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轎兩側的兩名家奴見那漢子打倒了前麵那人,趕忙搶上前想要將其攔住,免得衝撞了轎子裏的溫體仁。卻不想那漢子腳步快的嚇人,上前兩步一聲大吼跳到半空中便是一棍鞭了下來,正好打到一人的脖子上,那人慘叫一聲,頓時腦袋歪到一邊去了,眼見得是不活了,另外一名家奴眼見得那漢子手中棍棒上紅紅白白的,腳下頓時一軟,往路旁便倒,昏死過去,兩個轎夫一時間又放不下轎子,在那莽漢與轎子之間便再無阻攔了。

溫體仁在轎子裏聽到外麵動靜,趕忙揭開轎簾,想要看個究竟,卻不想剛一探頭,便看到一棒當頭當來,他本能的向轎子裏麵一縮,才避開了那一棒。幾乎是同時溫體仁聽到一聲慘叫,轎子往右邊一歪,他險先摔出轎外。原來那一棒沒有讓他避開了,卻正好打在前麵那個轎夫的肩膀上,那轎夫吃痛不過,撒手丟了轎子往地便倒,帶了轎子一下,險些將裏麵的溫體仁也帶倒了。

那漢子眼見得沒有打中溫體仁,一不做二不休,掄起手中長棍便橫掃了過來,隻聽得哢嚓一響,將小轎的頂部掃了半邊去,溫體仁急中生智,撩起袍服的前襟跳了出來,卻不想一腳踩了個空,腳踝扭傷摔倒在地。那漢子手快的很,搶上一步便是當頭一棒,溫體仁本能的伸手一擋,隻聽得一聲悶響,他的右臂已經斷成兩截。

溫體仁何曾吃過這等苦楚,一聲慘叫險些痛昏過去,那使棒漢子掄起棍棒待要結果了溫體仁的性命,卻被後麵那個轎夫撲了上來,兩人扭做一團。先前那個受傷倒地的轎夫見狀趕忙一邊上前相助,一邊高聲呼救有刺客,溫體仁也一起叫喊。那莽漢雖然力大,可那兩個轎夫也是力氣行出身的,平日裏打熬的一身筋骨,這等扭打一時間也爭奪不得。這裏相距端門不過兩條街了,平日裏都有北鎮撫司的人往來巡邏,聽到喊聲趕忙跑了過來。為首的是個小旗看到眼前的情況,不由得大驚失色,趕忙派手下拿住那莽漢,自己上前扶起溫體仁,連聲請罪道:“小人來遲,致使閣老受傷,死罪死罪!”

溫體仁此時已經疼出了一身冷汗,但神智倒還清醒,對那小旗道:“你快派人在附近搜索,看看有無同夥,這人你要小心看押,切不可讓其走脫或者死了,否則拿你是問!”

那小旗不過是個螞蟻大小的官兒,哪裏受得住溫體仁這等當朝顯宦的詢問,趕忙跪下斬釘截鐵的答道:“閣老請放心,小的一定嚴加緝拿,決不讓奸人漏網!”

“荒唐,荒唐!”崇禎霍的一下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手指顫抖的指著當值的錦衣衛都指揮使吳孟明喝道:“本朝次輔上早朝的路上居然被人用木棍打傷,北鎮撫司裏都是死人嗎?”

“罪臣該死!”吳孟明趕忙連連磕頭,此時的他卻是滿腹的驚惶,當時他正在他正在端門口布置早朝時的依仗,得知溫體仁遇襲之後他第一個反應是恐懼,他本能的將這件事情與萬曆三大案中的“梃擊案”(有興趣了解的書友可以百度)聯係了起來,都是一個半瘋半癡的莽漢,都是拿著木棍企圖傷人,唯一不同的是這次的目標並非當朝太子,而是當朝次輔溫體仁,行凶的地點也不是深宮之中,而是紫禁城外的街道上。而眾所周知,“梃擊案”被背後黑幕重重,牽涉到了萬曆皇帝“立儲”之爭,也不知有多少名臣大宦,皇親顯貴牽涉其中,就連萬曆皇帝自己最後都隻是處死了當事人和兩個太監草草了事。自己這個錦衣衛都指揮使雖然在外人眼裏看來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但相比起幕後的那些大人物眼裏,也就比小蝦米稍微強點,一不小心就是身死族滅的下場。

“別磕頭了,你當然該死!”崇禎恨恨的罵道,若不是他剛剛收到明軍攻下和林格爾,生擒嶽托,斬殺孔有德的捷報,心情還不錯,隻怕早已先把這吳孟明先打幾十廷杖再說了:“朕給你半個月的限期,把這個案子查個水落石出,若是不然,便脫了這身衣服去天牢裏養老吧!”

