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先生,有些話不用說的這麽明白!“劉成製止住趙文德繼續說了下去:“待會你替我送五百兩銀子去杜大人那兒,他家人應該用得著!”

“是,大人!”趙文德應了一聲。劉成歎了口氣,坐回到椅子裏。按說杜文煥的遭遇對他來說不但不是壞事,反倒是一件好事,可人心並非鋼鐵,穿越以來的兩年時間裏,與劉成朝夕相伴的幾乎都是大明朝的丘八們,他很熟悉他們的優點、缺點、渴望,以他們的好惡為自己的好惡,不知不覺間也把自己當成了他們的一份子。像杜文煥這樣一個為朱家賣了幾代性命的將門子弟,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死在了帝王的一念之間,劉成的心中也不禁泛起一絲哀傷。

“朱由校你真是個輕易涼薄之人呀,在你眼裏這滿朝文武莫非都是可殺之人嗎?“

見劉成神色暗淡,趙文德不由得歎了口氣,他很清楚自己方才說出了那句話,就已經邁出了那決定性的一步,他不再是大明的臣子,而是劉成的私屬。作為一個受過良好儒家教育的士人,這是極其艱難的一步,但自己與舊主楊鶴的遭遇告訴趙文德一個鐵的事實——舊的道路已經走不通了,原本心灰意冷的他正在冉冉升起的劉成身上看到了新的希望,於是他下定決心追隨劉成,走出一條新路來。

“大人,您馬上要去京師了,有什麽安排嗎?”

“京師?”劉成聞言一愣,旋即反應過來趙文德所指的應該是進京陛辭,自己早就應該前去了,隻是西北戰事一直吃緊走不開,現在自己一股腦兒將西北的邊患幾乎掃平,已經沒有再拖延的理由了。

“嗯,的確是安排一番!”劉成點了點頭:“建生,我幕府乏人,不如你留下來做我的掌書記吧!”

“好!”趙文德回答的十分爽快。倒讓劉成有些意外,他許下的這個官兒並非明代的官職,換成現代的詞匯就是常任秘書。本來按照明代的官職,像總兵這種官職是出兵則授予。士兵回到各自衛所,將領則卸職,但到了中後期,隨著衛所的廢弛,戰爭的頻繁。

總兵也成為了常設的將領,獨自領導一個軍區,必然有大量的庶務性的工作,憑本人肯定完成不了,因此一般參將以上的軍官手下都有一個幕僚班子替其處理這些工作。而在劉成身上就更顯得突出了,因為他除去手下的軍隊外、還有工廠、厘金局、與各個部落的聯絡、以及即將開始的大規模屯田等等繁雜的工作,他如果不想被活活累死就必須盡快把班子搭建起來。

“太好了!”劉成笑道:“第一件事情就是你馬上給馬家父子寫一封信,讓他們立刻來這裏,臨走之前我要把一些事情安排下!”

“是,大人!”

趙文德很快就顯示出他在行政事務方麵的出色才能。隻用了十幾天功夫,他就指揮著一群書吏與喇嘛,將俘獲的一共兩萬多壯丁、四萬老弱婦孺登記入冊,形成了詳細的紙質檔案。麵對著幾乎擺滿了半堵牆的簇新的文冊,劉成不由得欣喜若狂。他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麽,隻要有了這個,他就可以按照圖冊劃分牧場、征發兵力、勞役,收取賦稅,可以說是無價之寶!

“好,好。做得好!“劉成搓著雙手,笑道:”建生,這些田冊你讓人再抄錄一份,送到朝邑去。免得遭遇水火之災,每年的歲首各部將生老病死的送來修改。還有,存放檔案的地方須得嚴加看管,未經我的允許,任何人也不得擅自進入查閱,更不允許私自帶出。否則一律處死!“

“是,大人!”趙文德欠了欠身子:“大人,還有一件事情,您上次說的那個跛腿番夷,已經帶來了,就在後院的柴房裏。”

“做得好!“

當劉成走近柴房時,看到四個看上去有些陌生的蒙古士兵站在門口,暗自滿意的點了點頭。趙文德摸透了自己的心思,不想讓外人知道這件事情,估計這幾個蒙古兵連漢話都不太會說。士兵們看到劉成的身影,趕忙向柴房裏喊了兩聲,從裏麵走出一個人來,卻是格桑,他向劉成叉手行禮:“大人,人就在裏麵!”

“嗯!”劉成點了點頭:“你在外麵看守,不許任何人進這個院子!”

“是,大人!”

