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抓緊時間,一刻也不能放鬆!“劉成在心中對自己說道。

東北,盛京。

“你去告訴朝鮮的使臣,糧食的問題要抓緊,一刻也晚不得!“皇太極對跪在下首的一名滿洲大臣下令道:”嶽托,這件事情十分要緊,要是朝鮮的使臣還推諉,你可以暗示他,假如八月份前三萬石糧米沒送到,我們就派兵自己去取了!“

“大汗,臣以為這件事情還是不要逼的朝鮮人太急了!”嶽托磕了個頭,站起身來,他是努爾哈赤次子代善的長子,雖然其父代善在努爾哈赤死後與皇太極同屬“四大貝勒”,但由於他的母親李佳氏早死,代善受繼母的唆使,對他與同母弟碩托十分刻薄。因此他不但沒有站在父親一邊,反而投入皇太極一邊,幫助其打擊削弱其他三大貝勒的力量。因此皇太極也對其十分看重,給予掌握兵部的大權。他在努爾哈赤的諸位子孫中素來以脾氣耿直而著稱,即使在皇太極麵前,也往往直言不諱。

“哦?為什麽這麽說?”

“大汗,您應該知道,雖然自從您登基那年我軍征討朝鮮,迫使其與我結盟,歲貢財物。但朝鮮心中並不甘願,仍以明為父母之國,對我隻是麵降心不降罷了,若是催逼的太緊,將其又逼回明國那邊,難道還真的出兵征討?”

“嶽托,今時不同往日了!”皇太極笑了起來:“若是明國遼南諸鎮尚在,倒也罷了,如今毛文龍已死,旅順,皮島皆為我所有,孔有德、尚可喜、耿精忠皆為我之部屬,彼縱然心中不服,又能如何?要在要緊的是乘著林丹汗新死,蒙古諸部群龍無首,乘著明將立足未穩,速速出兵西征,收其部眾,才是最要緊的!“

“大汗,您是擔心那個叫劉成的明國總兵?”嶽托掌管兵部,雖然無法直接看到像文館這種直接向皇太極負責的諜報部門的情報,但像劉成大破察哈爾部,林丹汗身死,升遷至寧夏總兵這種塘報上的大路貨消息,他還是知道的。

“嗯!他已經是寧夏總兵了!“皇太極從幾案上拿起一張紙,遞給嶽托:“你看看。”

嶽托接過一看,隻見上麵的筆跡工整,十分眼熟,顯然是皇太極身邊的那幾個筆帖式抄寫出來的,他皺了皺眉頭,心知這是為了避免暴露情報的來源,所以無論哪裏來的情報都必須由文館裏的那幾個筆帖式抄些一遍才能流出來,原件被收存在文館最裏麵的那棟小閣樓裏,除了大汗本人以外,能看到的恐怕就隻有文館裏的那幾個大汗最信任的漢人幕僚了。雖然從理智上嶽托能夠理解這麽做的必要性,但在內心深處他還是為知道比幾個漢人幕僚還少而感到憤恨不已。

“上麵寫的都是真的?”剛看了幾行,嶽托就驚訝的瞪大了眼睛,抬起頭看著皇太極:“這麽多事情都是那個劉成做出來的?”

“這是範先生帶著文館的人費盡心思整理出來的,上麵的東西都是已經和多份情報比較印證過的,就算錯也錯不到哪兒去!”皇太極突然感覺到一陣倦意,習慣性的伸出手捏了一下自己的鼻梁,他經常用這樣的法子來給自己提神。嶽托看在眼裏,不由得歎了口氣,雖然自己這個八叔有些雄猜,但眼光之遠大、才略之高遠、行事之穩重都遠超自己的其他幾個叔叔和父親,自己沒有支持父親,而是站在他這邊除去與父親的惡劣關係,還有一個原因便是在嶽托看來,有且隻有皇太極能帶領著八旗子弟建立自己的國家。而且自己那些叔叔、堂兄弟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個個都是野心勃勃,上馬能治軍,下馬能料民的主,要想把他們都攏成一股繩,皇太極如果不用某些手段,還真不能成事。

“大汗,您要不要先歇息歇息?”嶽托低聲問道。

“不!”皇太極拜了拜手:“我不累,你覺得這個劉成如何?”