“罪臣遵旨!”吳孟明又磕了兩個頭,小心的抬起頭來低聲道:“陛下,罪臣還有一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有什麽話就說吧!”崇禎不耐煩的揮了揮手,一大早就遇到這等事情,讓這個本來性情就頗為操切的年輕人越發急躁起來。

“是,陛下!罪臣以為這個案子其中多有蹊蹺之處,隻怕背後必有隱情,臣官職卑微,隻怕力所不能及,怕是擔當不起陛下的重任!“

“怎麽說?”崇禎皺起了眉頭,問道。

“陛下,按照溫大人的轎夫所說,凶手用的是根棗木棍。雖說依照大明律,露刃即為凶,可像這等案子,無論如何那凶手都是死路一條,可那凶手偏偏用的是木棍,而不是傷人的利器呢?”

崇禎被吳孟明的回答吸引了注意力,他稍一思忖,低聲問道:“你的意思是,行刺之人其實不是想真的殺了溫先生?”

“臣不敢妄言!”吳孟明沉聲道:“當然,這也有可能是因為其不想讓官府事後從凶器上找到線索,畢竟相比起刀劍,一根棗木棍到處都是,想要追查出來曆難如登天!”

崇禎點了點頭,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吳孟明,胸中的那股子怒氣也消去了好幾分,看來這溫體仁遇刺之事也不是表麵上那麽簡單,自己這個手下倒也不是個無能之輩,他看了看在自己身後的胡可鑒:“你說的也有道理,這樣吧,胡大伴,這件事情就交給你來,連同大理寺、錦衣衛,一同處置,一定要把事情真相查個水落石出!”

“奴才遵旨!”

“臣遵旨!”

胡可鑒和吳孟明出了書房,吳孟明不待胡可鑒開口,趕忙諛笑道:“這件事情就仰仗胡公公了!”

“哎,吳大人你為何要拖我下水呢?”胡可鑒歎了口氣道:“我平日裏可沒有得罪過你吧?”

“公公說的哪裏話!”吳孟明趕忙賠笑道:“小人這不是實在沒有法子嗎?隻好實話實說,是陛下信任公公,才將這件事情交給公公辦理的,這個可怪不到小人頭上呀。”

胡可鑒一想也是,歎了口氣道:“也罷,你說的也有道理,這案子蹊蹺得很,也不知道背後有多少事情,不是你一個錦衣衛都指揮使能擔當的起的,不過隻怕我也未必擔當的起呀!”

“公公說笑了,您這是代天查案,除了皇爺開口,還有誰能大得過您去?有什麽擔當不擔當的?再說,這種事情說白了就是明白不了糊塗了,能拿一個讓聖上滿意的答複就是了,不然真的扯破了天,聖上也不高興呀!”

“吳大人,瞧你這話說的,不是還有大理寺他們嗎?再說周先生隻怕也不會袖手旁觀吧?”

“哎呦,胡公公您怎麽還是不明白呀!”吳孟明拍了一下大腿,他看了看四下無人,壓低聲音解釋道:“大理寺那邊我就不必說了,一個個精的和猴子一樣,怎麽會沾這種麻煩,我敢打賭他們肯定是隻管點頭,半句話也不會多說,至於周先生那就更不用說了,他現在哪有心思管這件事情呀!”

“怎麽了?周先生他有什麽麻煩事?我咋不知道?”

“哎,胡公公,您想想楊文弱這次出京督師可是大獲全勝,就連東虜的大貝勒都給活捉了,除了寧遠之戰外,從和東虜交兵以來可曾有過這樣的大勝?本來那楊文弱的聖眷就頗隆,他這次回京師,您覺得周先生屁股下那個首輔的位子還坐的安穩?”

胡可鑒聽了一愣,旋即笑道:“好你個吳孟明,敢情你都把心思都用到這裏來了,怪不得惹出這等大禍來。不過你說的也是,換了我是那周延儒,現在也愁得慌!”

