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推辭,接下來女真人是我的主要敵人,我需要一個對東虜內部情況非常了解的人,要是把你放在下麵帶兵,萬一哪天被一支流矢射死了,我豈不是虧大了!”

聽了劉成這番話,阿桂的心情十分矛盾,即為自己的升遷而感到高興,又為要麵臨的複雜情況而感到憂慮,不過他最後還是站起身來,鄭重的向劉成躬身行禮:“多謝大人栽培!”

“罷了!”劉成的臉上重新露出了輕鬆的笑容:“阿桂,我問你一個問題,假如你答對了,我就讓搖旗免了你的見麵禮!”

“見麵禮?”阿桂聞言一愣:“什麽問題?”

“這個時候皇太極在做什麽?”

“這個“阿桂被劉成突如其來的問題給問住了,他完全摸不著頭腦,不明白上司為何問自己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最後,他決定向劉成承認自己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耳邊卻傳來輕輕的鼾聲,低頭一看,才發現劉成已經趴在幾案上,呼呼的睡著了。

漠南草原,大昭寺旁。

“博格達?徹辰汗!”(臣服滿清的蒙古部落對皇太極的尊稱,博格達峰乃是天山山脈的最高峰,蒙古語中有天,最高處之意,徹辰在蒙古語中是聰穎,智慧的意思,翻譯為漢語即為天聰汗之意。)

“博格達?徹辰汗!”

“博格達?徹辰汗!”

數萬人的歡呼聲響徹草原的上空,高台之上的皇太極仿佛感覺到某種有形的實體撲麵而來,將自己向後推去,他下意識的閉上眼睛,頭部微微後仰,享受著這種奇異的感覺。此時他的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數萬人齊聲歡呼就能如此,那大明天子在北京每年舉行完祭祀天地大典後,接受億兆百姓向其歡呼朝拜又是一種怎麽樣的感覺呢?若是能夠親身感受,哪怕下一次便死了又有何憾?”

“八叔,要是瑪法(滿語中的爺爺)也能夠親眼目睹這一切,該有多高興呀!”

“是呀,要是阿瑪能親眼看到眼前的一切,肯定會高興℉↖,mo≈m地說不出話來的!”

聽到身後傳來嶽托的聲音,皇太極的眼角也不禁有些濕潤,作為大貝勒代善的長子,嶽托口中的瑪法自然指的是創立大業的努爾哈赤,嶽托母親早逝,後母對其十分刻薄,而努爾哈赤因為自己少年時受繼母苛待的緣故,所以他對諸子時十分注意,當他得知嶽托受繼母與父親代善苛待後,便立即招來代善言辭訓斥,並主持嶽托與代善分家,獨自過活,因為這個緣故,嶽托與爺爺努爾哈赤的感情極深。對於愛新覺羅家族來說,征服蒙古人,尤其是位於大興安嶺西麓的蒙古諸部是有著特殊意義的。追溯愛新覺羅家族的發家史,就不能不提及永樂四年大明授猛哥帖木兒為建州衛都指揮使,其舉薦人胡裏改部酋長阿哈出有一個女兒被還是燕王時候的明成祖朱棣納為妃子,而猛哥帖木兒與阿哈出乃是姻親關係,因此明成祖朱棣說:”猛哥帖木兒,皇後之親也。“這無疑極大地提高了猛哥帖木兒在女真各部中的威望。明朝政府對女真各部的籠絡是有其深遠目的的。為了避免某個野心家效法自己“清君側、叔奪侄”的行徑,明成祖朱棣在篡奪皇位後,將首都由南京遷徙到燕京,改名北京,加強對邊軍的控製。這樣一來遼東的戰略位置就立即凸顯了起來。正如漢唐定都關中,則不約而同的經略西域;定都北京之後,明王朝也對遼東開始苦心經營起來。其原因很簡單,一旦遼東為北方強敵蒙古所控製,不但可以直接威脅北京,而且本為遊牧民族蒙古人可以獲得渴望已久的農業與手工業基地,升級為農牧二元帝國,最要緊的是可以聯盟朝鮮,對以華北平原為統治核心的明帝國形成東、西、北三麵包圍的戰略態勢,西至甘肅、東至山東的廣大區域都會陷入蒙古人的威脅之下。而如果將遼東控製在手,就無異於斷蒙古一臂,北京自可高枕無憂。作為明帝國的守戶猛犬,愛新覺羅家族這兩百年是掙紮求存、發展壯大的兩百年,也是為大明戍邊,與蒙古人和更偏僻、更野蠻的東海女真人廝殺苦戰的兩百年,現在過去的死敵在自己麵前屈膝投降,而往昔的恩主卻又成為自己的死敵,其中的滋味實在是不足與外人道明。

“可惜少了察哈爾部與右翼的土默特部。”皇太極看了看高台下的各色旗幟,臉上露出了不滿之色:“美中不足呀!”

