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x(); 席爾瓦點了點頭,他清楚神甫的意思,活著的人還有一百多個,但那條小船隻能裝三十人,光是誰上船,誰在島嶼上等著就是一個大問題,隻有乘所有人還沒有完全意識到是怎麽回事,才可能成功。他從地上爬了起來,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神甫,和我一起上船吧!”

“不,席爾瓦,我是主的仆人,必須留在這兒看守著主的羔羊!”神甫的聲音不大,但卻十分堅定。席爾瓦看著他的眼睛,勸說的話到了嘴邊卻沒出口。

“船,船!上帝呀,我們得救了!”

海灘上傳來的一陣叫喊聲吸引了兩人的注意力,席爾瓦與神甫向海麵上望去,遠處的海平麵上出現一點帆影,一開始還隻是一個黑點,但很快就越變越大,狂喜的水手們衝到海灘,瘋狂的揮舞著雙手,有的人還將衣服和旗幟在頭頂上舞動,想要吸引來人的注意力。席爾瓦用自己紅腫的眼睛看著鼓起的船帆、竭力分辨海風吹動船帆的聲音。現在他已經可以確定這條船是衝著自己來的了。除非對方改變航向,否則很快就可以聽到上麵的聲音,我得救了!所有人都得救了!

可是任務呢?總督交給我的任務呢?他心中暗想,仁慈的聖母在上,總督大人給予我信任,讓我帶領一支軍隊和“瑪麗王後“號前往中國,與那個叫做一官的將軍結盟,一起對付該死的荷蘭人。可我現在隻剩下一條破船和一百個失魂落魄的待死之人,還有什麽比這個更加羞恥的嗎?

甲板上,柯從文、趙有財、王興國三人並肩而立,沉默的凝視著數百米外的鯊魚礁上那條擱淺的大船,折斷的桅杆,破損的側板。滿目瘡痍的甲板,那條船就好像從地獄裏逃出來一樣。

“這就是那條紅毛夷的海賊船嗎?”柯從文向一旁的軍士問道。

“回都司大人,正是前幾日停靠在岱山島的紅毛夷海賊船!其他船形製與他不同。也少有這麽大的!”

“嗯!”柯從文點了點頭,笑著對一旁的趙有財與王興國道:“趙先生、王千總。果然是報應不爽呀!這夥海賊雖然逃過了王師的征討,卻沒逃過老天爺的懲罰!”

“都司大人所言甚是!”趙有財笑道:“這也是大人洪福齊天,垂手立下大功!“

“哪裏哪裏!”柯從文捋了捋晗下的胡須,笑的十分歡暢,不久前的忐忑不安早已煙消雲散,此時他心中已經盤算著讓師爺寫一篇上好的報功文章了。

“柯大人,這島上可有淡水?”王興國突然問道。

柯從文回頭看了看隨行的漁民,那漁民趕忙上前稟告道:“回二位大人的話。這島上並無淡水,是一個荒島,漁民隻有避風才來!”

“那就太好了!”王興國笑道:“若是下官沒有猜錯,這夥海賊很快就會派人來向大人乞降了!”

“不錯!”柯從文也明白了過來:“隻要他們不想渴死的話!”

正如王興國所預料的那樣,不過幾分鍾後,鯊魚礁上就劃來一條小船,船首上一人一邊向他們高聲呼喊,一邊揮舞著手中的木棍,木棍的上端係著一件白色上衣。經由通譯的解釋,船上眾人已經明白了這是乞降的標識。柯從文冷笑了一聲:“算這些蠻夷知機。不然就叫他們化為糜粉。”

席爾瓦站在甲板上,仰視著近在咫尺的敵船,在他的身後“瑪麗王後”號隻剩下一個黑點。海平麵上有幾處陰影,那是附近的島礁,就好像他此時的心理一樣。

明國的將軍就在甲板上等著自己,與所有的勝利者一樣,與他同在的還有軍隊、戰船、財富與榮譽,而自己雖然未經一戰,但卻已經一無所有,對於失敗者命運之神總是顯得那麽殘酷,阿塔瓦爾帕(印加帝國的末代皇帝。為皮薩羅俘虜後,勒索了裝滿一間屋子的黃金。不過仍然被皮薩羅絞死)早上還是一個偉大帝國的主宰,而到了晚上卻淪為囚徒。自己是要拚死一搏。還是等待時機去完成總督大人交給自己的任務?想到這裏,席爾瓦摸了摸懷裏的那柄匕首。

