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小野一郎笑了起來:“林先生,做買賣你是好手,可打仗的事情你可就不明白了。荷蘭人火器厲害,又有盔甲,土人們最厲害的武器也就是毒箭和長矛了,也沒有戰馬;再說你看看荷蘭人這堡壘,在沙洲上與大陸隔絕,堡壘又如何堅固,而那些土人的村子最多也不過有一圈壕溝、一排灌木柵欄,一旦打起來,隻有荷蘭人打土人的,沒有土人打荷蘭人的,土人人再多又有什麽用?”

“其實我倒是覺得這倒不是最要緊的!”山田良彥低聲道。

“那什麽才是最要緊的呢?”林河水問道。

“林先生你有所不知,大員港附近的土人被分為數十個村落,各有尊長,互不統轄。男子成年便須得獵殺一枚人頭懸掛在村口,以證明自己的勇氣,村子外麵的人頭越多,證明這個村子擁有的勇士越多,是以各村之間多結有仇怨,相互攻殺是司空見慣的事情。荷蘭人每次攻打某個村子的時候,其他土人不但不來相助,反而會乘火打劫,因此雖然剛來的時候荷蘭人不過百餘士兵,卻能將這些土人各個擊破。“

“這麽說來若是有一位英雄豪傑將這些村社合而為一,便能抵抗荷蘭人了?”林河水饒有興致的問道。

“不錯!”山田良彥點了點頭:“荷蘭人雖然火器精良、占據了形勝之地,但歸根結底其本國在萬裏之外,占據這裏也是為了求財而非拓土墾殖,他們雖然海上厲害,但隻要上了岸,還是沒有當地土人熟悉地形,若是土人們相互聯合起來,每次荷蘭人上岸時,便堅壁清野,避其鋒芒,擊其隋歸。荷蘭人出無所掠,死傷狼藉,用不了幾次就隻能退回城寨,而越是如此,其糧秣資財就越是要從遠路運來,時日一久便是不撤兵也不可能了。比如在大員的北邊便有一個自稱大肚王的土人首領,有數十個土人村社皆奉其為王,若有爭端不得相互仇殺,到王前處置,其王以神命判決,各村社無不欽服。無論是西班牙人還是荷蘭人,都不敢向他們收取捐稅,也不敢派傳教士進入,若是有人入其國,多被斬首示眾。“

“哦,想不到這夷洲土人中亦有這等豪傑!”林河水聽山田良彥這一番敘說,聽得饒有興致,他此行來本來就有爭取當地土人支持的計劃,隻是毫無頭緒,他之前已經從一些商人口中得知台灣當地的土著也其他地方不同,像海南島、西南也有不少凶悍的土人,但即便是最為凶悍的土人,對於給他們帶來各種商品的商人也是不難溝通的,但台灣當地的土著就不同了,外來的陌生人對於他們來說與山野間的獵物沒有什麽區別,割取他們的頭顱對於他們來說是榮譽與勇敢的標誌,一個不小心便會丟了自己的性命。林河水雖然為了功名利祿並不畏懼危險,但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野蠻人的喜怒無常之上,還是不幹的。

“林先生說笑了,這夷洲山川雄起,雖然不及中華上國人傑地靈,但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又如何不會生出英雄豪傑呢?“山田良彥笑道:”若是假以時日,那大肚王又何嚐不可能並吞諸部,自成一國,便如同貴國古時秦、齊、楚、趙一般?“

“山田先生說的是!”林河水聽到這裏,已經打定主意,若是有機會一定要走一趟大肚王國,會一會那個雄才大略的大肚王,不過在此之前,還得先把這兩個日本人的事情了了,他笑了笑:“二位方才說的那些硫磺與鹿皮我收下了,隻是你我既然已經是朋友,我又豈能占你們的便宜,這樣吧,我就按照荷蘭人給我的價格打個對折,你們看怎麽樣?”