“是呀!”嶽托也歎了口氣,此次西征皇太極隻出動了正黃、鑲黃、以及漢軍旗中的天佑軍、蒙古右翼,一共兩萬餘人,打的是“有征無戰“的主意,即軍事進攻為輔,政治進攻為主的策略。對待蒙古人,皇太極既沒有向對待遼東漢人那樣取其田土,以為編戶齊民;也沒有像對待明國內地那樣斂其資財,奪其人口以實國用,而是想方設法與其結盟,采用文武雙管齊下的辦法,承認蒙古各部貴族可汗的地位,削弱其強大者,幫助其弱小者,迫使其承認後金的宗主地位,將其綁上後金帝國進攻明帝國的戰車。經過多年的努力,皇太極終於成功的迫使科爾沁、紮魯特、巴林、奈曼、敖漢、喀喇沁等數十個部落推舉他為蒙古各部的共主即博格達?徹辰汗,但這其中並不包括察哈爾與土默特兩部,前者一向是蒙古大汗親領,後者則是右翼三萬戶中最強大的一支,少了這兩者,皇太極這個博格達?徹辰汗的成色自然是要差了許多。

“大汗,據探子來報,五天前這兩部就渡過黃河,往西邊遷徙了,顯然是想要避開我大金的兵鋒!”嶽托說到這裏,壓低聲音道:“要不給我兩千精騎,一人三馬,我一定把這兩部人馬追回來!”

麵對嶽托的懇求,皇太極遲疑了一下,沒有立即給出答複,這對於素來處事果決的他來說可是極其罕見的事情。倒不是他不信任這個侄兒的能力,年方三十六的嶽托正處於一個將領的鼎盛時期,兩年前正是他隨同皇太極遠征察哈爾,曾經來過河套地區,對當地的地形十分熟悉。讓皇太極遲疑的是更深、也是更不能在人前明言的原因後金帝國的最高權力繼承問題。

與絕大多數剛剛進入文明社會的野蠻民族一樣,十七世紀初的女真人還不太能清楚的區分私權與公權的區別,在他們看來,一個酋長死前將自己的部眾分給自己的幾個兒子和某個農夫在死前把他的土地與耕牛分給兒子們沒啥區別。但隨著女真人在征服遼東漢人的同時,也從這些被征服者身上學到了一些非常奇妙的東西比如****君主製。

托近代大批啟蒙思想家的福,對於絕大多數現代人來說,****君主製與艾滋病、法西斯、種族主義幾乎是同義詞,都是罪惡的根源。但在政治學上,****君主製完全是一個中性詞,從某種意義上講,在古代社會****君主製還是一種非常先進的製度,因為在古代社會這種製度幾乎是唯一一種可以完美解決大帝國的政治權力傳承問題與合法性的辦法某個軍事強人奪取最高權力後,通過宗教、賄賂、暴力以及一切能想得到的辦法將權力交給自己的某個子嗣,也許現代人覺得這種辦法可笑而又荒唐,畢竟才能、品德和威望無法像基因和財富那樣傳承,哪怕你是才比管仲、德比周公,隻要寶座上那個小屁孩血管裏流著先帝的血,你就得俯首聽命。但對於帝國的臣民來說,有個庸碌的皇帝總比每隔一代人就爆發一次內戰要好得多。

