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洲之敗,指日可待,陸四言之有據,提出滿洲有三必敗之理。

一敗其族核心人少;

二敗用軍太速;

三敗根基太薄。

“滿洲本是關外女真、蒙古、漢人、朝鮮、倭人、生番六族聯合,原為諸申,後為滿洲。其族之核心女真人口最多三十萬,漢人次之,蒙古再次之,朝鮮、倭人又次之。生番最末……”

兩世為人的陸四對滿洲的人口構建那自是最清楚不過,這個被洪太取名滿洲的新族不過是個大雜燴,或者說是一個以愛新覺羅家族為核心的軍事搶劫集團。

孟喬芳十五年前於永平府降清,在清這麽多年,對清之民族人口肯定也是了解。

大順淮侯所言的朝鮮、倭人、生番都是事實,朝鮮滿洲乃指當年薩爾滸之戰後降後金的幾千朝鮮兵,其中都元帥薑弘立的兒子還娶了大貝勒代善的養女,近三十年下來,由當年降金朝鮮兵轉變而來的滿洲人有三萬餘。

倭人滿洲則是指萬曆年間侵朝的日本兵後代。

萬曆二十年,日軍將領加藤清正率8000日軍和3000投降的朝鮮軍進攻建州女真及海西女真各部落,因當時海西女真正在抵禦建州女真,所以海西女真被日軍擊敗,900多人被殺(日軍記錄斬殺8000多)。

可隨後日軍卻被女真軍隊包圍攻擊,加藤清正無法抵禦便率軍突圍,此役有數百日軍被女真人俘虜,這些日本兵俘虜後來多數被建州所得。

朝鮮方麵在日軍回國後,將歸降的數千名降倭部署在北境攻擊女真人,一開始效果很好,然而卻是建州女真越打越強,時常渡江寇邊打草穀,在此過程中有相當數量降倭被女真人俘去,連同之前被俘虜的日本兵,逃兵,建州方麵前後收攏有近兩千名“降倭”。薩爾滸之戰時便曾發生明軍倭兵(劉鋌部)大戰建州倭兵的戲劇性場麵。

奴爾哈赤命將降倭安置,選健壯矯健之士習以鐵炮,這些最早為建州所用的日本兵可能就是後來烏真超哈的前身來源之一。甚至還發生過300名倭兵密謀刺殺奴爾哈赤,結果被薑弘立告發誅殺的事件。

由於降倭人數過少,現時估計其所繁衍的滿洲人大概隻有幾千人,充為八旗兵的也不會太多。

生番便是過去常說的生女真,生活在建州老寨以北廣袤森林中原始部落。自奴爾哈赤時期起,建州便喜歡從北地擄生女真加強軍隊,那些生女真有被叫黃羊野人的,有被叫索倫、鄂倫春的。

海西女真及建州女真的漢化程度很高,所以又叫熟女真。

“所謂核心者,不過當年建州女真,其餘滿洲,不過是建州曆年征服擄掠招降而來附屬,十年前更是無滿洲一說,那洪太強定滿洲族名,將這數十萬不同之人都定為一族,以使其族人口增多,凝聚更強,然根基太薄,有今日之國勢,全因前明無能,使之成勢,加以恐嚇裹挾蒙古諸藩,朝鮮,偽稱大清,看勢新興政權,然隻要一敗,這大清便如無根之樹,倒塌就在眼前。”

陸四話風穩健,絲毫沒有因飲酒而詞頓語窮,或無法語言表達,麵紅耳赤。侃侃而談,對滿洲更是了如指掌,恍若那滿洲國情於他肚中一般,令得對麵的孟喬芳深感意外,也大為佩服。

歸根結底,滿洲人之所以能有今日之勢與成功,與關內各家對他滿洲不甚熟悉有關。

不禁暗思,如當初這位大順淮侯領軍前往山海關,又是否還會有一片石之敗。

再想未來陝西之前於京中聽聞淮賊名聲,當時隻感不過淮揚泥腿小賊僥幸借大清用兵西線得事,苟竊假威。今日看來,這位“淮賊”絕不是什麽無知鄉野之民,而是農民軍中少有奇材。

“那清軍入關之後,很是摧枯拉朽,若幹地方望風而降,我大順皇帝更是叫那滿洲英親王窮追不舍,前番降我之輩紛紛叛降,山陝先後易手,看勢清軍無往不利,用軍銳利,然在本侯看來,如此用兵正是他自取滅亡!”

用軍太速,則是指清軍入關之後,因為山海關之戰毫不費力的大勝,及從前數次入關形成對中國軍隊的“居高”及輕視,遂使清攝政王多爾袞製定了一套極其大膽且冒險的用兵方案——主力全出,不顧老家。

此方案比當初李自成東征還要犯險,須知李自成東征之時在陝西、山西、河南留下不少建製軍隊,真正帶到北京的不過六萬餘人。

而清軍卻僅在關外留數千人,其餘舉國征調入關。奪北京後亦是同樣犯險用兵,使阿濟格、多鐸帶走九成清軍,隻餘一成於京畿要地。

如此用兵,若非明朝降將爭當漢奸叛亂,攪的順軍後方不穩,他滿洲怎麽可能得手。

“清軍主力連同漢軍不過十數萬,如今三分之二在河南,餘下三分之一分布數省之地,其兵根本不足用……心亭或許會說那滿洲英王大軍在河南圍了我大順皇帝,可我問心亭,這阿濟格如今還有活路嗎?”

陸四走到旁邊書架從中取出一用細紅繩係著的細卷置於桌上,解開紅繩緩緩攤開,竟是一幅地圖。

而這地圖與孟喬芳過往所見大為不同,圖中不是以什麽城堡、河流標注,而是完完全全的一幅線形地圖。哪省位於哪方,與鄰省交壤之處以顏色區分,內中各府同樣如此,拚湊起來,是讓人一眼就能知全貌的真正輿圖。

孟喬芳更注意到,此圖中順軍占領地區用細斜形塗滿,而清軍占領地區則用橫線塗滿,其餘明朝地區則以均勻墨點標注。

形勢圖外,更有紅藍箭頭若幹。

紅箭頭有二。

一在遼東,從山東跨海直指盛京、廣寧。

二在北直,從山東直指北京。

藍箭頭同樣有二。

一在北京,二在河南。

不用細問,便知紅箭乃指淮軍,藍箭乃指清軍。

紅藍箭頭之餘,又有垛口狀連線,仔細看去,便指分別代表順、清兩方當下防禦形勢。

陸四任孟喬芳凝神細看地圖,半晌方問:“心亭從這圖中能看出什麽?”

孟喬芳反複細看,終道:“如圖中所示,阿濟格部清軍雖眾,然其進軍太速,與北京脫節太遠,今商洛糧道已斷,西安又為淮侯所有,這阿濟格不敗也要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