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爾袞的確大勢已去。

當第一個鑲白旗士兵死前的慘叫聲打破沉寂的大營時,就注定大清九王要隕落於此。

或者說,當他決定親征時,他就注定回不了北京,也回不了關外。

保定一戰,兩紅旗因為被多爾袞催逼攻城損失慘重,再加上入關之後一直被多爾袞打壓,此時在奉旨殺賊大義之下爆發出來的怒火很快吞沒了正白旗。

同鑲白旗那邊差不多,正白旗也沒能組織有效的反擊就被兩紅旗衝垮。

隨著兩紅旗的突入,多爾袞的中軍大帳附近幾乎都已失守。

正白旗的紅甲擺牙喇兵同攝政王的侍衛們拚死抵抗著,葉臣趕來了,詹岱趕來了,圖賴也趕來了,但最終隻有這三人出現,其餘人如索尼、蘇克薩哈都不見了蹤影。

多爾袞似是意識到什麽,他輕歎一聲,什麽也沒有說。

帶領兩紅旗謀反的多羅郡王羅洛渾的身影出現在了多爾袞的視線當中,多爾袞卻沒有半點憤怒之情,反而微微點頭,喃喃說了一句:“不愧是我愛新覺羅的子孫,當斷則斷,手夠黑,心也夠黑,不錯不錯。”

“殺多爾袞,保大清!”

“奉旨誅賊,抗旨不遵者,殺!”

“……”

公仇私恨交織在心頭的兩紅旗將校們真是欲置多爾袞於死地,完全占了上風的他們肆無忌憚的將拚死抵抗的白旗擺牙喇同侍衛們一一砍翻在地。

而更多的兩白旗軍官同士兵卻選擇了放下武器——他們不敢抗旨不遵。

望著熟悉的身影在火光下不住倒地,饒是多爾袞此刻再如何強迫自己安定,他的心血也在不住湧動。

這些,都是滿洲最好的勇士啊!

他們沒能死在同敵人廝殺的戰場,反而死在自己人手中,太可悲,也太可憐了。

“主子,奴才先走一步!”

多爾袞的內侍詹岱嘶吼著向羅洛渾那個叛徒衝去,已連中數刀的詹岱終是在離羅洛渾隻有三尺的地方被數根長矛戳中,他大聲咆哮咒罵著,聲音隨著力氣的消失而消失。

“詹岱!”

臉上沒有半點血色的多爾袞噴出一口鮮血,葉臣同圖賴見狀趕緊架住攝政王,扶他到帳篷內緩緩坐下。

葉臣想為攝政王倒一碗參湯,可壺中卻是空空。

外麵的廝殺仍在繼續,但葉臣同圖賴都清楚,這不過是最後的抵抗而矣。

鑲白旗始終沒有人過來增援,且防區那邊突然就靜了下來,就好像幾千人就此消失般。

那麽多人怎麽可能憑空消失?

唯一的解釋就是鑲白旗停止了同叛軍的廝殺,甚至是參與了叛亂。

這讓麵色更為蠟黃的多爾袞心中極不好受,也是徹底斷了他最後的希望。

葉臣沉默,圖賴也在沉默,二人不知道說什麽,心頭都是灰暗異常。

大帳外的廝殺聲也漸漸變小,然後突然安靜下來,透過帳簾朝外看去,就見一隊隊的亂軍打著火把拿著武器向大帳緩緩逼來。

兩黃旗的人來了,兩藍旗的人也來了,失蹤的索尼、蘇克薩哈他們也來了,但此時這些攝政王忠心的奴才們卻如深仇大恨般死死看著中軍大帳。

多羅郡王羅洛渾、多羅郡王碩塞、固山貝子博洛、鎮國將軍瓦克達、鎮國公喀爾楚渾等愛新覺羅宗室默契的同時出現在大帳外。

他們沒有下令衝進大帳對大清的攝政王亂刀相向,而是靜靜的站在外麵,似是不忍,又似是要給攝政王最後的體麵。

這是勝者的驕傲,也是他們這些做晚輩該盡的親情義務。

“我這幫侄子和侄孫是要本王自我了斷嗎?”

多爾袞苦笑一聲,搖了搖頭,“這也算是對我這個睿王叔的尊重吧,真難為他們了。”

“王爺,你千萬不要想不開,奴才就是死也要保著王爺衝出去!”葉臣悲憤莫名,淚水止不住的從眼眶中掉落。

三等公圖賴也是緊握雙拳,可他知道他們根本不可能衝出去,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陪攝政王一起赴死。

“算了,已經這樣了,你們就不要無謂的犧牲。”

多爾袞將自己的帕子遞給葉臣,抬頭看向大帳外站著的一眾晚輩,嘴抽搐了一下,然後輕聲道:“就算是本王活著,就算是本王逃出生天,你以為他們還認本王這個攝政王嗎?”

說完,他很有自知之明的搖了搖頭,自嘲道:“其實不是他們要我死,也不是順賊要我死,是我的兄長們要我死啊!”

咳嗽了幾聲後,多爾袞艱難的站了起來,然後對葉臣、圖賴道:“你們不會有事的,他們要殺的隻是我。”

想了想,又對二人道:“本王死後,你們不要為我報仇,也不要讓我的哥哥阿濟格同弟弟多鐸為我報仇。”

“為什麽!”

葉臣無法理解攝政王的遺言。

“因為,大清不能再亂了。”

多爾袞緩緩走出帳外,看著外麵黑壓壓要置他於死地的滿洲兒郎們,看著他那一幫好侄子、好侄孫。就這麽靜靜的看著,目光所到之處,沒有一個敢正視他的。

索尼同蘇克薩哈更是羞的將頭垂得低低。

多爾袞笑了起來,沒有憤怒,也沒有咆哮,而是朝著東北方向跪下磕了三個響頭,然後一動不動的跪在那,緩緩的將腦袋向下低了低,露出了自己的脖子。

“你們不是奉旨要殺本王嗎?本王大好人頭在此,還不來取!”

多爾袞側頭蔑視的看著一眾好侄子(孫)們。

羅洛渾卻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碩塞不敢上前,博洛不敢上前,碩爾惠不敢上前,所有人都不敢上前。

“你們不是奉旨要殺本王嗎?怎麽本王現在就在這裏跪著,你們反而不敢殺本王了?難不成你們也要抗旨不遵嗎?”

多爾袞的語音充滿譏諷,尤其是抗旨不遵四個字。

最終,19歲的喀爾楚渾硬著頭皮提刀走向了叔祖。

“好孩子,是條漢子。”

多爾袞讚許的看了眼喀爾楚渾,很是平靜的將腦袋再次垂了下去。

喀爾楚渾顫抖的舉起長刀,所有人都秉氣呼吸,大帳附近安靜的連根針掉落都能聽的清。

可不知道為什麽,喀爾楚渾的刀遲遲未能落下。

直到多爾袞吼了一句:“還不快動手!”

叔祖的厲聲讓喀爾楚渾的身子為之一顫,然後長刀重重落下。

噗哧!

熱血飛濺,青天為之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