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國見了,心知大勢已去,他手下這些兵本來就是多年未見刀兵的太平兵,在城頭上放箭投石也還湊合,若是與流賊一刀一槍的廝殺那就別提了,本來還指望憑借重金招攬那些西軍來打敗流賊,卻沒想到還沒動手便完了。他也懶得理會何厥中,調轉馬頭,狠狠的踢了兩下馬股,向後逃去。

李東國回到鹽道衙門,也不下馬,厲聲對留守的那個千總喝道:“你快去庫房,將剩下的銀子全部裝上馱馬,我們立刻出城!”

“是,大人!”那千總應了一聲,趕忙嗬斥手下去行事,過了一會兒,裏麵便趕著三四十餘頭青口的健騾出來,背上的籠箱裏放著六萬兩銀子,其餘的銀子已經盡數丟在戰場上了。李東國立即帶著眾人往南門趕去,幸好一路上沒有遇到什麽麻煩,南門也沒還沒被流賊控製。出了城他才鬆了口氣,卻聽到那千總問道:“大人,咱們現在往哪兒走?“

李東國稍一思忖,答道:“往西!“

“往西?”那千總聞言一愣,還以為大老爺給嚇昏頭了,趕忙提醒道:“大人,那不是去陝西呢?流賊可是從那邊來的。”

“你懂得什麽?四周州縣守兵都不習戰鬥,能夠自保就不錯了,如何能救平陽府?朝邑河津杜大人那裏有數千精兵,我們去那裏求取援兵才是最安全的!”說到這裏,李東國踢了一下馬肚子,向西而去。他是個聰明人,心知自己雖然不像何厥中是平陽府的守臣,對平陽有守土職責,但這十五萬兩銀子他一下子丟了這麽多,一個監察不嚴得罪狀肯定是跑不掉的。但他帶著這筆錢前往朝邑,節度那隊陝西兵奪回平陽府,一來可以有複土之功、二來也能把這些銀子作為用兵的花費報銷掉。就算不能立功升官,至少一個功罪相抵是跑不了的。

平陽府城。

天色已明。青灰色的石板地上到處是已經幹涸的血跡,道路兩旁的房屋個個大門洞開,屍體、遺落的財物、武器散落的到處都是,空氣中彌漫著血腥與火焰的氣息。十幾隻烏鴉站在一具屍體上,分享著豐盛的食物,這時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這些烏鴉發出不滿的叫聲,撲扇著翅膀飛上道旁的槐樹。用不祥的目光盯著來人。

“叔父!”李過興奮的在馬背上不住扭動著身體,仿佛這能讓覺得舒服些:“我方才已經清點過了,那幾隻箱子裏有快兩萬兩銀子。聽幾個亂兵說這是鹽道禦史李東國帶來給他們發餉和打敗我們的賞金的,嗬嗬嗬!這下全是我們得了!”

“嗯!”李自成的臉上露出鄙夷的笑容:“這些狗官,他們要是不欠官兵的餉,我們又怎麽會這麽容易就拿下平陽府城?煙道衙門府裏肯定有更多的銀子和鹽,你馬上去把哪兒占下來,清點財物,這對我們非常有用!“

“叔父!”李過的臉上露出一絲為難之色:“那鹽道衙門被亂兵們占住了,他們不讓我們進去!”

“什麽?”李自成勒住戰馬。轉頭向李過看去,李過趕忙解釋起來,原來昨天晚上那些陝西亂兵中有個叫王可憑的把總,平日裏頗有幾分勇力,昨天夜裏他沒像別人那樣打家劫舍,而是收攏了兩百多個兵士,搶了鹽道衙門(李東國走後),裏麵雖然大箱銀子都被帶走了,但布匹、糧食、鹽等其他細軟財物還有不少,他用這些財物收攏了不少亂兵。加起來也有個六七百人,又有不少火器,越發膽氣粗壯,農民軍的信使命其讓出衙門。卻被趕了出去。聲稱若不是看在鄉黨的份上,定當砍了他的腦袋,他自稱與李自成乃是平等的關係,這城中兩邊各自一半,不然便要兵戈相見!

