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極繼位以後,改變了策略,采取軍事打擊和政治拉攏相結合的手段,尤其是1630年的那次破邊,極大的打擊了明王朝在蒙古諸部當中的威信。隨後林丹汗敗死,漠南各部群龍無首,但不管怎麽說,這些部落對於宣大二鎮來說還是能起到一個屏障的作用,如果他們擁立皇太極為大汗,那就意味著邊防線一下子被推後了幾百公裏,這兩地的守軍將直麵後金大軍的進攻,大明將陷入幾麵受敵的窘境。這對於早已捉襟見肘的明帝國來說,無異於是雪上加霜。而如此重大的事情,身為山西巡撫的他居然事先沒有得到一點風聲,就讓敵人破邊,這實在是說不過去了。

楊嗣昌冷冷的看著自己這位同鄉,一句話也不說。作為一個罪臣之子,他不但沒有受到牽連,反而青雲直上,在短短兩年的時間裏就爬到了乃父仕途的最高峰:左都禦史、兵部右侍郎,外放為一省總督,下一步就是入閣拜相,登上大明士大夫的人生巔峰。楊嗣昌可謂是受恩深重,而其父楊鶴在臨死前對他的叮囑,也是告訴他要移孝作忠,替自己洗清罪名。無論是於公還是於私,楊嗣昌出發前都下定決心,不計個人的榮辱,一定要做下一番事業。

“陳大人,你是一方牧守,朝廷大員,本大人沒有辦法解你的職,不過我會向天子彈劾你的素餐屍位、視敵不戰之罪,你家中若有什麽事情,就先安排一下吧!”

“你!“陳純德瞪大了眼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堂堂一省巡撫,對方居然初來乍到,下馬伊始就明言要彈劾自己,還一副自己已經死定了的樣子,尤其是自己與他還有同鄉之誼,這種做法在明末士大夫裏簡直是駭人聽聞。他氣哼哼的站起身來,向楊嗣昌拱了拱手:“楊文弱,手長在你的身上,要怎麽寫隨你的便,不過不要忘記,這是大明的天下,不是你楊家的天下!”說罷他便一甩袖子,衝出門外。隨即院子裏傳來他的叫罵聲:“什麽東西!狂妄自大,下場肯定和他爹一樣!”

楊嗣昌苦笑了一聲,站起身來。方才陳純德那句話著實觸到了他的痛處。父親一生為大明盡心盡力,最後卻落得個死於詔獄之中的下場,這是楊嗣昌內心深處的一條永遠也無法愈合的傷疤,偏偏按照封建倫理道德:“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雷霆雨露皆為君恩“,他又無法把仇恨指向這一切的源頭崇禎皇帝,他隻能告訴自己都是奸臣蒙蔽了聖君,致使父親受冤而死。而他自己現在又在走著父親的老路,唯一能夠依仗的隻有天子的信任,而自古以來天心難測,這讓楊嗣昌的心頭充滿了不祥的預感和殉道者的悲壯。

“孤臣孽子,孤臣孽子!”楊嗣昌的臉色逐漸堅定了起來,他沉聲喝道:“來人,伺候筆墨,老爺我要上書朝廷!”

俗話說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還沒過晌午,新來的督師大人要向朝廷彈劾巡撫大人的消息就已經傳遍了大同城,滿城的文武大員都在以一種兔死狐悲的心態旁觀這場衝突,絕大部分人都認為巡撫大人要倒黴,畢竟督師大人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朝廷總要賣他幾分顏麵,而剩下大約三分之一的人卻不這麽認為,因為這位陳純德大人一榜進士出身,官聲不錯,而且座師和同年都很有勢力,他們覺得這次朝廷應該也就來書斥責巡撫大人幾句,罰幾個月的俸祿罷了,最多最多將其平調到另外一個地方為官也就是了。但事情的發展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十幾天後從京師趕來的太監在宣旨自後,便由錦衣校尉幹淨利落的直接剝去了陳純德的官袍紗帽,戴上木枷,押送京師問罪。

“陳公,嗣昌王命在身,恕不遠送。望您路上保重,您家中事情,嗣昌自會盡心!”楊嗣昌送到節堂之外,揮了揮手,家人取了五百兩銀子送給押送的太監與錦衣衛校尉,請其一路上對陳純德好好照顧。陳純德冷笑一聲,扭過頭去,卻不說話。

