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在過去,這是很正確的判斷,蒙古人的騎射手不可能與女真人的下馬步射對抗。但這次情況不一樣了,很快他們就為過時的戰術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杜爾伯特利用騎射手吸引女真人的注意力,將鳥銃手前進到大約五十步遠的距離,又進行了一次齊射,鉛彈射穿了盾牌和盔甲,將圓陣內的女真人打的血肉橫飛,隨即鐵甲騎兵又發起了一次衝擊,他們徑直越過下馬步戰的女真人,鋒利的長矛將抵抗者連人帶盾牌釘在地上。juéàng的多羅跳上戰馬,高聲呼喊女真人向他靠攏,想要做最後拚死一搏,他的頭盔和長柄斧在人群中十分顯眼。殘餘的白甲兵們響應了他的號召,但排成楔形隊形的鐵甲騎兵發起了最後一次衝擊,在一旁觀戰的杜爾伯特看見多羅那匹雄俊的青色公馬後腿直立,蹄子亂蹬,被一支長槍刺入胸膛,隨即,鋼鐵的洪流就把他們淹沒了。

結束了,敏敏信想,這些傲慢的追擊者崩潰了,女真人丟下武器和旗幟逃亡,他們的將領也不見了,應該是死了或者被俘了。但這不過是徒勞,養精蓄銳,馬力充沛的蒙古輕騎兵在後麵保持著距離,不斷用彎刀、角弓、套索收割著逃亡者。敏敏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得如此的迅速,仿佛下一秒鍾要從口中跳出來,原來勝利的味道是如此甘美。

“別吉,我們贏了!”杜爾伯特的聲音打斷了敏敏的思緒,這個平日裏像鋼鐵一般剛強的老人此時也難掩臉上的激動。敏敏很慶幸此時自己戴著麵具,無需擔心暴露出心中的激動和軟弱,她有禮貌的向杜爾伯特點了點頭,輕輕一提韁繩,來到手持蘇魯錠大纛的親兵旁,伸手接過大纛,猛地舉過頭頂,初升的朝陽照在大纛頂部的金質尖頂上,反射出絢麗的光!

“瑪哈噶喇!瑪哈噶喇!”千餘個嗓門齊聲高呼:“偉大的敏敏別吉萬歲!”

當多羅再次蘇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條柔軟的羊毛毯子上,肩膀與肋部的傷口都得到了很好的處理,唯一能夠證明他身處囚籠而非醫院的就是他腳上的鐐銬。他坐起身來,發現在一旁的矮幾上放著一碗馬奶、兩個胡餅。多羅拿起一個咬了一口,居然還是熱的,他的臉上泛出一絲苦笑,作為俘虜他倒是吃到了幾天來最好的一餐。

“你醒了!”帳外進來一個中年男子,他冷冷的看著多羅,就好像在看一個沒有生命的物體。多羅戒備的放下胡餅,聽到那個男子說:“跟我來,我們別吉要見你!”

當多羅走進帳篷的時候,看到一個嫵媚的美人斜倚在錦榻上,旁邊坐著一個老人,在錦榻後麵的支架上,擺放著一副精致的全身鐵甲。他立即認出了那副盔甲,早上的戰鬥中敵人的將領正穿著這幅盔甲擊敗了自己。

“盔甲的主人在哪兒?”

美人沒有開口回答,而是從一旁的矮幾上拿起一副銀質麵具,擋住了自己的臉。覺羅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是你?是你早上打敗了我?”

“住口,此乃濟農夫人、準格爾汗之貴女敏敏別吉!還不跪下行禮!”一旁的老人厲聲喝道。隨即覺羅便感到膝彎被人狠狠的踹了一腳,不由自主的跪在了地上,他的肋部的傷口立即感覺到一陣劇痛,不過相比起心理上的衝擊又算不得什麽了。

“我聽說你們那大貝勒說要看看我長什麽樣子,不過現在看來,他要見我隻怕要當俘虜了。”敏敏的聲音清脆動人,讓覺羅下意識的想要抬頭,脖子卻被人粗暴的按住,動彈不得。他強壓下胸中的屈辱,用盡可能平靜的語氣答道:“勝敗乃兵家常事,我力不及人,無話可說,大貝勒勝我百倍,勝負尚未可知!”