劃槳船靠上了敵人的大船,雖然這條船隻有“瑪麗王後”一半大小,但也有席爾瓦腳下這條船五六倍大。他看到船舷上丟下一條繩梯,一個軍官警惕的看著自己,再他的兩旁,幾個士兵隱藏在盾牌後麵,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硫磺味,那是點著的火繩燃燒的氣味。席爾瓦從懷中摸出匕首,不動聲色的丟到甲板上。當不久後他沿著繩梯爬上甲板,不由得慶幸自己方才的謹慎。全副武裝的士兵們站在繩梯旁,每上來一個人從頭到腳搜索一遍,一個被發現身上帶著武器的水手被立即被五花大綁,押到底艙去了。

趙有財好奇的看著眼前的敵人,黝黑的皮膚,高高隆起的鼻梁,深陷的眼睛,消瘦的雙頰,這讓他想起了小時候聽和尚道士講道情裏的惡鬼,不過他早已過了聽故事的年紀,他很清楚,眼前的敵人雖然容貌奇異,但與自己一樣,都是人。

“都司大人,這個人自稱是他們的首領,受西班牙王國在呂宋島總督之名,前往我大明通商,因為遇到風暴,船隻受損,不得不在那個島嶼停靠修船,不知為何遭到進攻!”可能是因為口音的緣故,通譯翻譯的很糟糕,這讓眾人聽得很費力,不過趙有財卻不太在意,他的注意力被那條西班牙的帆槳船和他們的武器給吸引住了,他驚訝的發現這條船與劉成在朝邑製造的劃槳快船很相似,幾乎是一個模子出來的,而且西班牙人的火器也與劉成部下裝備的鳥銃十分相似,這越發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一派胡言!”柯從文的訓斥聲打斷了趙有財的遐想,他決定去西班牙人的船上看個究竟,在他心中有一種感覺在這群羅刹鬼模樣的異鄉人身上有一個能讓自己飛黃騰達的機會。

柯從文並沒有讓趙有財等多長時間,這倒不是說這位都司大人有多高的談判技巧,明軍一方占據的巨大優勢決定了西班牙人不得不接受任何苛刻的條件。一頓飯功夫後。趙有財就踏上了“瑪麗王後”號的甲板,他立刻被這條來自異國船隻的巨大和特殊的形狀而驚歎起來。

“趙老爺果然好眼光,此乃紅毛夷的夾板船。最是堅固耐用,遠涉重洋。衝波破浪亦不怕!”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趙有財轉過身來,看到通譯那張諛笑的臉。

“哦?我是陝西人,對於舟楫之事並不精通,還請解釋一番!“趙有財拱了拱手,做了個請的手勢。那通譯方才見都司大人對趙有財十分敬重,以為是京師來的貴人,哪裏還敢怠慢。趕忙鼓動唇舌:”趙老爺,若論船隻大小,我大明比這夾板船大的亦有,但若論海上航行,交戰,卻少有及得上這紅毛夷的,說來這夾板船有三樁好處!“

“哦?還請先生說來聽聽!”

“這第一樁便是不畏風浪,大人您可以看看這夾板船的船底,與我大明船隻有何差別?”

“差別?”趙有財看了看己方的乘船,又探出頭看了看“瑪麗王後”號的船底。笑道:“我倒也看不出什麽,隻是好像我大明船好像船底要平些!”

“果然瞞不過趙老爺這雙眼睛!”那通譯翹起大拇指,讚道:“咱們這次乘坐的乃是沙船。又叫方艄,船寬、船舷淺、吃水淺,這船既能走海、亦能入江河,便是坐了淺灘亦無妨。咱們這裏海灘泥沙多,又有潮水,這沙船最是便利;但這沙船麵寬,就受水麵大,速度慢,而且若是離岸遠了。風浪大了,便容易傾覆。洋人這夾板船就不同了。船頭尖則利於破浪,吃水深就不怕側風。船舷高就不怕大風大浪,雖然入不了江河、不好近岸,但跑遠洋卻是一等一的好船!您看這船上破損之處這麽多,若是尋常沙船早就沉了,這夾板船還能撐過去,實在非我大明沙船能及!”