當楊嗣昌重新回到節堂,堂內的氣氛已經迥然不同,每一個人都在用一種交織著恐懼和敬畏的目光看著他。堂堂一個封疆大吏,督師大人不過輕飄飄的一張奏章,就剝去了蟒袍紗帽,打入詔獄之中,這已經充分說明了楊嗣昌在天子心中的分量。楊嗣昌也感覺到了這種目光,心中也不禁有些淒然,隻是他也知道如果自己想要盡快打開局麵,那就非這樣不可。

楊嗣昌在椅子上坐下,用低沉的聲音說:“列位,本督師與陳巡撫並無私仇,更是有同鄉之誼,之所以上書朝廷彈劾他實乃不得已。如今內有流賊,外有東虜,國家非承平之世,不可稍存姑息,一家哭何如一路哭?”

楊嗣昌的聲音在堂內回蕩,文武官員們麵麵相覷,卻無人接話。堂上的數十個人有與陳純德私交甚好的,也有與陳純德不過是點頭之交,甚至有交惡的,但無論是好是壞,對楊嗣昌這樣二話不說就一封彈章將陳純德剝去官袍,抓進京師問罪的做法頗有微詞,在他們看來楊嗣昌說的那些話都不過是托辭,真正的原因是楊嗣昌想拿山西省巡撫這個封疆大吏的烏紗帽來立威,他們即心中不平,也兔死狐悲,一個個低頭不語。楊嗣昌看在眼裏,不由得眉頭微皺,心中暗怒,他正想繼續說幾句。右邊文官的行列裏走出一人來,躬身道:“沒有霹靂手段,不顯菩薩心腸。督師大人如此行事,不過是為了早日擊退東虜,輔佐聖上中興大明之業,救我三晉百姓於水火。為國為民苦衷,可昭日月。昔孔明揮淚斬馬謖,馬謖死而無怨。陳壽在《三國誌諸葛亮傳》中稱孔明‘善無微而不賞,惡無纖而不貶;庶事精煉,物理其本,循名責實,虛偽不齒;終於邦域之內,鹹畏而愛之,刑政雖峻而無怨者,以其用心平而勸戒明也。‘。督師大人實為當今之諸葛武侯,想必陳大人雖然受責亦無怨言!”

楊嗣昌此時已經看清了來人身材袖長,麵容白皙,正是河東巡鹽禦史李東國,他聽了這番阿諛之言,心中頓時好受了不少,向李東國微笑著點了點頭,笑道:“李大人此言差矣,諸葛武侯乃三代之下第一人,我如何敢與之相比?隻是為國為民的心思,卻是一樣的。”說到這裏,他向堂上眾人掃了一眼,目光中頗有嚴厲之意。

眾人聽了李東國這番話,腹中紛紛大罵李東國厚顏無恥,竟然拿楊嗣昌比諸葛亮,拿陳純德比馬謖,陳純德肯定是不答應的。隻是形勢比人強,方才大家都不說話倒也罷了,現在李東國開了口,自己如果還裝聾作啞,那就是公然與楊嗣昌做對了。這位督師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自己可犯不著和他頂牛。想到這裏,眾人紛紛齊聲應和,一時間堂上的氣氛熱烈了不少。

楊嗣昌見眾人都不複方才的樣子,笑著點了點頭道:“大同鎮參將曹文詔何在?”

一個體格魁梧的武將從行列走了出來,全身披掛的他向楊嗣昌躬身行禮道:“末將參見督師大人!”

看到對方以櫜鞬禮(古時武將參見上司,應全身披掛,才算尊敬。不但要戴著頭盔身著甲胄,還要背著弓箭,櫜是盛放弓的器具,鞬是盛箭矢的。當武將全身披掛時,無需跪拜行全禮,隻用躬身即可)參見自己,楊嗣昌心中暗喜:“三天前,西虜進犯威平堡,曹將軍你領親兵破之,斬首兩百餘級,本督師已經向朝廷上書,升任你為都督同知,大同鎮西路副總兵,另外賞紋銀兩千兩!”

