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文程當然不是咒大清,而是眼下這個局麵同當年大清幾次入關差不多。

當年明朝因為征剿農民軍,將主力都派在西線,現在清廷同樣也因為征剿農民軍將重兵放在西線,致使京畿一帶極度空虛。

而那北寇的淮賊像極了當年從口關入邊的清軍,甚至手段都是一模一樣,就是燒殺搶掠,極盡破壞能事。

北直滄州、霸州、河間等府急報,除府城、州城外,鄉野不是赤地,就是成群結隊的亂民,這些被淮賊蠱惑煽動,甚至是裹挾起來的亂民完全摧毀了大清於城市以外的統治。

洪承疇的奏疏中稱:“……自淮賊高傑部北寇,無處不遭兵火,無人不遇劫掠,如衣糧財物頭畜俱被搶盡。臣更聽聞賊將部分州縣男婦大小人口概行擄掠,迫其青壯男丁從賊抗拒我大清。

前番歸順我國地方士紳,更被捉拿吊拷燒掠,同順賊北京拷餉如出一撤……賊勒要窖糧窖銀,房地為之翻盡,廬舍為之焚拆,以致人無完衣,體無完膚,家無全口,搶天呼地,莫可控訴。軍民饑餓,道死無虛日。河間、滄州數百餘裏杳無人煙,某地辮子堆積如山。真使賈生無從痛哭,鄭圖不能盡繪。職不知近畿人民何至如此其極也。”

洪承疇於奏疏中所描繪的就是正月以來北直地區的慘狀,城外如此,城內也是人心惶惶,不時有賊人鋌而走險刺殺大清命官,致使多地委任官吏棄印逃跑。

也因此慘象,洪承疇、張存仕、祖澤潤等才遲遲無法剿賊,實因處處皆賊,今日東有號闖天王,西有號日天王,北有敢日王,南有搗日王等大小賊號百多。

眾多賊人挾亂民起事,致使洪承疇方麵也不知賊主力所在。霸州之戰,其好不容易拚湊起來的萬餘綠營兵更是全軍覆沒,造成洪承疇即便判斷高傑部去向,也無兵可追,甚至還要隨時擔心山東的淮賊趁勢北進。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說的就是洪承疇現在的處境。

這位前明崇禎朝的重臣不是不想替大清殺賊,實是無力回天,隻能等八旗主力回師。

洪承疇還上書彈劾逃到北直境內的山東巡撫方大猷,說此人畏賊如虎,每日躲在城中隻知飲酒作樂,酒醒之後除了往京中發告急文書,再無作為。

局麵之壞,範文程等人也是心知肚明。

要是大清沒有入關,對此局麵,他們是求之不得,可如今大清已經入關,北京是大清的新都,這局麵就不能不讓他們憂慮和不安了。

寧完我這幾個月曾對北直和京師人口做過統計,樂觀估計大致現在順天府連同京城中的漢人不足七十餘萬,北直各府最多也就百萬人。

人口何以如此稀少,除崇禎十五年始的大瘟疫外,也同他大清有關。四次入關,連南邊的山東人口都下降了七成,況每次入關必至的重災區北直京畿呢。

人口少自然土地多,可土地多了沒人種又有什麽用。

去年六月開始,清廷就將關外的漢人往關內遷,時至今日,總計已經遷移七十萬餘人,大多安置在永平四府。現在這個遷移人口填充京畿的方案卻被渡海的淮賊中斷,因此若不能及時剿滅那支北寇的淮賊,京畿連同北直地區就不是什麽勝利的“果實”,而是一片片荒蕪人煙的赤地。

“武清、香河、通州並無兵馬駐守,賊若沿運河北上,不用兩日就會兵臨京師,王爺須趕緊抽兵布防,否則京師門戶便開。”範文程一臉擔心。

最後趕到的剛林卻有不同看法,他道:“王爺不必憂煩,前番洪承疇已探明北犯淮賊不過是從前明軍的高傑部,此人是流寇出身,隻知四處流竄,又無攻堅器械,真就是竄到京師,也不過自投羅網。”

多爾袞大怒:“流賊?河間、滄州、天津所屬州縣焚掠一空!這高傑看起來是流賊,實是欲行流寇之舉毀我根基之地!”

成為皇叔父攝政王的多爾袞在百官心中威嚴日重,此時發怒,便是剛林貴為內院大學士,多爾袞的心腹重臣也是不敢再說,以免觸了攝政王心中緊繃的弦。

最後,還是蘇克薩哈覺得這樣靜著也不是個事,便開口稟道:“王爺,奴才以為賊軍縱是入畿輔也無以立足,隻要京師戒嚴,嚴陣以待,賊兵必不能持久。”

“說得對,”

範文程點頭說道,“豫親王已馬不停蹄回師,賊兵若敢頓於城外,無異自尋死路。”

“豫王麾下將士南征北戰,都是一等一的良將勁卒,高傑這支賊兵斷然敵不過。”剛林道。

“這些還用你們說?本王就是不明白這高傑怎麽就突到京城來了!”

多爾袞麵黑。

範文程體察上意,大致明白想說什麽,忙道:“各督撫株守郡邑,意在城池無恙,可以逃避失事之責。”

蘇克薩哈也恨聲說道:“不止這些,他們想的是保境禍鄰,禍水他引!哼,那淮賊野掠林宿,何用攻城!這種防盜,實同縱盜!還有,就是欺飾隱匿!駱養性說天津大捷,怎的轉眼那賊兵就兵臨京師了?虛報冒功,著實該死!”

“剿賊安民,督、撫、總兵都有責任,原不宜分彼此。既稱流賊,原無定向,隻視我兵將之勇怯以未趨避,豈可因責分東西而袖手旁觀?這些個前明官員,真是拿我大清當那明朝了。”剛林也是氣憤,地方表現實在是太過惡劣。

“內閣擬個諭旨斥責他們,叫他們知道朝廷不是傻子。”

多爾袞臉上黑雲不散,卻沒說要罷要殺,因為他知道眼下還得靠著這些前明降官們。

滿清入關之後承沿明製也設內閣,大學士們依舊票擬,隻是卻無了司禮監批紅。

然而,票擬不到一年,多爾袞即認為,“凡陳奏章,照故明例,殊覺遲誤”,往往誤事,於是決定各部院以及各省文武官員奏章不再經由內院大學士票擬,所奏與六部無涉者,如條陳政事、外國機密、奇特謀略等本章俱赴內院轉奏於他攝政王知曉,使得內閣沒了票擬權力,朝中大權全部歸於他多爾袞一人之手。

“是,奴才這就去擬。”範文程趕緊應下。

“叫在京各王、貝勒、貝子家中奴奴阿哈都發甲上城助守,叫豫王不必被賊偏師牽製,立行北上,叫洪承疇、張存仁速速平定亂民,斷不能讓賊再逃回……各地布防兵馬,無論滿漢綠營,俱由豫王一體節製。”

一氣下了幾道意旨後,多爾袞臉上黑雲始散,但心中仍是壓抑,對剛林四人道:“入關時本王以為李闖是我大清心腹大患,不想山東卻出了個陸賊,英親王那邊即便殺了李自成,這陸賊也將為我大清勁敵,叫本王寢食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