山田與小野兩人聽了不由得喜出望外,林河水給的這個價格遠遠超出了他們的期望,他們以前出手的價格也不過荷蘭人的三成而已,這下幾乎翻了一番,倒是因禍得福了。有了這筆意外之財,他們不但回去的路費有了著落,甚至可以擠出一小筆錢來做本錢,讓留在馬尼拉的家人做些小買賣,而不用為人傭工過活了。

“多謝林先生!”山田與小野站起身來,向林河水深深鞠了一躬,林河水趕忙將兩人拉著坐下,低聲道:“這裏人多眼雜,你們莫要惹人注意,反倒壞了事!”

“是!”山田良彥也是經曆頗多,方才過於激動才會如此。他看了看四周沒有人注意到自己,低聲問道:“林先生,那我們什麽時候把東西送到你這兒?”

“就今晚吧,夜長夢多,當麵付清貨款。”林河水低聲答道。

“那好!隻是林先生如何將東西運出大員港呢?荷蘭人檢查的很嚴!“山田良彥有些擔心的問道。

“我打算先將貨物留在這裏,待到船出港後,再用小船裝了貨物通過鹿耳門那條水路運出去,裝到大船去!你們覺得可行嗎?“

山田良彥與小野一郎對視了一眼,山田良彥點了點頭:“這倒是個不錯的辦法,那就定在下個禮拜五吧,那天晚上還是我們兩個當值!“

“也好!“

山田良彥與小野一郎去了心思,不由得胸中一快,若非晚上還有要緊事,早已開懷痛飲了。山田良彥將早已寫好的書信交給林河水,告訴他將這封信送到馬尼拉下城的一間叫做吉田屋的裁縫店,那件裁縫店的老板吉田衝司在阿瑜陀耶時便是山田長政的副手,這批日本浪人被趕出阿瑜陀耶後他便成為了首領,這些浪人四出謀生時,便將家小托付給留在馬尼拉的吉田衝司照顧,還有遺囑和錢財的寄存處。吉田屋也就成為了這些日本浪人的互助會和聯絡中心。

林河水將地址牢牢記住,又將書信納入懷中放好,裝出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問道:“二位,若是我想去那大肚王那兒,可有什麽法子?”

“大肚王?”山田良彥奇怪的問道:“林先生,你去那兒幹嘛?”

“我是個生意人,自然是去看看能不能做什麽買賣啦!“林河水笑道:”像你說的,那大肚王去的人甚少,若是我能做成了,也就無人和我搶這買賣了!“

“我看林先生你還是算了吧!”山田良彥搖了搖頭:“我聽那些土人說,幾年前大肚王已經下令各村禁止采集金沙、硫磺,就算是鹿皮也少有收集保存的。這土人所產無非是這三樣,他們都不產這些了,您又去作甚?”

“禁止?那大肚王為何這般做?”

“我聽那些土人說,大肚王認為之所以有荷蘭人與西班牙人來侵害他們,就是因為貪圖金沙、硫磺、鹿皮這些財物,如果他們不再采集這些東西,這些海上來的強盜就不會來侵害他們了,反正金沙與硫磺他們本來就不太用得上,鹿皮雖然有需要,也可以用其他東西替代。”

“哦,看來這大肚王連這個道理都明白,看來還真是個人物呀!”

“可不是呀!”山田良彥笑道:“不過林先生若是真想去那大肚王,我倒是有個辦法,就是不知道靈不靈。”

“什麽法子?”

“用這個!”山田良彥從懷中取出一個骨片,正麵有幾個奇形怪狀的符號,反麵卻是一張扭曲的人臉,看上去頗為陰森可怖。林河水接過骨片,看了看覺得有些奇怪:“這是什麽?”

“一個令牌!”山田良彥答道:“我一次去收購鹿皮和硫磺時,正好遇到村子裏的大巫的孫子得了急病,正好我手頭有一點荷蘭人給的藥物,就治好了那孩子,那大巫十分感激我,便給了我這玩意,說這是他們土人共同祖先的,土人見了,便不會殺你!”

“這個真的有效?”

