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可法是主動向阿濟格要求隨勒克德渾馳援南陽的,因為他認為這樣做的話可以更好激勵滿蒙將士,使這些從前為禍中國的“東奴”能“知感天朝,竭效死力”。

幕僚閻爾梅認為閣部身負五省重任,豈能輕陷險地,故再三勸說史可法坐鎮襄陽統籌調度,“不使千金之軀立於危牆之下”。

史可法未納,反責閻爾梅書生之論誤國。

另一幕僚應廷吉也勸史可法不要北上,稱南陽圍城賊兵遠甚明軍,且己方對河南境內賊兵具體調度動向都不甚清楚,故閣部冒然北上恐中賊兵圍點打援之策。

“汝等懂什麽?兵者,精氣也!賊兵縱多於我,我卻精氣強於他,將士用命,上下一心,豈有不勝之理!”

史可法固執己見,認為自古以少勝多乃兵家常事,況這次由他親自隨軍北上,於滿蒙官兵心中所起激勵作用不亞餉銀若幹,而滿蒙官兵又皆是堪用之兵,賊再多亦不過一群烏合之眾,勝負尚未可知。

一眾幕僚聽了閣部總理這等言論,皆是無語,均心道那賊兵豈是烏合之眾,真是烏合之眾那滿洲攝政王多爾袞又豈會被全殲,那滿洲朝廷又豈會覆沒。再有那大賊張獻忠數十萬大軍,又豈會盡數降賊。

南陽那邊,分明就是一個圈套!

但是智者,早在賊兵攻擊之時就當棄守。

然史可法聽不進幕僚勸說,堅信人定勝天,更信隻要官兵士氣高昂,人人皆有報效朝廷之心,就一定可以少勝多。

眾幕僚至此對史可法徹底失望的太多,當日閻爾梅就不告而辭。

史可法自是不會理會一個書生去留,他除親自北上外,還讓義子史德威統率由何剛在浙江招得的忠貫營一同北上。

這個忠貫營便是當年史可法仿效戚繼光招募義烏礦工所組,隻是因戚家軍慘死北方邊軍之手,義烏人痛恨再為明朝效力,所以即便何剛開出重金,最終也僅在義烏、東陽一帶招得四百餘人,連一營兵都不夠,隻能為督標親兵使用。

不過史可法不顧危險親自北上的舉動,倒真是讓襄陽城的一眾滿蒙將領感動不已,忠王阿濟格更是驚歎閣部真是南朝第一人。

譚泰和愛鬆古兩部是阿濟格麾下的精銳,不管從哪方麵考慮阿濟格都不可能放棄南陽這近萬精兵,因此他有意親自帶兵同史可法一起援救南陽,隻是不等他決策篤定,東邊的德安就傳來吳拜同鞏阿岱兵敗的噩耗。

吳拜同鞏阿岱的兵敗令得襄陽門戶洞開,叛亂的尚可喜同順賊合兵一處足有數萬人馬,已經嚴重威脅襄陽的安危。

如果這個時候阿濟格率抽調的滿蒙主力北上援救南陽,無疑等於將老巢襄陽拱手送人。

萬一南陽那邊援救失敗,襄陽被占,天下再大,阿濟格也無處可去。

無奈,阿濟格同史可法再三商議後,終是定下由勒克德渾領七千兵馬北上,而自己則率其餘主力東進禦敵的方案。

東線兵敗也更讓史可法堅定隨軍北上的念頭,出發前他連給南都上三道奏疏。

一是請求朝廷下旨調秦王左夢庚部北上禦敵;

二是請朝廷將湖廣今年賦稅全部撥於忠王部;

三是表明自己與賊勢不兩立的態度,故而這最後一道奏疏的末尾,史可法悲壯表示此或為絕命書。

受阿濟格影響,勒克德渾對史可法這位南朝第一人也是甚為敬佩,故而對史可法言聽計從,不想這個言聽計從卻是害了這位原滿洲的順承郡王。

大軍行至新野與襄陽交界白河口時,勒克德渾考慮此地為交通要地,所以想留下一千兵馬駐守,這樣不僅能夠確保退路,也能保證糧草運輸。

史可法卻不以為然,稱此番援救須上下合力,萬眾一心,豈有本就兵馬不多還要分散力量的道理。又道隻要大破圍城賊兵,繳獲自是甚重,何必擔心糧道。

勒克德渾聽著有理,因為他麾下就七千人,真留下一千人駐守白河口,就等去將能用於攻擊賊兵的力量折損七千之一,故而沒有留兵駐防徑直帶兵向南陽疾奔。

結果無兵駐守的白河口被西線鄧縣突進的順軍第三軍賀珍部輕易奪取,並以白河口同不遠處的泰山廟鎮為主構建了工事,生生堵死了明軍的退路。

當勒克德渾發現後路出現順軍時,又是史可法以破斧沉舟、背水一戰兩個古代經典戰例激勵勒克德渾繼續援救南陽。

可當勒克德渾部發現前路早有一支順軍精兵在等侯他們時,史可法卻一改前態急勸勒克德渾趕緊撤兵,千萬莫要與賊兵交戰。

幕僚應廷吉急得肝火直冒,不顧身份當眾指責史可法:“用兵當一鼓作氣,今賊兵橫於當麵,閣部不令將士搏命,反要退兵,此葬送全軍之道!”

史可法不聽。

應廷吉無奈又勸史可法不要退回新野,可向東邊的唐州退去,因為那裏的賊兵必然不多。

史可法又不聽。

應廷吉再勸:“若閣部執意不戰,則退往新野堅守,如此賊兵既要圍南陽,又要圍新野,兵力調撥必有不濟,我軍屆時或有轉機。”

史可法依舊不聽。

應廷吉心如死灰,作詩道:“左右有言使公懼,拔營退走襄陽去。滿蒙義士雄心灰,號泣攀轅公不戰。”

年輕的勒克德渾聽從了史可法的意見,結果就是他本來可以七千滿蒙精銳騎兵突擊才抵達一天的順軍第十四集團軍,即便不勝也能使第十四集團軍的陣腳大亂,為接下來的戰鬥爭取時間。

可是由於阿濟格的囑咐,以及對史可法這位南朝第一人的過度崇拜和信任,生機就這麽被輕易丟棄。

很快,發現明軍竟然不戰掉頭南逃的順軍立即展開追擊,而那些一心想要援救南陽同胞的滿蒙大兵的士氣也在掉頭那刻喪失怠盡,最終被順軍以極小的代價圍在了雙河口。

勒克德渾部畢竟是荊襄滿蒙集團最精銳的存在,他們一路從關外打到南方,無論是將領還是士卒都稱百戰精銳,因此即便被圍,順軍的第十四集團軍在沒有得到火炮支援的情況下,想要攻破勒克德渾部也要付出極大代價。

兩天。

整整兩天,順軍沒有對包圍圈內的滿蒙兵做出任何攻擊,而被圍的滿蒙兵也沒有試圖突圍。

原因是,閣部總理史可法無一策出。

準確說,勒克德渾多次向他心目中的南朝第一人請策是否突圍,而南朝第一人在這存亡關鍵時候再一次露出書生本性——隻知枯坐帳中,多言此吾死地。

時間就這麽被史可法消耗怠盡,兩天後,順軍的火炮運到,伴隨隆隆炮聲,勒克德渾部遭到順軍的滅頂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