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爾根低聲罵了一句,想要從地上爬起來,但從旁邊的草叢中立即衝出一個黑影,向自己撲過來。他立刻意識到自己中了埋伏,右手趕忙向腰間摸過去,想要拔出匕首。可是僵硬的肌肉讓他的動作變慢了,還沒等他拔出匕首,那個黑影已經撲到莫爾根的身上,狠狠的抓住他的頭往地上一撞,他眼前一黑,頓時昏死過去。

帳篷裏溫暖如春,托朝邑發達的紡織業與手工業福氣,敏敏的帳篷是用三層材料製成的,牛皮、厚帆布、牛皮,即堅韌又擋風。敏敏斜倚在錦榻上,正聽著杜爾伯特的報告。

“這麽說來,我們對麵的女真人隻有一千人?而且還人困馬乏,他們就在我們今天早上路過的那片樺樹林子邊上?”

“是的,別吉!”杜爾伯特:“他們分了兵,把一半的兵力和所有的從馬都給了主將豪格,他是皇太極的長子。他已經繞過我們燒荒的地帶,來個前後夾擊,大黑天神保佑,幸好我們臨時轉向南了,反而避開了他們的夾擊!”說到這裏,杜爾伯特突然露出一絲頗為玩味的笑容:“這位大貝勒聽說別吉您也在大營之中,還說要生擒您,一睹您的美貌!”

“是嗎?”敏敏笑了起來:“無妨,夫君總是說那皇太極乃是當世梟雄,見不到本人,見見他的長子也好!杜爾伯特,準備兵馬,我要夜襲女真人!”

“那是自然,不過不是現在!還早了些,等到二更再出發,這樣我們抵達他們營地的時候正好是四更天,那時候是人最困的時候!”

夜色如墨一般濃,將一切都籠罩在其中。多羅坐在一張牛皮墊子上,正有一下沒一下的打著盹兒。作為一軍的副將,他唯一的特權就是麵前有一個小火堆,戈什哈們用樹枝和氈子搭起了一個臨時性的帷幕,一來可以擋住火光避免暴露目標,二來為了避開寒冷的夜風。空氣中不時戰馬打響鼻的聲音,夜空中開始下起雪來,落在地麵、樹木、人和馬的身上,仿佛給他們刷上了一層白漆。

突然,多羅的身體動了一下,這個粗壯的男人站起身來,他被尿憋醒了。帷幕裏冷的驚人,原來火堆早已熄滅了,隻餘下幾點暗紅色的木炭。他苦笑著看了看四周,兩個戈什哈正蜷縮成一團,鼾聲如雷,連續幾天的馬上生涯,就算是鐵打的漢子也熬瘦了一圈。多羅決定讓這兩個手下再睡會,先出去小便,活動下手腳,順便想想天明之後應該如何行動。

走出帳外的多羅被迎麵而來的冷風一激,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他抖了抖手腳,找到個僻靜處解開褲帶,突然聽到耳邊傳來嗖的一響,身經百戰的他本能的往地上一蹲,一支羽箭便紮在麵前的一棵紅楊樹上。

“夜襲!”多羅顧不得溫熱的**沿著大腿流淌而下,他往旁邊一撲一滾,用盡自己最大的力氣喊道,幾乎在他叫喊的同時,兩支短矛都狠狠的咬在他剛剛蹲下的地方,他拔出腰刀,連滾帶爬的跑向自己的帳篷,耳邊不斷傳來箭矢劃破空氣的聲音,此時多羅腦海中唯一的念頭是自己明明放出哨探了,敵人是怎麽摸過來的呢?

一頭衝進帷幕裏的多羅幾乎撲倒在火堆上,那兩個戈什哈已經驚醒了,正為看不見將領而驚惶不已。八旗當時的軍律十分嚴苛,將官戰死而士卒逃生的,本人都要處死,妻兒為披甲人奴。如果多羅死了,他們兩人不但自己性命不保,就連家人都要受牽連。看到將主突然出現,這兩人不啻是憑空多了一條性命,趕忙上前將多羅扶起,跪在地上道:“大人去哪兒了,外邊怎麽回事,鬧得這麽厲害?”

“蒙古韃子夜襲!”多羅的牙齒幾乎都要咬碎了,他一把抓起頭盔戴在頭上喝道:“快把弓箭給我!”

幸喜多羅他們夜裏沒有解甲,幾個呼吸功夫便裝束停當,當他們重新出了帷幕,發現夜襲者並沒有衝過來,隻是不斷的放箭,投擲標槍,同時向這邊投擲一種用沾滿了油脂的羊毛團製成的縱火物。憑借多年的經驗,多羅立刻判斷出夜襲者的敵人並不多,他對一旁的戈什哈喝道:“吹號,召集白甲兵,把這些兔崽子趕出去!”