“我不知道!”山田良彥苦笑道:“我又不是瘋子,要是那些土人不認這玩意,我豈不是白白丟了性命?林先生,你這次幫了我們大忙,這個你拿去便算我的一點報答了,不過我勸你還是不要親自去,就拿這個令牌讓一個仆人走一趟就是了,若是當真有效,再自己去也不遲!“

林河水聞言大喜,將那骨片小心收好,拱手道:“多謝山田君了!”

三人飲罷了酒,盡興而歸,果然到了當天夜裏,那小野一郎便帶著手下送了兩百餘張鹿皮與百多公斤硫磺過來,林河水稍微清點了一下,便依照約定用墨西哥銀元付了貨款,小野收了貨款便千恩萬謝的告辭而去。

“林先生,算上這批倭人的,貨收的差不多了!”船長看著日本人逐漸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向林河水問道:“咱們什麽時候回去?”

“再過兩天就走!”林河水答道:“不過我們不回杭州,去一趟呂宋!”

“下南洋?”船長有些猶豫的樣子:“林先生,咱們這可是沙船,跑跑近海還行,要跑南洋可就勉強了。“

“也罷,那你先去一趟泉州,我在那兒乘去呂宋的船,你自己開船回杭州!”

“林先生,您這不是害我嗎?”那船長叫起屈來:“去的時候好好一船人,回來就少了您一個,程二先生還不把我兩條腿都給打折了?”

“腿打折了,那不至於吧,又不是你丟下我跑了,是我讓你放下我的呀!”

“程二先生已經叮囑過了,一定要將您好好送去,再好好帶回來,少了一根毫毛便拿我是問!”那船長苦笑道:“林先生,您是不知道休寧程二的厲害,您就不要說了,咱寧可闖一趟南洋,也不願意這般獨自回去。”

林河水見那船長態度如此堅決,自忖說服不了對方,隻得笑道:“那要不這樣,我們先去泉州,然後你我一同去馬尼拉,船交由其他人開回杭州,反正那一路都是沿著海岸航行,應該問題不大!”

“也行!”船長點了點頭:“反正我就跟著您林先生了,若是事成了別忘了分我一份,若是不成也就一起死了便是!”

林河水聽到那船長這番話,不由得笑道:“那是自然,若是這次的事情成了,林某定然是忘不了你的!”

於是三日後林河水出了大員港,並沒有遠行,而是找了個附近的僻靜的海岸停下,等到天黑了又回到海灣附近,果然到了夜裏便山田等人正好當值,用一條小船將那些鹿皮與硫磺裝上了船。與其分別後,林河水向西航行,抵達泉州月港後,便將船上的硫磺鹿皮買掉,林河水便與船長改作海客打扮,搭了一條海船一路往馬尼拉去了。幸喜一路上雖然遇到些風暴,卻沒有遭遇太多波折,半個多月後便抵達了馬尼拉。

馬尼拉。

林河水走下跳板,已經習慣了搖晃的船上生活的他剛剛踏上陸地還有點晃蕩,過了好一會兒才恢複過來,他看了看四周熟悉的景物,不由得感慨道:“又回來了!”

“林先生,咱們現在去哪兒,要不先找個地方吃點東西,把行李放下歇口氣!”船長背著包裹跟在林河水後麵,一邊擦著額頭上的汗水一邊問道。

“行李先找個地方寄存一下,先去下城區吉田屋找人,時間緊得很,省一刻便是一刻!”林河水斬釘截鐵的答道。

“是!”船長應了一聲,臉上滿是失望之色。

與當時的絕大多數西歐殖民地一樣,馬尼拉也是被分為上城與下城,上城便是殖民者最早登陸的地方,通常就是一座軍事堡壘,以抵禦四周滿懷敵意的原住民的襲擊。而隨著殖民者控製範圍的擴大,原住民的軍事威脅也漸漸減弱,在軍事城堡之外就逐漸形成了一個商業區與居民區,通常殖民者稱其為下城以與原先的堡壘區分。由於通常沒有正式的規劃,下城區往往與混亂不堪、人煙稠密是代名詞。饒是林河水是在馬尼拉的下城區長大的,也花了好大一番力氣才找到目的地。當他來到吉田屋的那塊牌匾下麵時,已經是傍晚時分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