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疇並沒有立即對劉成的計劃作出評價,作為一個內行,他很清楚這是個很不錯的計劃,隨著冬天的臨近,隻要官兵不進逼,流賊們必然會四出打糧,而這就給了官軍各個擊破的好機會。可這個計劃要成功必須有兩個前提:1、準確的情報;2、充裕的時間。前者也就罷了,後者就不是他能夠控製得了,自己剛剛丟掉了一個副總兵,如果流賊四掠的消息被捅到天子耳朵裏,誰知道他的耐心有多好呢?

“那劉將軍,賊首曹操狡猾異常,官兵可是吃了他不少虧呀!”洪承疇話說到這裏就停住了,言下之意很清楚:“你能對付的了他嗎?”

“在下麾下頗有幾個流賊的降將,頗知賊中內情,請大人放心!”

“那好,你便相機行事吧,若要各州縣官兵配合的,劉將軍你隻管明言!”

“多謝大人!”

回到自己的住處,劉成立即召集諸將,眾人剛剛到齊,他便笑嘻嘻對杜國英道:“洪大人已經應允發放拖欠的軍餉,待會你便去參軍那裏,把軍餉領下來!”

“是,大人!”杜國英聞言大喜,趕忙躬身領命。劉成將自己對洪承疇的建議和對方的回答複述了一遍,笑道:“列位,洪大人把這樁差事交給咱們了,你們說說應該怎麽辦好了?”

眾人沉默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杜國英開了口:“恕末將直言,這件事情其實大人您不必出頭的,畢竟您隻是延綏左營參將,在您上麵人還多著呢。”

杜國英的發言贏得了許多讚同聲,劉成並沒有說話,待到聲浪低下來之後,他笑道:“有一件事情我要糾正一下,本官馬上就不是延綏鎮左營參將,而是延綏鎮副總兵了,洪大人已經表示馬上就向朝廷保舉本官接替賀虎臣之位。”

劉成的這句話不啻於在屋子裏點了一個炮仗。每一個人的臉上都露出又驚又喜的表情,隨即紛紛向劉成道賀,如果說劉成是一顆恒星的話,那麽他們就是圍繞著恒星的行星。隻有劉成這顆恒星步步高升,他們這些衛星也才能隨之升遷,這就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要想法子打贏這一仗!”洪承疇丟下的雞腿讓杜國英的態度立即發生了改變,其他人也不例外。麵對眾人的態度。劉成不由得暗自感歎“唯名與器,不可與人!”這句話當真是不錯,一頂烏紗帽扔下來就讓眾人拚死拚活,怪不得司馬光在《資治通鑒》開篇就講“正名”。

眾人爭論了一會,看到劉成隻是撚著胡須,笑而不語,便開口詢問。劉成笑道:“天色已晚,大夥一路上辛苦了,先各自好好休息,明日再說吧!”

田見秀小心的走著路。腳上的鐐銬讓他無法邁開大步,隻能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前挪,鐐銬間的鐵鏈在地麵上滑動,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兩個強壯的衛兵跟在兩側,寬肩膀、羅圈腿、腦袋中央的頭發被剃掉了,留下兩邊和後麵的頭發紮著小辮,腰間的佩刀與甲葉不時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田見秀想要詢問自己將被帶到哪裏去,但話到了嘴邊又咽回去了,因為他曾經聽過這兩個看守用一種他聽不懂的語言交談。他猜想這些人是蒙古韃子,想起小時候從祖母口中聽過的那些關於草原上蒙古人的傳言,田見秀覺得還是不要問比較好。

在衛兵的護送下,田見秀穿過兩道角門。又走過一條很長的遊廊,他感覺到自己的雙腿已經酸痛難忍,但他咬緊牙關,竭力不流露出一點表情。

押送的終點是一進不大的院子,一個軍官接替了押送的蒙古人,他領著田見秀走進堂屋。一個頭戴折角璞頭,身著錦袍的青年正站在一張木桌旁,仔細的看著桌子上攤開的一大張地圖,在青年的身旁站著一名俏麗的少女,手中提著一盞油燈替青年照明。

“將主爺,我把田見秀帶來了!”那軍官沉聲稟告道。

“嗯!”青年抬起頭來,田見秀這才看清那漢子胸前的補子上是一頭豹子,這意味著對方至少是一個三品武官,他趕忙屈膝跪了下來:“草民田見秀拜見大人!”