嗚嗚嗚!

隨著號角聲響起,久經戰陣的白甲兵向多羅靠攏過來,他們拿著長矛、骨朵和斧頭,舉著盾牌,身披鐵甲,並肩而立,雪花落在他們的胡須上,旋即被粗重的呼吸融化。無論是火團還是箭矢都對他們沒有用處,多羅看了看,已經有約莫一百人了,他將頰甲扣好,跳上戰馬,將長矛在頭頂上揮舞了兩下,用最大的嗓門喊道:“跟著我,楔形陣!”

白甲兵們齊聲應和,多羅用矛杆抽了一下馬屁股,衝了出去,身後傳來密集的馬蹄聲。他微微彎腰以減少可能中箭的麵積,用圓盾保護自己的頭部,其他部分交由盔甲。隨著距離的靠近,借助火光他能夠看清有的夜襲者慌亂的轉身逃走,很少有人能夠有勇氣麵對直衝而來的騎兵的。突然,多羅的肩膀一痛,他頭也不偏,舉起斧頭,向向自己放箭的那個弓箭手狠狠劈去,那個弓箭手慌亂之間用舉起角弓格擋,卻被連弓帶人一同砍倒。

就好像捅破一層紙,白甲兵們輕而易舉的打垮了夜襲者的抵抗,大約有二十人倒地,而剩餘的人轉身向疏林外的草地逃去,多羅拔出肩膀上那支羽箭,仔細看了看,箭矢上沒有血跡,顯然方才那一箭連自己的甲胄都沒有射穿。多羅向地上那具已經少了半個腦袋的屍體嘲諷的笑了笑,打馬向疏林外衝去。

衝出疏林外的多羅驚訝的發現,夜襲者並沒有繼續逃跑,而是跳上戰馬向他們射箭,白甲兵們跳下戰馬,用盾牌遮擋自己,並用步弓還擊。多羅皺起了眉頭,敵人的行動給他帶來一種不祥的預感,好像是想要把自己引誘出樹林裏一般。可這些蒙古人難道不一直是被大金兵追逐的獵物嗎?即使豪格大貝勒不在,僅憑自己這一百白甲兵,也足以自保了。

“吹號角!讓後隊出來,在林外列陣!”多羅向戈什哈下令道,他看了看天色,天邊已經浮現了一片魚肚白色,天就要亮了。隻要太陽出來了,就沒有什麽好怕的,在麵對麵的廝殺中,建州武士從不害怕任何敵人!

女真人的後隊響應了將軍的號角聲,魚貫而出的騎兵們沿著白甲兵的兩翼展開,形成了一個雁行陣,而頭雁的位置就是多羅本人,這是一個進攻的陣型,多羅打算在一次衝擊解決麵前的敵人。

當第一縷陽光從地平線上升起時,女真人已經列好陣,多羅驕傲的看了看自己的勇士們,從戈什哈手中接過號角,用力的吹了起來。隨著號角聲,騎兵們驅使著自己的戰馬,向不遠處的敵人衝去,他們的速度越來越快,最後匯成了一股不可遏製的洪流,仿佛要將一切擋在他們麵前的東西衝垮。而對麵的蒙古人就遜色多了,他們隻是朝當麵衝來的女真人放了一排箭,便向兩邊散去,勝利對於女真人來說,仿佛是唾手可得的事情了。

“不要追了,不要追了!”多羅卻沒有他的部下那麽樂觀,他敏銳的雙眼發現蒙古人潰敗的太快,也太有秩序了,更像是撤退而非潰敗,而且在蒙古人軍陣的後麵大約百餘步的距離,還有一隊人馬,在這隊人馬的中央打著一支用白色馬鬃裝飾的大纛。

“蘇魯錠,是蘇魯錠!”一旁的蒙古向導突然失聲喊道,語氣中滿是驚惶。

“什麽蘇魯錠不蘇魯錠?那到底是什麽?“多羅沒好氣的甩了一下鞭子,追問道。

“那是偉大的長生天賜給成吉思汗使用的神物,隻有成吉思汗的嫡係子孫才有資格使用,難道那大纛之下便是孛兒隻斤氏的血脈,林丹汗的嫡子?”那個蒙古向導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倒像是神佛顯世一般,讓一旁的多羅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身為一個覺羅,他自然無法理解蒙古人對黃金家族後裔的那種敬畏之情,但有一定是可以確定的,對麵的那白色大纛之下就應該是敵人主將所在了。多羅舉起手中的斧子,高聲喊道:“跟我來,楔形隊形!”然後他用力一夾坐騎,向那麵大纛猛衝過去。

蘇魯錠大纛下,敏敏身著鐵甲,冰冷的銀質麵具遮住了她姣好的麵容,一旁的杜爾伯特發出輕微的笑聲:“自尋死路,鳥銃手準備——,放!”