“再說還有一個原因,周首輔肯定會和這件事情撇的遠遠地!“

“還有一件事情?”

“不錯,胡公公,您想想受傷的溫大人是什麽官職?”

“什麽官職?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當朝次輔唄!

“不錯,那您覺得溫大人若是有個三長兩短,誰獲得的好處最大呢?”

“這個——”胡可鑒聽到這裏,不由得打了個哆嗦,聲音一下子也低了八度:“你該不是說背後指使的人就是周延儒?”

“這我可沒說!”吳孟明笑了起來:“這麽說吧,我覺得周大人與這件事情有關係的可能性很小,畢竟這手段也太糙了,不像是本朝閣臣的手法。不過以周大人的頭腦,應該知道要避嫌的。”

“不錯!”胡可鑒點了點頭,他在宮中混跡多年,對朝廷高層政治鬥爭的潛規則自然十分清楚。自宋代以來,以科舉產生的庶族地主知識分子逐漸取代了士族地主知識分子成為了帝國官僚的主力軍,儒家學說、尤其是理學也逐漸成為了選拔官員的主要標準,一切政治行為都必須經過儒家學說的塗抹,才能具有合法性。因此在帝國內部就有許多慣例,比如宰輔大臣假如遭到諫官的彈劾,在天子表態支持前,就必須放棄權力在家上書謝罪,這實際上是君權製衡相權的一種手段,因為如果天子不想宰輔停職,他完全可以將彈劾駁回或者留中不發。像溫體仁這樣的大臣被刺,周延儒假如敢於置喙,立刻就會遭到彈劾,被迫去職。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走出了殿門,吳孟明正要開口邀請胡可鑒一同去錦衣衛的地方一同審問那個犯人,卻看到一個親信正快步朝自己這邊跑過來,神色驚惶。他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喝問道:“出什麽事情了嗎?”

“屬下該死!”那親信跪下磕了兩個頭:“那個犯人死了!”

“死了?”吳孟明聞言大驚失色:“怎麽回事,我不是已經下令了要小心看管,沒有我的號令任何人都不得見他,要等我親自審訊嗎?”

“大人,屬下的確是依照您的命令行事的,將其關在最裏麵那個牢房,還派了兩個做事踏實的小旗盯著他,免得讓其自殺了,隻是——“

“隻是什麽?”吳孟明見手下吞吞吐吐的樣子,心中越發火大,若非是在大內裏人多眼雜他早就一頓鞭子抽下去了,此時卻隻能強壓下心中的怒氣沉聲問道:“你仔仔細細的說一遍給我聽,隻要不是你的責任,本官絕不會遷怒於你!”

“多謝大人!”聽到吳孟明這麽說,那親信像是鬆了口氣的樣子,口齒也伶俐了不少:“大人,我依照您的命令小心看管,午飯還送了稀粥和饅頭進去,可那漢子剛吃了兩口便口吐鮮血而死!”

“該死,那稀粥和饅頭呢?”吳孟明頓足道。

“稀粥和饅頭沒有問題!”那親信苦笑道:“屬下一開始也以為是粥和饅頭的問題,可用狗嚐試了之後發現狗沒有問題,剩下的粥和饅頭已經封存好了,請大人去查驗!”

吳孟明看了胡可鑒一眼,用哀求的語氣道:“胡公公,不如您同我一起去看看?”

“也好!”胡可鑒暗想反正自己去看的時候那犯人已經是個死人了,吳孟明決計沒法誣賴到自己身上來,去看看崇禎若是詢問下來,自己也有話說。

這還是胡可鑒第一次進入詔獄,他禁不住用好奇的目光四處掃視。在許多人的想象裏,北鎮撫司的牢房,即詔獄應該是極為陰森可怖的地方,到處是血腥、拷打、刑具和慘叫聲。可實際上這不過是一種誤解,明代詔獄位於今天北京城東廠胡同28號,從外表上看過去與一個殷實人家的院子沒有太大區別,隻不過因為人氣少了點,有點陰森。由於這裏的犯人多半都是高官,入獄的原因也多半是政治而非真的犯了大罪,說不定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因此獄中的環境其實比當時的絕大部分監獄要好得多,獄卒對犯人的態度也相當恭謹,否則即便犯人死在獄中,其門生故舊一句話也能讓這些小嘍囉遭遇滅頂之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