“起來吧!”劉成用命令的語氣說:“我問你,謀反的懲罰是什麽?”

田見秀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對方要處死自己?不可能,如果是這樣那就根本不需要這麽麻煩了,官兒比任何人都清楚謀反的懲罰,不過田見秀說不出答案,他隻是下意識的重複著劉成的問題:“謀反?“

“那你要我怎麽說呢?拿起武器反抗官長,對抗王師,殺死無辜的人,搶掠財物和女人,燒毀村落和市鎮,我再問你一次,按照我大明律,謀反的懲罰是什麽?“

“是死!“田見秀已經被逼到了牆角,他低下了頭:”懲罰是死,大人!“

“對,是死!”劉成笑了起來:“田見秀,不過你還沒有死,說吧,你能做些什麽讓自己活下去?”

田見秀張開嘴,可是卻說不出話來,恐懼扼住了他的喉嚨,他舔了舔嘴唇,低聲道:“可以給我一杯水嗎?”

劉成點了點頭,一旁的軍官遞了一個杯子過來,田見秀接過杯子喝了一口,一股刺激性的**流入咽喉,那是酒。他劇烈的咳嗽起來,不過這反倒讓他好多了,腦袋也不再是那種被恐懼弄得無法運轉的樣子。他將酒杯還給軍官,低聲道:“我不想死,大人。“

“很好!不想死的人才能活下去!”劉成笑道:“我需要一個了解流賊內情的,你行嗎?“

“行,我一定行!“田見秀趕忙答道。

“很好!帶他下去吧!”

待到田見秀被帶下去,敏敏冷哼了一聲:“這個人這麽膽小,有用嗎?”

劉成沒有說話,走到地圖旁,小心翼翼的用筆在地圖上做了幾個標記,敏敏也跟了過來看了看,問道:“你做了標記的都是什麽地方?”

“這些都是被流賊襲擊了的村寨!”劉成說道:“流賊打糧的隊伍肯定是從近及遠的,這麽看流賊的老營應該在這塊區域,從時間的先後秩序看。老營緩慢的向東移動。“說到這裏,劉成又畫了個圓圈,將這些村寨圈在裏麵。

“嗯,不錯!“敏敏點了點頭:”打糧的隊伍也不會去太遠的地方。不然就劃不來了,也不安全!“

“那你打算怎麽應對呢?“

“先沿著環河北上,在環縣設個行轅的空架子,讓流賊以為我在環縣按兵未動。我領兵折向東北,在環縣東北靠近太白山西麓屯紮起來。派出哨騎斬殺流賊的打糧隊伍,看看能不能找到流賊的老營!“

“怪不得你要把這個田見秀帶過來!“敏敏笑道:“若是如此,沒有他還真不行了。”

“嗯,這些流賊當中有各種黑話,暗哨,若是要打他個措手不及,還是要幾個知曉內情的!”劉成笑道:“就算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吧!”

次日,總督行轅便發出文書,以延綏鎮左營參將劉成領所部前往環縣為防秋兵,同時下令平涼鎮諸部明軍向東。進剿流賊。

夜色裏篝火仿佛墜落的星星,其實相比起天上的群星,它們更加明亮,隻是不曾閃爍,有的時候膨脹伸展,有的時候墜落陰鬱,宛若遙遠的燈火,微弱而黯淡。

這些篝火就在前方大約一裏遠,高出地麵兩百尺的地方。在那個位置,可以將下方的動靜一覽無餘。

“這些流賊膽子也太大了!”脫脫不花的動作還有些僵硬。上次受傷後他在床上躺了半年多才下地,他的臉上露出鄙夷的表情:“夜裏在高處點著火,唯恐別人找不到他們嗎?”

“那是放哨的!”田見秀有些結巴的答道:“高處風大,若不點火。太冷了熬不住!”