“人傑!”嶽托毫不猶豫的答道:“他前麵做的事情太少,看不出究竟來。不過後來看他那麽幹淨利落的打敗林丹汗,一下子把局麵扭轉過來來看,不簡單!”

“嗯,還有後麵做的那些事情,分統各部,劃分牧場,將林丹汗的妻妾和長子送到北京,自己領養次子做濟農,這可不是一般人做得出來的,當然這也可能是那個寧夏巡撫呂伯奇的謀畫,但這不重要,這一來,右翼的諸部眼看都成了明國的藩屬了,我們豈能坐視不理?”

“大汗說的是!”這一次嶽托被皇太極說服了,他沉聲道:“我馬上就去找朝鮮的使臣,告訴他若是不答應,我就把率領大軍,送李覺去當朝鮮的國王!”

“好,好!”皇太極聞言笑了起來:“這一招出來,那個朝鮮國王必然應允!”說到這裏,叔侄二人不由得相視而笑。(李覺是當時朝鮮國王的親弟弟,留在後金國都作為人質)

“大汗!”

屋外傳來一個柔和的聲音,嶽托轉過身來,看到了範文程的身影,臉上立即露出了鄙夷和厭惡的神色:“是你,有什麽事情嗎?”

“嶽托大人也在呀!”範文程趕忙畢恭畢敬的向嶽托跪下磕了個頭,道:“既然貝勒大人在,那小人先下去稍候!”

“不必了,我的事情說完了,你進來說吧!”嶽托冷冷的掃了範文程一眼,向皇太極躬身行了一禮,退了出去。剛好跪在門口的範文程忙不迭站起身來,給對方讓出路來,不由得神情有些狼狽。皇太極看在眼裏,笑道:“範先生,你別在意,嶽托他對誰都是這個樣子,並不是對你有壞心。若是發起脾氣來,莫說是你,便是我也要讓他三分!”

範文程聽了,趕忙應道:“嶽托大人性情耿直,勞苦功高,臣自然不會將這點小事記在心裏!”

“那就好,無論是滿是漢,都是我大金的臣子,在我的眼裏都是一樣的,千萬不要為了這點小事,壞了和衷共濟的局麵!”皇太極點了點頭:“範先生,有什麽事情嗎?”

“那個阿桂我已經帶來了,就在外邊!”

“就是那個從大昭寺那邊帶回情報的探子嗎?”皇太極的注意力立即集中了起來,坐直了身體問道。

“正是!微臣查了下,那可兒死前他是最後一個去大昭寺的探子。”範文程說到這裏,看了看皇太極有些發黑的眼圈,低聲道:“大汗,要不讓他在外麵先等等,讓您先休息會?”

皇太極聞言一愣,旋即笑道:“怎的,範先生不放心我的身體?“

“臣不敢!”範文程跪下磕了個頭:“隻是大金的安危維係於大汗一人,實在是大意不得!”

“哦!”皇太極聞言笑了起來:“話也不能這麽說,大金也不是我一人的大金,就算是我不在了,還有代善、多爾袞、濟爾哈朗、阿敏他們在,父汗的大旗還是有人打下去的。”

聽到皇太極的回答,範文程又磕了個頭,很嚴肅的答道:“大汗這話微臣不敢苟同!“

“哦,範先生為何這麽說?“皇太極有些訝異的問道,在他的印象中,範文程從沒有過這麽直接的反對過自己,哪怕是有不同的意見,也會用非常委婉的語氣予以勸諫。

“大汗,臣聽說天子之職莫大於禮,禮莫大於分,分莫大於名。何謂禮?紀綱是也;何謂分?君臣是也;何謂名?公、侯、卿、大夫是也。夫以四海之廣,兆民之眾,受製於一人,雖有絕倫之力,高世之智,莫敢不奔走而服役者,豈非以禮為之綱紀哉!是故天子統三公,三公率諸侯,諸侯製卿大夫,卿大夫治士庶人。貴以臨賤,賤以承貴。上之使下,猶心腹之運手足,根本之製支葉;下之事上,猶手足之衛心腹,支葉之庇本根。然後能上下相保而國家治安。代善、多爾袞、濟爾哈朗、阿敏他們雖然為老汗之子侄,身份清貴,功勳卓著,但您是君,他們是臣,君臣名分既定,猶地之不可易也,大金是您,您就是大金。便是百年之後,繼承大位的也隻能是您的子嗣,而非旁人!如此才能上下粲然有倫,國家無事。”

皇太極聽了範文程這番話,不由得默然,過了約莫半盞茶功夫,方才問道:“範先生,你方才說的可是《資治通鑒》開篇那段?”