“是嗎?既然如此,那就讓我們看看最後結果如何吧!”話音剛落,背後就有兩支胳膊將多羅拖起,拉出帳外。那老人低聲道:“別吉,那個大貝勒現在應該遇到敗兵了,依在下所見,還是要謹慎為上呀!”

“阿公說的是!”敏敏對仆固合艾笑著點了點頭,昨夜那場激戰雖然這位老人未發一矢,可對自己的忠誠無可懷疑。對部下的忠誠給予及時和恰當的回報這是一個上位者所必須具備的基本品質,自己是衛拉特人,劉成是漢人,想當察哈爾人和土默特人的頭領有天生的缺陷,更要珍惜部下的忠誠。

“仆固阿公,這次阿成回來,我會把昨天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他的,您這次有四個孩子隨阿成出征,這些情分我和阿成都不會忘記的。“

“多謝別吉!”仆固合艾自然明白敏敏的意思,他歎了口氣:“自從達延汗去世之後,我們蒙古人就每況愈下,曆任大汗不是幼年繼位早早去世,就是整日裏沉浸於杯中之物,不理政事。各部之間自相殘殺,弱肉強食,視大汗、法度於無物。林丹汗雖然想要有所作為,卻誤信妖人之言,與大國相抗,最後死於世敵之手。幸好有濟農大人扶危濟困,重新豎起蘇魯錠的大纛!此等大恩,我們察哈爾人便是流盡鮮血也還不清的,如何還敢想要恩賞!”

敏敏的臉上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哦?仆固阿公莫非忘了敏敏是衛拉特人,阿成是漢人?可都不是黃金家族的後裔呀!”

“哎!”仆固合艾的臉上泛起一絲苦笑:“別吉,達延汗能夠複興大業,離不開滿海都的輔佐,滿海都又何嚐是黃金家族的後裔?隻要大汗的位子上坐的是孛兒隻斤的後裔,舉起大纛的那隻手是誰的又有什麽要緊?我仆固合艾雖然老了,但還沒有糊塗,濟農大人的所作所為,確實是對察哈爾人、對土默特人、對大汗有利的。若您和濟農大人有黃金家族的血脈,我反倒有些擔心大汗的安危了。”

聽了仆固合艾這番話,敏敏不由得失笑起來。正如他所說的,因為劉成與敏敏一個是漢人,一個是衛拉特人,無論是劉成本身還是他的子嗣都無法坐上大汗的寶座,反倒不會傷害阿布奈,還有什麽比一個還在吃奶的孩子更好的傀儡呢?如果換一個孛兒隻斤的,恐怕林丹汗的幾個兒子早就死於非命了。既然眼下黃金家族時運早已衰微,那有一個像劉成這樣的漢人舉起蘇魯錠的大纛,能夠讓他們拖庇於其宇下,也何嚐不是一件幸事。

“仆固阿公果然是聰明人,您說的不錯,我與阿成雖然都不是黃金家族的後裔,卻能給蒙古人帶來和平、勝利與富足,阿布奈在我倆這兒也是最安全的。隻要你們對我們夫妻二人忠心,蘇魯錠大纛必有再起的時候!”

天空灰蒙蒙的,太陽不過是雲層後淡淡的亮斑,廣袤的草原上隻有雪和風,沒有一點生氣。夾雜著密集的雪粒的北風,就好像猛獸的犬牙,打的阿克敦眼睛都睜不開,他不得不裹緊鬥篷,隻露出兩隻眼睛。但寒風依然透過鬥篷和衣甲,直透骨髓,他覺得血管仿佛都凝固了。一步,這是最後的一步,最後最後的一步,我已經沒有力氣了在從雪地裏拔出腿來,再也邁不出步子了。