趙有財還是頭一遭聽說這些,不由得越發有興致,問道:“那第二樁好處呢?“

“老爺您看看這夾板船的船首船尾是不是都高的很?”

趙有財照著通譯手指的方向看了看,果然正如對方所說的,船的首部與尾部都要比船身高出許多,而且封閉起來,倒像是兩個碉樓:“不錯,是高出不少,好像是兩座碉樓。”

“老爺說到妙處了!船首船尾高,則航行時及時遇到大風浪,也不至於海水淹到甲板上來,若是遇到敵人,也可以居高臨下,占據優勢!”

“不錯,那第三樁呢?”

“老爺您隨我來!”那通譯領著趙有財走到船中央的,將地上的一塊蓋子翻開,露出一個黑乎乎的洞來。通譯取了個燈籠,點著了從洞裏走了下去,趙有財稍一猶豫,便跟了下去。他本以為下麵應該是紅毛夷裝運貨物或者讓船員休息的地方,十分局促,可下來後才發現空空蕩蕩的,竟然與船艙表麵一樣,是個大通層,毫無間隔。趙有財正奇怪,卻聽到那通譯的聲音:“老爺,這便是夾板船的第三樁好處了!”

“第三樁好處?”趙有財看了看左右,借助燈籠微弱的燈光,他可以看到四周黑褐色的側板:“這莫不是給水手休息的大通鋪?為何不隔開來,這些紅毛夷也小氣的很!”

“老爺,紅毛夷的水手確實是在這裏休息不假,不過沒有間隔卻不是因為小氣,而是為了水戰方便!”

“水戰方便?這又從何說起?“趙有財驚訝的看了看四周,渾然不知道這一層全通的船艙與海戰又有何關係。

“老爺,這紅毛夷與我大明不同,水戰靠的並非火箭投石、越舷先登,而是船上所載的火炮。幾年前寧遠之圍,我大明屢挫東虜,所憑借的紅衣大炮便是從夷船上來的。”

“原來如此!“趙有財咋舌道:”我隻知道當年寧遠大捷所賴這紅衣大炮甚多,卻不知是從夷人船上來的,可這和這船艙又有什麽關係?“

“老爺您想,這紅毛夷水戰用這火炮對轟,自然是誰船上裝的炮越多,誰的炮越大,誰就能贏。一開始這些夷人將炮放在甲板上,可這紅衣大炮重達千斤,不免頭重腳輕,若是有風浪便有傾覆之禍。為了避免沉船,所以一條船隻能裝很少的幾門火炮,而且也隻能裝些小炮。後來紅毛夷人中出了個聰明人,將火炮安置在下層甲板上,這樣一來,裝載的大炮不但不會妨礙航行,還能起到壓艙石的作用,可謂是一舉兩得!“

趙有財雖然是西北人,少見舟楫之事,但重心越低物體越穩的道理還是明白了,聽到這裏不由得拊掌笑道:“不錯,若是如此倒是說的通了,這裏要擺放許多火炮、火藥、彈丸,開戰時要上下搬運,的確去掉間隔要方便許多。“

那通譯見趙有財對此頗有興趣,便笑著繼續解說道:“趙老爺,其實夷人這麽放置還有幾個好處!”

“哦,還有好處?不妨說來聽聽!”

“趙老爺,您請看!”那通譯將燈籠放在地上,伸出手指在嘴裏舔了舔,便在甲板上邊畫邊解說起來:“這炮在船上的放置也大有學問,須得前後左右平衡,否則一旦開炮,隻怕船隻便會傾覆;其次放置在下層甲板,平日裏隻需將炮窗關好,便不用擔心炮管生鏽、火藥返潮;而且側舷的板、肋骨都是用上等的硬木打製,尋常銃炮根本打不進來,堅固無比;其三、船身狹長,同等料數的船隻,紅毛夷的戰船所能裝載的炮數遠勝我大明戰船,其威力自然遠勝。“

那通譯在地板上又寫又畫,趙有財聽得津津有味,他平生從未聽過這麽有趣的東西,仿佛有人突然給他打開了一扇窗戶,看到外麵的一個新世界,隱隱間感覺到自己後半生的功業便在這條紅毛夷戰船上了。想到這裏,趙有財看了看那通譯,笑道:“你叫什麽名字?何方人氏?為何對這紅毛夷的海事如此了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