由於劉成這個穿越者的關係,陝西民變的規模要比曆史上小得多,曹文詔這位明末著名的剿賊名將自然也沒有因此而青雲直上,做到後來都督陝西諸路官軍的高位,此時不過是個普通的參將。他剛剛被楊嗣昌叫到自己的名字,嚇了一大跳,還以為這位督師大人要拿自己和巡撫大人一樣立威,卻不想是好消息,趕忙行禮道:“多謝督師恩賞!”

“曹將軍,你不用謝我!”楊嗣昌笑道:“你殺虜保民,得到賞賜升遷是應該的。列位,本督師行事一向有功必賞,有過必罰。望諸位以陳純德、曹文詔二位為鑒,格遵軍令,一心殺賊,勿負朝廷厚望、勿負國恩!”

堂上文武肅然,齊聲道:“謹遵督師鈞諭!”

看到文武部屬的反應,楊嗣昌滿意的點了點頭,隨後他起身退入內堂,分別招來文武官員詢問商議。他本是個極為聰敏精幹的人,又在巡視遵化、山海關等地的駐防邊軍中積累了相當豐富的軍事經驗,與部下們交談時雖然說話不多,但一開口便切中要點,對於後金、蒙古諸部的情況也多有了解,山西的文武官員雖然對其頗有成見,但也不得不承認這位督師大人精明強幹,絕非過去朝廷派出的那等庸碌之輩。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是午飯功夫了,楊嗣昌隻讓家仆送了兩塊胡餅、一碗雞湯上來,隨便吃了幾口,便繼續忙碌了起來。此時輪到曹文詔了,他剛進門距離楊嗣昌還有七八步便趕忙跪在地上,磕了兩個響頭:“督師大人栽培之恩德,曹某便是肝腦塗地,亦難報得萬一!”

“曹將軍,請起!”相比起方才在節堂之上,楊嗣昌的態度判若兩人,他甚至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伸出手虛托了一下,相對於他的身份,這已經是極為謙退的舉動了。曹文詔感激的站起身來,叉手而立。楊嗣昌並沒有立即詢問軍務,而是先問了問對方的家人情況,出身,過去的經曆,麾下士卒的人數,糧餉。對於督師大人顯而易見的示好,曹文詔感激涕零,他恭謹的答道:“稟告大人,末將麾下員額有應有三千餘人,但是可戰之兵實際不過一千六百,而且已經簽了大半年的餉了。”

與大多數不通世務的文官不同,楊嗣昌對於當時軍政中的諸多積弊十分了解。他很清楚像曹文詔這樣定額有三千多,可戰之兵有一千六的已經算得上是一等一的良將了,很多缺額已經是陳年往事,莫說曹文詔,恐怕就算崇禎皇帝自己前來也搞不定了。更何況他正處於用人之際,有些事情就不能太認真了,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他還是懂的。

“曹將軍,你的難處我明白。糧餉的事情我立刻讓人催發,應該這兩天就能給你補上,你放心,隻要你用心殺賊,我楊某人在督師任上一日,便短不了你一日的軍餉。”

“多謝督師大人!”沒想到楊嗣昌這麽痛快就替把欠餉發了,還許下不再欠餉的諾言。不管這話是真是假,楊嗣昌堂堂督師說出這等話來,就已經是賣了他極大地麵子了。喜出望外的曹文詔趕忙下跪又磕了兩個頭。

“曹將軍,你那兒還有什麽為難的事情,便一並說了吧,看看本督師能不能一並解決了!”

好不容易遇上這樣一個善解人意的督師大人,曹文詔的膽子也大了起來:“督師大人,末將麾下的甲仗也還短少了些,不置可否”

“甲仗是吧,你開一張單子給我,或者打製,或者由兵部發放便是!”

“兵部的?”曹文詔的臉上露出一絲扭捏來:“督師大人,可不可以不從兵部調撥,讓末將私下和買。”

“這廝未免也太不知進退了吧,連這個都要私吞,莫非是我看錯了人?”楊嗣昌臉上浮現出一絲陰霾:“曹將軍,此乃軍國之器,豈有私買的道理?”

曹文詔已經看出楊嗣昌的心思,趕忙解釋道:“督師大人,並非末將想要貪墨,隻是兵部發放的甲兵多半打製不得法,而且工料粗劣,甲薄兵鈍,將士們都不樂使用。”(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