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錢糧重地落於孫武進之手,四鎮則是連連請餉,朝堂主伐呼聲也是愈發激烈,有心為自己爭取半壁江山機會的弘光思來想去,也隻能厚著臉皮派身邊內侍葛洪全持密詔前往蘇州。

密詔自是求錢求糧。

當然,弘光不會在密詔中說這些錢糧是要用來北伐,而是說朝廷尚欠四鎮錢糧若幹,若不能及時撥付,恐釀危禍。

言辭極其誠懇,大有朕如今隻有康王可信可用,若康王不能解朕之憂,這天下就再無人能為臣分難了。

不想那康王孫武進卻是油潑不進,根本不接詔,還當著蘇鬆巡撫祁彪佳、蘇州知府王翰、大儒歸莊、顧炎武等人麵聲稱江南好不容易平定,如今百姓困頓,何來錢糧供那貪婪四鎮。

“所謂忠王者,滿虜韃子耳!所謂遼王者,三姓漢奸耳!所謂秦王者,竊得名器耳!所謂興安者,流寇順賊耳!此四賊安能為國家重器,安能護大明江山!”

在痛斥朝廷用人失誤,指出四王不可信之餘,孫武進矛頭又指向那親往阿濟格軍中督師的閣部史可法,先是說史可法當年同滿虜議和,坐視北方淪陷,有不可恕之罪。後不顧三十年遼事死難軍民,上書朝廷收降阿濟格部,此漠視死難軍民,為鼠目寸光、毫無人性可言。今又將北伐希望放在滿虜餘部身上,根本是本末顛倒,愚蠢透頂。

“倘朝廷應了那史可法所求,使我江南錢糧盡予滿虜,那阿濟格真的收複中原,光複燕京,我朝廷便能遷都,就此中興?……真一腔情願,做那癡人大夢!怕那阿濟格又是一個奴爾哈赤耳!”

真北伐也好,假北伐也好,孫武進是不搭理的,反正他要替都督守住江南這個錢袋子。

次日,蘇鬆巡撫祁彪佳就在孫武進的授意下上奏朝廷,指出當下大明積弊重生,江南又經奴變,無論國力還是軍力都無法支撐北伐,故當下還是需與北方議和,為本朝求得一兩年時機。

這道議和奏疏便同石頭落入譚中,激起了千尺浪。

巧合的是,奉旨與山東總督王永吉同料理伐北事宜的都督同知陳洪範,也在祁彪佳奏疏進京的當天自告奮勇奏請北使,希望朝廷能夠與燕京和談。

這兩道奏疏著實氣到弘光,也讓朝中主伐派憤怒不已,國子監學生甚至圍攻陳洪範家,嚇得這位都督同知從後院翻牆逃走。

閣臣、禮部尚書黃道周亦大罵祁彪佳、陳洪範為無恥之徒,請皇帝下旨罷斥二人。

弘光對所謂議和卻是有些興趣,因他帝位本就得自北邊那位,如今對方既已稱帝,要是能用金銀之物換取兩家劃江而治,不用大動幹戈,倒是兩全其美的事。

隻是弘光剛剛流露可遣“北使”的口風,朝堂就一片嘩然。閣臣高弘圖、薑曰廣、張慎言等俱是反對同“順賊”議和。遠在荊襄的史可法聽聞朝中竟有議和之圖,驚怒之餘連番上書反對議和,更稱敢有議和者,便同當年土木之後倡議遷都的徐有貞一樣,俱是十惡不赦的奸臣。

地方督撫也十之七八反對同順賊議和,湖廣總督何騰蛟更是聲淚俱下,揚稱朝堂不願北伐,他何總督便率親兵標營獨力北上。

不過卻是雷聲大,雨點小,多日過去,湖廣方麵並無一兵一卒北進。同何騰蛟關係極密的遼王吳三桂也是擁兵盤駐地方,似有觀望之色。

弘光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此時四川巡撫馬乾急報,投降順賊的原西賊大將劉文秀領軍數萬至漢中攻入四川,於保寧擊敗副總兵王祥,現已攻至重慶。

馬乾稱順軍來勢洶洶,順將劉文秀、李來亨等皆悍勇難以匹敵,重慶孤城兵微,請朝廷速發大軍援川。否則川省必為順賊奪取,屆時順賊順江東下,湖廣危矣、南都危矣。

離四川最近的明軍集團無疑是荊襄的忠王阿濟格部,再遠些是武昌一帶的秦王左夢庚部。

弘光先派使者至阿濟格部,命這位滿洲忠王派兵援川。史可法也心憂四川局麵,請阿濟格能夠派一萬精兵緊急馳援四川。阿濟格倒是有心援川,然其部將多不肯入川,原因是這些滿蒙大兵認為若是去了四川便是離故土越來越遠,將來怕是再難回家。

阿濟格部不肯出兵,弘光朝將援川希望放在了秦王左夢庚身上。左夢庚倒也爽快,當下命麾下總兵李國英帶兵八千入川,可李國英部剛到施州衛就與當地土司發生衝突。結果李國英縱兵屠了土司二城,引發施州衛土司大亂,援川之事自是無從提起。

消息傳到南都,當真是大臣束手,小臣無策。

閣臣黃道周眼看竟無一忠勇之人督兵援川,不勝憤慨,自告奮勇督兵援川,聯絡雲貴,不使川中要地落入順賊之手。

可朝廷無兵,黃道周便散盡家財,勉強拚湊了三千多人隨他踏上征途。弘光帝感黃道周忠心,特賜節旗一麵,命其總督四川、雲貴軍務,又派兵部職方司主事趙士超為軍前監紀。

黃道周率部出發時,兵部實際就給撥了一個月錢糧。結果師出不久,兵餉就接濟不上。途經地方實力督撫對這支臨時拚湊的“扁擔軍”當成笑資,根本不給供應。

黃道周無奈隻好利用自己的聲望和書法親筆書寫大量委任狀,計任命總兵官十九人、副將三十四人、遊擊以下多達數百,結果真吸引大批人士來投。

可惜的是黃道周身為文臣從來沒有指揮過軍隊,所募兵將或憑一腔熱血,或為官祿而來,缺伐行軍經驗。

唯一有行伍經驗的是黃道周手下的一名偏裨施郎,此人自稱“十七歲作賊”,憑過往經驗看出黃道周所募之兵根本不可能擔負援川重任,因此向黃道周建議將這支兵馬遣散,隻帶少數精心挑選的人快馬趕往四川,再以閣臣總督名義節製四川軍隊,檄發雲貴駐軍前來,如此事情尚有可為。

黃道周為人迂執,不達權變,以為自己有這麽一支鬆鬆垮垮的軍隊總比沒有好,又把自己的聲望估計過高,認為所到之處必將群起響應。何況在他心目中施郎不過一介卑微末將,哪能有什麽奇謀良策。

見黃道周不采納自己的意見,施郎不願陪著他送死,又見沿途明軍大多不堪,索性出營徑直往北去投那大順。

最終事情如施郎所料,黃道周帶著的這支臨時拚湊和大量“送官”得來的軍隊還沒有抵達四川,就因沒有吃喝一哄而散。

要不是駐軍在江西的金聲桓及時搭救,黃道周怕是能在路上活活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