即變得嚴肅起來,他從郝搖旗手中接過書信,草草的瀏覽了一邊,臉上泛出一絲冷笑:“連大員的事情都要管,鄭芝龍這廝的手伸的好長呀?”

一個月前,大員港。

海浪的拍擊著船舷,木材和繩索嘎吱作響,船帆繃緊,水手和船長的吆喝聲傳入耳朵,每一種都如自己的心跳那麽熟悉,那麽令人安心。鄭彩捋了一下胡須,躊躇滿誌。

由於是鄭芝龍的同族兼同鄉,雖然加入鄭芝龍集團的時間已經比較晚了,也不屬於“十八芝”結義的成員,但鄭彩在集團內部地位上升的很快,短短幾年時間功夫,他就已經做到了安平守備的位置,這既有鄭彩本身的才能和努力,也有鄭芝龍的栽培和偏袒。在當時,明末的海商集團是一個十分封閉、內聚性和排他性都十分強烈的社會,每個小集團的核心幾乎清一色都是由首領的親族或者同鄉組成,一個外來者不管多麽出色,都無法進入集團的核心層。這倒不是當時的海商首領們特別偏心,而是由當時海上社會的特點決定的,因為在海上每一個船長都是粗暴的獨裁者,享有說一不二的權威,在這個法外之地集團首領又無法使用世俗的權威來控製部下;而十七世紀的南中國海是由*裸的叢林法則統治的世界,唯一的規則是勝者為王,唯有凝聚力最強、最能保持團結的集團才能在這個殘酷的世界生存下來。這兩種相互矛盾的因素迫使海商們不得不在自己的族人和同鄉中選擇部下,鄭芝龍也不能免俗。但鄭彩的野心並不止於此,用不著多麽長遠的眼光,他就能看出亂世即將到來,橫行海上、擁有雄厚實力的鄭氏集團已經成為朝廷在東南沿海唯一可以依仗的幹城,加官進爵、甚至割據一方都不是不可能的,而鄭彩自身也能借此步步高升。因此他在得知大員港的荷蘭人遭到這支自稱是官軍的勢力圍攻時,他便向鄭芝龍力陳應當立即出兵幹涉,台灣作為鄭氏集團的退路和後踞,可以容忍人力資源匱乏、不過是前來貿易求財的荷蘭人暫時占據,卻決不能讓第三者插手,引來無窮後患。鄭芝龍在經過仔細斟酌後決定讓鄭彩率領數十條大船、三千人前往大員,讓其見機行事。

“見機行事,哼!”鄭彩冷笑了一聲:“大哥這幾年官越當越大,膽子卻越來越小了,官軍又怎麽了?難道咱們以前沒打過?把手都伸到大員來了,好大的膽子,就算把他們都殺了,報上去說被紅毛夷所敗,朝廷又能賴我何,無非是熊大人那邊多送點禮物,讓他們打筆墨官司而已?”

站在鄭彩身後的王大成不敢搭話,他伸手在額頭上搭了個涼棚,向遠處望去,突然低聲道:“大人,繞過前麵那個伸出來的海角就到大員了!”

“噢?”鄭彩順著王大成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一個林木茂密的陸岬深入大海,遮擋住了他的視線,長滿馬尾鬆的峭壁之下,是一個平靜的港灣,在峭壁上有一個土丘,土丘的頂部是一個烽火台模樣的建築,一縷筆直的狼煙正從頂部冉冉升起。鄭彩的眉頭皺了起來,他一把將王大成扯了過來,指著那烽火台問道:“那上麵是什麽?平時有人住嗎?”

“那上麵?”王大成目瞪口呆的看著正在升起的狼煙:“稟告大人,那兒過去什麽都沒有呀,這裏和大陸不同,讓生番抓住了隻有死路一條,他們也不要錢,就吃你的肉、割了腦袋掛在村口風幹了嚇人,沒人敢孤零零的住在這種地方的!”

“該死的!”鄭彩恨恨的罵道,若是這王大成說的不錯,這烽火台顯然是那些正在圍攻大員的勢力所建的,對方都把烽火台修到這裏來了,恐怕已經在圍攻戰中占據了相當大的優勢,甚至已經拿下了熱蘭遮城,這對於鄭彩來說可不是什麽好消息。鄭彩想了想:“你說,這附近有什麽上岸泊船的好地方?”

“附近?”王大成想了想:“要說上岸泊船,最好的地方就是大員灣了,上下幾日的水程裏也就那兒可以避風泊船了。”

“廢話,要不然荷蘭人也不會選這兒了!”鄭彩厭煩的擺了擺手:“我是問哪兒能將就的,不然總不能讓大夥就這樣漂在海上吧?”

“是,是!”王大成撓了撓腦袋:“大人,要不就停在那烽火台下吧,那邊有一條小路直接通到海邊,水深也夠,海岬也能擋風,就是地方小了點,恐怕容不下這麽多船!”

鄭彩順著王大成手指的方向望去,瘦長的海岬就好像一條伸出的手臂,將一方水域攬在懷裏,大部分風和海浪都被擋在外麵,絕大部分岸邊都是陡峭的岩壁,但在海岬的根部,有一條小路延伸到了水邊,形成了一個天然的碼頭,看樣子應該是當地的土人裝卸漁獲用的。憑借他的好眼力,鄭彩能夠看清海麵下礁石和魚群,這裏是個好漁場,而且礁石距離海平麵至少有三四丈,這足以讓最大的船停泊。但正如王大成所說的,地方太小了,最多隻能容納一半的船停泊!