李自成越聽眉頭皺的越緊,到了最後兩條濃密的眉毛幾乎連到了一起。李過看了心知這是叔父怒到了極點的表現,他正想說幾句勸慰的話,卻聽到李自成喝道:“不識抬舉的狗東西,你為何不把馬上帶人把這廝的頭砍下來?”

“叔父,我剛剛去看過那鹽道衙門了,圍著一道兩丈多高的石牆,大門又厚又重,還有望樓。這些家夥還有不少火器,要是硬攻隻怕死傷不少。”

“那也得拿下來!“李自成打斷了李過的辯解:“我們為啥要拿下這平陽府城?還不是為了這鹽道衙門裏麵的財物?再說我們還要在這裏呆上幾天,招兵買馬,讓這與我們不是一條心的家夥留在城內,誰知道他會不會給咱們背後一刀?”

李過點了點頭,他正準備轉身去召集兵馬,卻被李自成拉住了韁繩,不解的回頭問道:“叔父,怎麽了?”

“且慢?”李自成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我有辦法了,可以不費一兵一卒就能拿下這王可憑。”

鹽道衙門。

王可憑躺在那張柔軟的大床上,翹著二郎腿,那位原本屬於李東國的婢女衣衫不整的跪在一旁的矮幾上,正含淚強笑著替其捶著腿。而王可憑愜意的眯著眼,愜意的享受著這原本屬於鹽道老爺的一切。

與絕大多數陡然升至高位的人們一樣,王可憑還不懂得巨大的權力背後往往是巨大的危險,他獲得權力的第一件事情並非審慎的觀察自己的部下與敵人,而是盡情的享受自己的戰利品,沉醉在勝利的喜悅之中。不過對於王可憑來說幸運的是,他占據了一個非常不錯的陣地,由於經常需要存放大量的現金,因此曆代的鹽道衙門都修建的十分堅固,而且這些亂兵手中有不少三眼銃、鳥銃之類的火器,進攻一方沒有個三五倍的兵力,是很難拿下他的。

“頭領,頭領!”外邊傳來一陣粗暴的敲門聲,王可憑不耐煩的抬起頭來,喝道:“誰,啥事!”

“是我!”門外傳來的是一個熟悉的聲音,是王可憑的一個心腹,他不情願的從床上跳了起來,去拉開房門:“啥事?”

“不好了!”那漢子臉色有些驚惶:“有個兄弟告訴我們,又有一隊人馬從東門進來了。看樣子是流賊的後隊!”

“流賊的後隊?”王可憑臉上的不耐煩一下子就不見了,他之所以敢於對李過如此傲慢是因為經過粗略的估算,這股流賊也不過千把人,在他看來是沒法子拿有堅固房屋作為屏障的他們有什麽辦法的。可要是流賊的兵力不止這麽多,那自己的做法就有些唐突了。

“有多少人?”

“步隊有四五百人,還有一百多騎隊。”

王可憑鬆了口氣,這個數字還沒有超出那條危險的界限,他對手下說:“你去準備一份厚禮。送到那邊去,讓過去的人口氣客氣點。“

“這樣能行嗎?頭領!”那漢子問道:“咱們先前話可是說的夠硬了!”

“能行,他們就多了這幾百人,要拿下咱們這裏也不是那麽容易,畢竟咱們有火器!”王可憑笑道:“咱派人去就是給他個麵子,大家過得去就好了!”

“頭領,事情恐怕沒這麽簡單,那兄弟聽流賊說,破城的不過是他們的三當家,大當家便是那鼎鼎大名的曹操。剛剛進城的不過是一小股罷了,大隊還在後麵呢!“

“啥,你咋不早說?”王可憑大驚失色,曹操的名聲在三晉大地上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去年冬天渡河之後,便連續攻破了幾座縣城,總兵力也增加到了一萬多人,在群賊之中隱隱居於首領的地位。要是賊人說的是實話,自己這幾百人還不夠人家塞牙縫的呢。

“您也沒給我機會說呀!”那漢子抱怨道:“您看該咋辦?是戰、是守、是降,就看您一句話了!”

王可憑站在那兒。臉色陰晴不定,他心裏清楚,如果自己投降了,那現有的一切都將化為烏有。自己也未必能保住這幾百降兵,最好的情況下也不過是個流賊的小頭目罷了。想到這裏,他心中越發不情願,低聲道:“我要去親眼看看!”