但阿克敦的腳又移動了一步,他心中在想:這是別人在走路,不可能是我,我早已精疲力竭了,一步都邁不出了。可是阿克敦那雙笨拙的不成樣子的東西依然機械的跨過積雪,融化的雪水在他那雙牛皮靴子外凍結,凝結成一對白色的護脛甲,使他的腳步越拖遝而踉蹌。為了減輕負重,他已經丟掉了一切可以丟掉的東西,唯有腰刀,阿克敦下意識的抓住係著佩刀的腰帶,隨著他前進的步伐,刀鞘不斷的拍打著他的屁股,就好像有人在用皮鞭抽打。他好想一屁股坐下來,點一堆火,然後吃點東西。但是阿克敦清楚這意味著自殺,每一個人都知道,早上他們被那些可怕的鐵甲騎兵打敗後,緊跟在後麵的便是那些騎著蒙古矮腳馬,身著皮衣的騎射手,這些凶殘的敵人尾隨在他們的兩側,不斷向他們射箭。這些騎射手的主要目標並非人,而是馬,人身上有盔甲保護,而馬卻沒有,沒有人想知道那些失去戰馬的人的下場,那種淒厲的慘叫聲就像是從地獄裏傳出來的。直到中午時分,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挽救了他們,也許是因為已經追殺夠了,也有可能是被風雪遮擋住了視線,背後傳來那追魂般的馬蹄聲漸漸消失了,但還是沒有人敢停下腳步,阿克敦的馬因為踏入了一個窟窿而折斷了前蹄,他不得不用雙腿走完剩下的路程。

突然,從前麵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甚至連風雪都無法遮擋。前麵那人從馬背上跳下來,頓時摔倒在地,阿克敦的腳步早已僵硬,他無法停住腳步,一頭撞在馬屁股上,也成了個滾地葫蘆。那些蒙古人繞到前麵去了嗎?也好,終於一切都結束了,至少在死之前自己可以好好的躺一會!阿克敦平靜的閉上了眼睛。

但熟悉的喊叫聲讓他又睜開了眼睛,那是女真語,難道是遇到同伴了?本來已經決定一死了之的阿克敦頓時熱淚盈眶,流過臉頰的淚水轉眼之間便凝結成為一條冰跡。

“什麽?你們被蒙古人打敗了?連你們的額真也丟了?”豪格的臉上一片紫黑,這是他即將暴怒的征兆,在他的麵前站著不到一百人,隻有三分之一左右的人有馬,一個個鼻青臉腫,精疲力竭的樣子,隻比死人多一口氣的樣子,他簡直不敢相信這就是幾天前還意氣風發的那支精兵。一開始他打算依照後金的軍律,將這些丟棄自己將主的逃兵全部處死,但最後他還是決定稍微靈活一點,畢竟即將麵臨大戰的他需要人手。

“本來依照軍律,將校有戰沒者,所部兵皆斬之!你們拋棄了自己的將主,獨自逃生,觸犯了軍律,要被全部處死,你們的妻兒也將成為別人的奴隸。但是我決定給你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說到這裏,豪格的語氣稍微停頓了一下,他滿意的看到不少人本來juéàng的雙眼裏露出了希冀的光:“明天,我將會進攻那些蒙古人,為多羅和死去的士兵們報仇,你們將會被安排在第一排,如果你們足夠的勇敢,就至少可以保住自己和妻兒!”

聽到豪格的命令,阿克敦的心立即被死裏逃生帶來的狂喜而充滿了,他的眼睛裏流出了淚水,傳聞沒有錯,大貝勒真是一個寬厚仁慈的人,這實際上已經讓他們的妻兒擺脫了為人奴仆的悲慘命運,因為縱然在接下來的戰鬥中死去,也等於用自己的鮮血洗去了拋棄將主逃生的罪名,在接下來的戰鬥中,自己哪怕戰死當場,也決不能讓妻兒落得個為人奴隸的下場。

“不過,不是每個人都能得到寬恕!”豪格的話又讓逃生者們墮入了冰窟之中,他用滿含著厭惡的目光看著眾人:“我在接下來的戰鬥中,我要的是勇士,而是怯懦的綿羊!隻有那些還保留著武器的人才能得到再次戰鬥的機會。戰場上武器就等於生命,如果他為了逃生,連武器都丟掉的話,那他也不配擁有生命!”話音剛落,數十個白甲兵便湧入逃生者的行列裏,將那些手無寸鐵的人拖了出來,按在地上一刀砍下腦袋來,幾個呼吸的功夫,雪地上便多了二十多枚首級,血從脖子裏湧了出來,頓時染紅了一大片。

豪格跳下馬,做過幸存者的麵前,也許是天冷的緣故,阿克敦覺得自己渾身都在發抖。

“給他們食物和熱湯,記住,在戰場上千萬不要轉身逃走,我向你們保證,我豪格絕對比敵人要可怕得多!”(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