雖然女真人是非常聰穎的學生,但也要考慮曆史的進程,他們不可能在短短一兩代人的時間裏由原始部落的部民躍升為****君主製度下的百姓,他們的首領從部落聯盟的軍事首領到****君主花了好幾代人的時間,努爾哈赤在位的時候就沒有冊立繼承人,而是搞出了“四大貝勒按月分值,國中一切機務,皆由值月貝勒掌管”這一奇葩製度,而且各旗王公也有很大的權力,諸事是要由王公一起議事而定。如果不是努爾哈赤死時後金外部的軍事壓力太大,代善、阿敏、莽古爾泰三人又皆為識大體,知進退的豪傑,皇太極是罕見的政治天才,剛剛建立的後金帝國恐怕就在爭奪汗位的內戰中土崩瓦解了。

作為努爾哈赤的後繼者,皇太極肩負著建立****君主國家的重任,為此他采取了一切可能的手段打擊自己的兄弟們,削弱他們的權力,加強自己的地位。經過數年的努力,阿敏已經被幽禁、莽古爾泰早逝,四大貝勒中隻剩下了一個碩果僅存的代善,平日裏在政事上也少言寡語,唯皇太極馬首是瞻。但皇太極並沒有感覺到安全,恰恰相反,他感覺到了新的威脅嶽托。

對於自己的身前事,皇太極並不擔心,嶽托也許在戰場上是第一流的統帥,但在政壇上皇太極並不害怕任何一個對手。但嶽托有一個巨大的優勢他出生於公元前1599年,整整比皇太極小七歲。皇太極的身體狀況並不好,而長子豪格有勇無謀,行事魯莽;其餘的孩子都還年幼,如果自己早死,那身為兵部尚書的嶽托掌握著軍隊,大貝勒代善乃是宗室中的長者,兩人聯合起來,那就會成為自己孩子們最大的威脅,雖說代善與嶽托的父子關係不好,但畢竟他們兩人是親生父子呀!

在這個時候皇太極就非常羨慕明國的天子了,雖然明國的文臣武將有這種那種的缺點,但宦官、士大夫、勳貴等勢力組成的權力平衡能夠確保在大多數情況下皇位不會花落他家。這段時間夜裏皇太極時常會夢見烏喇那拉氏(努爾哈赤死前的正妻,多爾袞、阿奇格、多鐸的母親,努爾哈赤死後皇太極聯合其餘三大貝勒,借口努爾哈赤的遺命,強迫其殉葬。),這個美麗的女人身著殉葬時穿的華麗服裳,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對皇太極說:“你在父汗死後是怎麽對我的,別人就會怎麽對待你的妻子和孩子!我詛咒每一個愛新覺羅的子孫,但願你們自相殘殺,手足相殘,你們汙濁的血將流淌在一起,搶來的財富也會被別人奪走!”每當這個時候,皇太極就會從床榻上驚醒過來,不管他招來薩滿、喇嘛做各種各樣的法事,想要驅散這個可怕的陰魂,但都無濟於事,每當夜幕來臨,萬籟俱靜,她都會走進皇太極的夢中,在那兒他的武藝、謀略、權勢都無濟於事,隻能絕望的承受著可怕的詛咒。

“大汗,大汗?你在想什麽呢?”

一個急促的聲音將皇太極從思緒中驚醒了過來,他回過頭看到嶽托的臉上滿是關切,心中不由得一動:“哦,我方才在想那個明國寧夏總兵的事情。這樣吧,你是我的副手,追擊察哈爾部與土默特部這點小事就不用勞煩你了,讓豪格去就是了,你眼下有更要緊的事情。”

“更要緊的事情?”

“不錯,現在最要緊的是拿下歸化城!”

聽到這裏,嶽托腹中不由得大罵皇太極的卑劣,他自然知道對方口中的“歸化城“並非阿拉坦汗與三娘子建起的那座塞外雄城,這座城已經在一年多前被自己領兵焚毀了。明軍在距離其廢墟不遠處重新修建了一座不大的要塞,這次後金大軍直抵黃河後,各路明軍都紛紛退回邊牆之內,唯有這座“新歸化城“卻嬰城自守。嶽托雖然還沒有親眼看過這座新城的模樣,但大城好攻,小城好守的道理他是知道的,而且據說明軍這座新城就在黃河邊,即使自己包圍了此城,明軍依然可以通過水路向城內運送補給。明軍雖然野戰不行,但用火器守城還是很有幾把刷子的,皇太極嘴巴上說的好聽,卻讓兒子領著騎兵去吃追擊的肥肉,讓自己啃圍城的硬骨頭,那顆心都偏到咯吱窩裏去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