王可憑換了一聲衣服,偷偷的出了衙門,找了個無人僻靜處上了城牆。往東門跑去,距離約莫半裏多路,他停下腳步,正好看到一隊人馬正沿著城外的官道往東門而來,約有四五百人,看其雜亂的服色正是流賊的樣子。他的臉色頓時變得一片慘白,膝蓋一軟,跪坐在地上。一旁的心腹趕忙將其扶起,低聲問道:“頭領,咱們該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王可憑歎了口氣:“哎,咱們以後就得看別人眼色行事了!“

東門城門。

李自成正與李過商議一些事情,突然一個手下從城下跑了上來,離得還有七八步遠便大聲喊道:“闖王,虎爺,那個王可憑出了他那個烏龜殼,派人過來請降了!”

“叔父!”李過聞言大喜:“您的法子奏效了,哎,真不知道您怎麽有這麽多法子,我卻半點都沒有!”

“侄兒,我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聽《三國》的吧?“

“是呀?”李過一愣,他也不知道為啥叔父一下子把話題轉到這邊來了。

“那你記得董卓是用什麽法子把大漢的禁軍都弄到自己麾下來的嗎?”李自成笑著問道。

李過聽到這裏,頓時恍然大悟。原來東漢末年,大將軍何進心知宮中宦官久為天下人所仇視,想要將其盡數誅滅以樹立自己的威望。但東漢北軍五營(射聲,長水,越騎,屯騎,步兵)百多年來一直都是由宦官統領,代表天子詔書的尚書台又在宮內,掌握在宦官手中。何進投鼠忌器,不敢下手。於是當時在他麾下的袁紹就出了個餿主意,讓他招引外軍入洛陽,以壓倒掌握北軍的宦官勢力,當時外軍中最為強大的便是掌握涼州軍的董卓,卻不想董卓還沒進京,何進就被宦官們騙入宮中,將其殺害。袁紹等人立即發兵攻入宮中,將宦官們殺的一幹二淨,各部互不相讓,相互攻殺,亂成一團。董卓進京的時候,麵臨的就是這番混亂的局麵,他當時手下隻有三千多兵馬,為了震懾群雄,他便讓自己的士兵每天夜裏偷偷出城,然後第二天再大張旗鼓的重新進城,給眾人一種援兵源源不絕的假象,結果各軍士卒紛紛投靠董卓,很快董卓就成為壓倒群雄的霸主。李自成也效法董卓,夜裏讓軍隊從西門出去,然後繞了一大圈從東門進來,又聲稱自己不過是曹操的前鋒,後繼大軍隨後就到,就這樣不發一箭,就把王可憑嚇著前來投降了。

“叔父,您打算怎麽處置那廝?”李過問道。

“那你記得董卓是死在什麽人手上的嗎?”李自成笑著反問道。

“不是王允和呂布嗎?”李過話剛出口,便明白了過來,他抬起頭來,正好看到李自成含笑的雙眼裏滿是殺機。

朝邑,鐵作坊。

曲軸帶動著巨大的風箱,將海量的空氣吸入灼熱的管道中,經過加熱後的新鮮空氣湧入爐子裏,騰起的火焰立即由深紅變為橙色。屋內的溫度一下子高了起來,劉宗敏的額頭上滲出一片黃豆大小的汗珠,旋即便被烤幹,而他卻好像沒有一點感覺一樣,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爐子裏的鐵件的顏色,突然他拿起鐵鉗,從裏麵取出一枚鐵件,拿到鐵砧上,水力驅動的鍛錘有力的敲打著鐵件,濺起一團團火星,他那雙看上去十分粗壯的手以一種驚人的靈巧轉動著待處理的鐵件,將其放置到合適的位置,暗紅紅色的鐵件在沉重的鍛錘下就好像柔軟的橡皮泥一樣,三下兩下就變成了所需要零件的形狀。然後劉宗敏將其丟入旁邊混合著尿液與油脂的水桶這種,隨著劇烈的嗤嗤聲,鐵件由暗紅色迅速變為鐵青色。劉宗敏又用鐵鉗從從火爐裏夾起第二枚鐵件,開始重複起先前的操作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