早已準備停當的銃手們猛地扣動了扳機,蛇形的夾子上的絲絲作響的火繩頭落入藥池中,幾乎是同時,濃密的白煙從銃口裏噴射出來,在視線被遮擋前的最後一瞬間,杜爾伯特清晰的看見不少正朝自己猛衝過來的女真人從奔馳的戰馬上墜落。

多羅隻覺得自己的右肩像是被什麽狠狠的撞了一下,隨即便感覺到一陣劇痛,就好像被一根燒紅的鐵釺刺入。他知道自己被火器打中了,不過他強忍住疼痛,將斧頭換到左手,又把韁繩在右腕上緊緊的纏繞了幾圈,深吸了一口氣,盯著煙霧後那支白色大纛,準備做最猛烈的劈砍。

隨著煙霧漸漸散去,多羅驚訝的發現其後不是四散潰逃的火器手,而是一隊整齊的重騎兵,鋼鐵將他們包裹的嚴嚴實實,隻露出一雙眼睛,初升的旭日照在他們的頭盔、胸甲、裙甲、還有鋒利的槍尖上,反射的光讓他幾乎睜不開眼睛。從哪兒冒出來的這隊鐵騎?這是兩軍相撞前多羅腦海裏閃現出來的最後一個念頭。

很難用語言描述兩軍相接時的那一瞬間的景象,長矛與斧頭、*對*、鐵甲與皮甲相互碰撞。在這一瞬間,武藝、技巧、力量都已經失去了意義,唯一有用隻有紀律和鐵甲。馬背上的人們扭成了一團,他們相互砍殺、扭打,甚至撕咬,落馬之人隻有死路一條,鐵蹄會把他踏成肉泥,絕無再起的機會。

勝負在一瞬間就決出了,察哈爾人一方贏得了勝利,他們的鎧甲更好,馬力也更充沛,在對衝的時候長矛也比斧頭、砍刀和骨朵更占據優勢,許多白甲兵甚至還來不及揮舞武器就同時被幾根長矛從馬背上刺穿。而他們的武器卻很難穿透地敵人身上的重甲,女真人的陣型中央被衝破了一個大口子,近百人被刺穿、落地、踐踏,鮮血和慘叫聲將戰場填塞的滿滿。

多羅幾乎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活下來的,憑借精湛的馬術,他避開了當麵敵人朝自己胸口刺來的一槍,順勢用斧頭前麵的鐵尖刺穿那人的右眼,那是敵人身上唯一沒有盔甲保護的地方。但多羅並非沒有付出代價,斜刺裏刺來的一槍劃過他的左肋,戰馬帶來的高速讓葉形的槍尖輕而易舉的將他的鐵葉皮甲拉開一個大口子,鮮血立刻從傷口處湧出來,劇烈的疼痛讓多羅失去了平衡,如果不是他剛剛把韁繩在右手手腕上繞了幾圈,他就幾乎從馬背上跌下來了。兩個戈什哈趕忙上前將他夾在當中,保護著他衝了過去,才保住了性命。

“大人,我們不能硬拚,他們的甲太好了!”一個戈什哈大聲喊道。多羅的臉色蒼白而又陰鬱,他心裏清楚自己中計了,夜襲的敵人剛剛根本不是膽子小,他們掉頭逃跑隻是為了把自己引到能發揮鐵甲騎兵作用的草地上來,可是察哈爾人不是連鐵箭頭都不夠用嗎?什麽時候奢侈到配上這種重頭到腳的重鎧了?

方才那些被女真人衝開的蒙古人又掉頭殺回來了,這些人多半都隻是穿著皮質背心,戴著圓頂頭盔,這樣更方便騎射。鐵甲騎兵的威力鼓舞了他們的士氣。雖然沒有上司的命令,但久經戰陣的女真人還是結成了圓陣,外圍的人用盾牌抵擋著敵人的箭矢,內側則張弓還擊。他們心裏清楚此時逃跑是自尋死路,敵人都是輕騎兵,馬力又足,如果逃跑隻會像野獸一樣被蒙古人圍獵,最後淪為套索和角弓的犧牲品。(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