“正是,大汗果然博聞強識!”

“哎!”皇太極歎了口氣,道:“司馬溫公這本書果然講出了自古以來為人主者的道理呀!為人君者不得不讀,要反複讀,範先生,葉布舒(皇太極第四子)已經開蒙了,待他識字多些,你便與他講講這《資治通鑒》,讓他明白些為人主的道理!”

“是,微臣一定盡心竭力!”範文程聽到皇太極讓他為其子嗣講學,不由得驚喜萬分,連聲音都變得顫抖起來,他很清楚如果葉布舒繼承皇太極的大位,他作為其老師,就能以帝師的身份進入後金的核心權力圈了,這對於一個漢人來說,簡直是不可思議。

“嗯,那範先生,你覺得為君之道最要緊的是什麽呢?”

“正名!”範文程毫不猶豫的答道。

“正名?為何這麽說?”皇太極問道。

“大汗,為君之道,無非辨貴賤,序親疏,裁群物,製庶事。非名不著,非器不形。名以命之,器以別之,然後上下粲然有倫,此禮之大經也。名器既亡,則禮安得獨在哉?昔仲叔於奚有功於衛,辭邑而請繁纓,孔子以為不如多與之邑。惟器與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政亡,則國家從之。衛君待孔子而為政,孔子欲先正名,以為名不正則民無所措手足。夫繁纓,小物也,而孔子惜之;正名,細務也,而孔子先之。誠以名器既亂,則上下無以相有故也。夫事未有不生於微而成於著。聖人之慮遠,故能謹其微而治之;眾人之識近,故必待其著而後救之。治其微,則用力寡而功多;救其著,則竭力而不能及也。《易》曰:“履霜,堅冰至”,《書》曰:“一日二日萬幾”,謂此類也。故曰:分莫大於名也。”

“惟器與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說得好!”皇太極聽到這裏,不由得擊掌讚道,範文程這番話可謂是正好撓到了他的癢處,努爾哈赤死後,雖然皇太極聯合代善等人的擁護下,強迫當時努爾哈赤的大妃阿巴亥與兩個後妃殉葬,消滅了潛在的威脅,登上了汗位。但是這一勝利並非是沒有代價的,相比起白手起家,打下一片基業的努爾哈赤,皇太極初登上汗位時的威望與權力都要小的多。與其同列的四大貝勒:代善、莽古爾泰、阿敏都有參議國政、各置官屬的權力,這無疑削弱了大汗的權力。皇太極雖然對此十分不滿,並竭力采用各種辦法削弱其餘三大貝勒的權力,但其餘三人個個手握重權、身份高貴,讓皇太極頗為忌憚。畢竟他不是努爾哈赤,努爾哈赤的威望是經過百戰而來的,要想具備與先父相同的權力,最直接的辦法就是建立相應的功勳。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愈來愈渴望征服蒙古諸部,使自己成為女真、遼東漢人、蒙古各部共同的領袖,以正自己之名!

“讓他進來吧!”皇太極收斂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對範文程吩咐道。範文程趕忙磕了個頭,應了一聲,倒退了幾步到門前才轉身出去,不一會兒便帶著阿桂進來。皇太極上下打量了下,來人皮膚黝黑而又削瘦,並沒有像女真人那樣剃發蓄辮,而是像蒙古那樣剃去了腦門中間的頭發,兩邊的頭發披散下來,他知道這是因為這些文館下麵的探子為了避免引起敵人的注意,或者模仿漢人,或者模仿蒙古人。他看上去有些緊張,不過皇太極認為這是突然見到上位者的結果,便做了個示意其起身的手勢。範文程趕忙高聲道:“平身!“(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