“這附近沒有其他的地方了嗎?”鄭彩問道。

“其他地方還不如這裏呢!要麽是水淺,要麽是沒有避風處,要麽附近沒有淡水,還有的就是在生番的地盤上,聽說北邊的數十個生番村社已經共同擁立一個叫做大肚王的番王,有數千壯丁。那些生番蠻橫的很,隻要是外邦人進了他們的地界,便要抓了拿去殺了祭神,我們還是莫要招惹他們的好!”說到這裏,王大成的臉上顯露出恐懼的神色。

“大肚王?有數千壯丁?”鄭彩的臉上顯露出又是驚訝又是鄙夷的神情:“這些蠻子平日裏自相殘殺都是來不及,怎麽能結成這麽大的集團?連番王都有了!”

“誰說不是呢!”王大成歎了口氣:“這件事情倒是和荷蘭人有關,四年前熱蘭遮城的有個荷蘭傳教士去北邊的生番那邊傳教,同行的還有一個商人和四五個護衛的士兵,結果不知道怎麽搞的,那傳教士和一個村社起了衝突,放槍打死了不少番子,可到底番子人多,最後荷蘭人還是輸了,那傳教士和商人也被番子給拿住了,剝皮挖心。大人您也知道這些紅毛番子行事最是蠻橫,自然不會幹休,跟著就派了兵去將那個村社上上下下都殺了個幹淨,又一把火將村子燒成了白地,連蠻子的神社也沒放過,還在原址上豎了個十字架!這可就捅了馬蜂窩了,大人您也知道那些生番雖然整日裏你殺我、我殺你,吃肉割頭也都是尋常事,可對於各家的神社卻是十分小心的,莫說是燒了,就連吐口唾沫都不敢的。荷蘭人這一幹就把所有人都得罪了,沒多久那邊幾十個村社就聚攏起來,各村的薩滿長老商議應當如何應對。那大肚王本是蠻人中的豪傑,勇力過人在各村社中極有威望,當即站出來號召個村社聯合起來抵抗荷蘭人,尤其是傳教士。於是眾人便推舉他為大肚王。此人繼位之後便下令各村社之間以後不許私鬥,若有仇怨便在神社麵前聽候他的裁判,北邊的村社已經這幾年都沒有自相廝殺了!”

“這等大事你為何不早些稟告,拖到這個時候才說?”聽了王大成這番話,鄭彩的臉色變得愈發陰沉,他的見識自然比王大成要遠得多,知道這些生番數量眾多、剽悍勇猛、悍不畏死,對當地地形又十分熟悉,無論對於漢人移民還是西方殖民者都有很大威脅,隻是過去他們之間不相隸屬,自相殘殺,將大部分力量都消耗在內鬥上了,漢人移民和西方殖民者才能采取分而治之的策略加以征服蠶食。而現在這些生番中已經出現了統一的豪傑,這對於將台灣視為己方退路的鄭彩來說無疑不是什麽好消息。

“大人是說大肚王的事情嗎?”王大成莫名其妙的抬起頭,看到鄭彩目露凶光,不由得打了個寒顫,趕忙低下頭去:“這個,這個——”

“算了!”見對方這幅樣子,鄭彩也清楚想讓這等庸碌之輩明白這些無異於登天,他擺了擺手,對身後的船長下令道:“傳令下去,大船在灣子連靠岸,小船在外麵下錨,弟兄們上岸紮營!”

普羅民遮城。

兩丈高的城牆將所有的房屋連成了一片,形成了一個封閉的區域,在城牆的外麵是壕溝,原本荷蘭人居住的商館的大門被拓寬,作為進出的大門,城牆上有門樓,兩邊各有三座射樓。門樓兩側的城牆上依舊能夠看到當初被杜固指揮的明軍炮彈轟擊的痕跡,當時明軍的選鋒就是從這個打開缺口,殺進荷蘭人的商館裏,迫使裏麵的商人和雇傭軍投降的。而此時這裏已經換了主人,杜固已經將這裏作為大營,他甚至打算在擊敗荷蘭人、控製大員港之後將這兒建成控製整個南台灣的基地,雖然在沙洲上的熱蘭遮城更加險要、也更容易控製進入海灣的入口,但那兒的土地麵積有限、而且台灣是一個多台風的地方,相比起沙洲上,位於陸地上的普羅民遮城要安全得多。

“什麽,長臂岬那邊的烽火點著了?”杜固驚訝的從地圖上抬起頭來:“是荷蘭人的援兵來了?這也太快了吧?”

“這還不清楚,烽火台上的人還沒回來,一切隻有等他回來親口詢問才知道!”林河水的臉色也不太好看,相距那個荷蘭船逃出海灣的夜晚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從老水手口中詢問的針路推斷,即便一切順利的話那條荷蘭快速帆船現在也就剛剛趕到巴達維亞,荷蘭人的援兵趕回來還早著呢。但在戰爭中什麽都可能發生,也許人家在半路上正好遇到某支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船隊,直接掉頭殺回來了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