劉成推門進來,一股塵土味撲鼻而來,他不禁打了個噴嚏,惱怒的揮了揮手,掃開幾片懸掛在空中的蜘蛛網。

隻見屋內除了一張粗重的椅子外空無一物,那個跛腿洋人被綁在椅子上,就好像一隻粽子,嘴裏塞著一隻布團,正惡狠狠的看著自己;旁邊站在一個神情緊張的漢子,卻是通譯。

“告訴他,我隻想問他幾個問題,隻要他老老實實回答的話,我就放他回去!”劉成對通譯說,通譯點了點頭,大聲對椅子上的漢子用俄語複述了一遍,劉成注意到那漢子的眼神變得平靜了不少,對那通譯道:“可以把他嘴裏的布團拿出來了!”

通譯小心翼翼的用指尖撚住布團的尾端,從那漢子口中扯了出來,布團剛剛離開嘴,他就向劉成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劉成趕忙一側身,躲閃不及之下正中衣襟。

“大膽!”

“求大人恕罪!”

幾乎是同時,趙文德與那通譯都叫出聲來,所不同的是一個是在嗬斥那洋人,另外一個卻是向劉成謝罪。那漢子卻滿不在乎的叫喊些什麽,眼睛裏滿是得意的神情。

“罷了。這廝在說些什麽?”劉成忍住惡心,向那通譯問道。

“這個——”通譯臉上露出了難色,劉成估計是對方說了什麽難聽的,這通譯怕惹惱了自己遷怒於他,便笑道:“你隻管說實話,無論他說了什麽,我都不怪你。”

那通譯咬了咬牙,低聲道:“他說這就是壞蛋的下場!“

“壞蛋的下場?”劉成笑了笑,說:“那你告訴他,我讓綁了他,他把唾沫吐在我身上。我們已經扯平了,現在我們可以談正事嗎?”

聽到通譯的話,那漢子的臉上露出一絲詫異,想了想說了幾句。

通譯對劉成說:“這廝說他被綁著的時候沒有什麽好說的。“

“給他鬆綁!“

被解開繩索之後,那個洋人一邊用力的揉著自己的手腕與肩膀關節,好讓其迅速恢複血液循環,一邊好奇的看著劉成。顯然他還記得眼前這個男人就是他們前來訪問的這個帝國的總督大人,他突然大聲說了幾句話。

“大人。他問您為什麽要把他綁到這裏來?”

“你告訴他,我對他沒有惡意,我這麽做隻不過是為了和他單獨的、一對一的談談,因為我覺得相對於他的同伴,他是不一樣的!”

聽完了通譯的話,洋人的臉上露出一絲恐懼,旋即便消失了,這就好像從厚厚窗簾縫隙射入的一絲陽光,但這沒有逃過劉成的雙眼,他大聲叫喊了兩句。那個通譯回過頭來,對劉成說:“他說他與自己的同伴一樣都是商隊的隨員,都是基督徒,他要您馬上放了他!”

“是嗎?那如果您隻是個普通的隨員,那您畫這個幹嗎呢?“劉成從懷中取出那張在他房間裏偷拿出來的紙片,在哪洋人麵前晃了晃,笑道:”不要告訴我這不是出自您的雙手?“

“這隻是我的一點個人愛好,我喜歡畫畫,與我的身份無關!“他大聲喊道。

“是嗎?恐怕這說服不了我!“劉成笑了起來:”要不我就把這張紙交給洛巴諾夫先生,讓他給我一個解釋。您看著可以嗎?“

聽到劉成的威脅,俘虜再也沒法掩飾自己的恐懼了,他瞪大眼睛緊盯著劉成,汗水從額頭上流淌下來。他很清楚洛巴諾夫是個真正的商人。給一個合適的價格,他甚至可以把自己的老婆也賣出去。雖然自己這麽做都是受了洛巴諾夫的指使,但假如劉成這麽做,洛巴諾夫會矢口否認,將一切責任都推卸在自己身上,以求不影響與明國人的茶葉貿易。

“你為什麽要這麽忠於那位洛巴諾夫先生呢?”劉成走到俘虜身旁。用溫和的聲音問道:“你並不是他們的同胞,不是嗎?”

“你怎麽知道?”俘虜絕望的看著劉成,心中想起傳說中這些異教徒擁有的各種奇異能力。

“重要的不是我怎麽知道的,而是這是不是真的!”

劉成的最後一擊終於擊穿了俘虜的心理防線,他抬起頭,大聲喊道:“好吧,好吧!給我點喝的,我什麽都說!“

“很好,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真正的名字,我就給你喝的!”