“死人不怕冷!“脫脫不花低聲笑了起來,他轉過頭對身後的蒙古人用他們的語言又重複了一邊,這些強健的漢子臉上露出了殘忍的笑容,一旁的田見秀見了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都坐下來,吃點東西,等月亮到了頂天。打那些家夥一個措手不及!“脫脫不花坐了下來,身後的騎士們從馬背上取下冰冷的幹肉、麵餅、乳酪就著皮囊裏的水吃了起來。田見秀啃了一口,險些把自己的牙齒崩掉,他回頭看了看同行的這個蒙古人,隻見對方用腰間的匕首將這些堅硬的食物切成小塊,又用冷水泡了泡,慢慢的吃了下去,他也隻好效仿。眾人吃了點,便紛紛擠成一團和衣而臥,田見秀模仿脫脫不花也躺了下去,但身體下麵多石的土地透著一股股寒氣,他過了好一會兒也才迷迷糊糊的昏睡過去。

“起來,時間差不多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田見秀被粗魯的弄醒了過來,看到脫脫不花正在活動著手腳。他費力的站起身來,但僵硬的膝蓋用不上勁,若不是脫脫不花伸出一隻手,他險些摔了個跟頭。

“多謝!“田見秀有些狼狽的答道。

“不用,我是不想讓放哨的家夥聽到聲音。“脫脫不花的臉上露出一絲怪異的笑容:”聽著,如果下次你再礙事的話,我就割斷你的喉嚨!“

田見秀打了個寒顫,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騎兵們緩慢的沿著山路向前走著,為了防止高處的賊人夜哨發現,所有的戰馬的馬蹄都用皮子包裹起來了,士兵的口中含著木枚。田見秀一邊費力的爬著山路,一邊觀察著遠處的火焰。夜空沒有雲,兩側的山峰黑壓壓的向上爬升,圍繞著頂峰的鬆林在月光下發射出蒼白的光。

“來兩個手腳利落的!”脫脫不花用蒙古語對身後的人們下了命令,六個人站了出來,他上下打量了一會,選擇了兩個年輕的,也更為消瘦的出來,他指著五六丈高處的火堆:“你們兩個爬上去,幹掉哨探,事成之後丟個火把下來!”

那兩個年輕的士兵點了點頭,他們脫下身上的盔甲和其他多餘的東西,隻留下一柄刀,然後躡手躡腳的向前走去。田見秀看到他們行走在漆黑的暗影中,很快就爬上了峭壁,呼嘯的北風穿過峽穀,帶來淒厲的聲響,這風聲掩蓋了這兩人攀爬時不可避免發出的聲響,很快這兩個人影就在峭壁攀登了上去,逐漸靠近那塊露出火光的突出岩石。

流賊的打糧隊將夜哨放在穀口最窄處上方的一個淺淺凹陷進去的岩洞裏,在那兒既有足夠良好的視野,又可以避免穀口的寒風。當這兩個尖兵從岩壁邊緣探出頭時,眼前是這樣一番情景:一個人已經睡著了,緊緊的蜷縮著身子,埋在一塊羊皮鬥篷下麵,隻能看見鬥篷下蓬亂的頭發,而另外一人緊靠著火堆,正在向裏麵添加樹枝,一隻號角懸掛在他的腰上。

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突襲凶猛的撲了上去,在火堆旁那人轉過頭來之前就一刀刺進了後腰,鋒利的鋼刃穿透了毛皮、肌肉和血管,深深的嵌入他的軀幹之中。但是抵抗者並沒有放棄,他一隻手抓住刀刃,阻止繼續深入,另一隻手抓住號角,湊近自己的嘴邊。但是另外一名突襲者已經衝到他的身旁,抓住他的頭發,橫刀在脖子上狠狠的一勒。這最後的一擊摧毀了此人的抵抗,他的手鬆開了,號角落到地上。這時另外一個熟睡的方才醒來,還沒等他弄明白是怎麽回事,就被刀柄敲在太陽穴上,昏死過去。

襲擊者從火堆中抽出一根著火的樹枝,隨手向半空中一拋,著火的樹枝旋轉著落入夜空,消失無蹤。

“得手了!“脫脫不花興奮的舉起了手,轉身下令道:”所有人跟我來,殺流賊一個措手不及!“

騎兵們牽著戰馬穿越狹窄的穀口,然後躍上戰馬向穀內的野營衝去。馬蹄踐踏著黏土地和襤褸的草地,濺起的土塊打在騎士們的盔甲上,發出沉悶的撲撲聲。脫脫不花可以清晰的看到不遠處的火堆,晃動的火光下依稀可以看到牲口、裝滿糧食的車輛、以及橫七豎八躺著的流賊與民夫,他甚至看到一個剛剛大解完站起身來的的流賊,正驚訝的張大著嘴巴看著自己,全然沒有注意到滑落在地的下衣。脫脫不花將手中的投矛狠狠的擲去,鋒利的投矛穿喉而入,將驚叫聲切斷在喉管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