“托馬斯!”

砰!

一隻銅酒杯重重的砸在椅子上,將旁邊的酒壺震的跳了起來,托馬斯瞪著發紅的眼睛,喘著粗氣,拿起酒壺想要再倒酒,卻發現裏麵已經空了,他抬起頭,大聲喊道:“酒,酒!”

“不能再給他喝了!”就連趙文德都能夠聽懂這個單詞了,他低下頭對劉成說:“大人,如果您還想問他問題的話!”

“嗯!”劉成點了點頭:“弄點冷水來!”

一名婢女費力的捧著酒壺走到跛腿男人身旁,他一把搶過酒壺,就著壺嘴便倒入口中。

“呸!“他突然將口中的**吐了出來,惡狠狠的看著劉成喊道:”酒,不要水!“

“你告訴他,如果他不馬上回答我的問題,下一壺裏裝的就是尿!”劉成轉過頭對通譯沉聲道。

聽到通譯的話語,托馬斯臉上的怒氣消失了,他停了一會,又喝了兩口水,低聲道:“大人,我現在可以開始了嗎?”

托馬斯是個蘇格蘭人,在今天這裏也是個氣候寒冷,土地貧瘠的地方,即使是小貴族也很難依靠自己的土地過上好日子,因此在那兒年輕力壯、野心勃勃的年輕人通常在成年後就前往歐洲大陸,從事一個古老的行業——雇傭兵。幸好自從查理曼大帝去世後,歐洲大陸就分崩離析,這對於人民來說是個悲劇,但對於雇傭兵們來說卻不啻是個福音——他們不用擔心找不到雇主了。托馬斯的祖先們幫助“八爪蜘蛛”路易十一對抗勇敢的查理(勃艮第公爵)、幫助意大利人對抗查理八世(法國國王)、又幫助法國人對抗西班牙人,他們的頭頂上曾經飄揚過百合花、獅子、狐狸,但歸根結底都是錢袋。為了給家裏下麵的五個弟妹省下口糧,托馬斯十二歲就跟著自己的叔叔漂洋過海,前往神聖羅馬帝國,在那兒皇帝與主教、主教與公爵、公爵與國王、國王與城市進行著無窮無盡的戰爭,一開始是雜役,喂馬、清理盔甲、打磨武器、搓火繩、給廚師打下手等等,然後是長矛手、前排長矛手、火繩槍手,憑借著勇敢、狡猾、機敏加上一點運氣,到了三十歲的時候,他終於成為了一個隊長,手下大概有三百條好漢,還有差不多兩倍於士兵數量的妓女、小販、殘廢以及家屬。這差不多是一個像他那樣出身的好漢子能夠到達的極限了,如果再想往上爬,那需要的就不僅僅是勇敢、智慧、韜略,而是一些更加難得的東西,比如母親當年是和某位伯爵大人而非那個蘇格蘭老雇傭兵生下了他。

托馬斯他沒有奢望那些,他的理想是在四十五歲之前別被打死,在口袋裏攢足八百弗羅林(古佛羅倫薩金幣,一枚大致等於3.5克黃金),這足以讓他回到故鄉安享晚年,還能娶個媳婦,給兒子留下一份地產。但是運氣沒有眷顧他,1625年,他帶著他的“”(西班牙方陣的基本單位,可以翻譯成步兵團)前往瑞典,為古斯塔夫二世效力。這位偉大的統帥將波蘭人與俄羅斯人打的屁滾尿流,幾乎將波羅的海變為瑞典人的內湖。而托馬斯就沒有那麽幸運了,一發三磅炮彈帶走了他的右腿膝蓋以下的部分,他成為了俄羅斯人的俘虜,雖然他熬了過來,還用積攢的金錢買回了自由,可好不容易填滿的錢袋也囊空如洗。一個跛子是沒法子繼續當“”的首領,托馬斯麵前隻有兩條路可以走:回到故鄉,後半生坐在教堂門口當乞丐苟延殘喘;或者憑在雇傭兵中度過的二十年時光學到的東西在俄羅斯人這裏重新開始。(未完待續。)

PS:前兩天在討論區裏看到有人問我有沒有讀者群,韋伯以前有幾個群,但是後來有段時間沒寫書,也就比較冷清了。既然有讀者想要加入,我就重新建了一個新群,歡迎願意用訂閱、打賞、月票支持韋伯的讀者加入,群號是,加入的時候請注明在起點的id,希望大家在群裏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