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郵通判趙文在知道南門發生的事後,同知州何川什麽事不做,同知錢大朗滿懷希望等人想“變天”,以求“將功贖罪”不同,他是主動找到正為城中是否會亂感到憂慮的二陳。

趙文是來打聽消息的,但這又不是主要目的,他主要是來告訴二陳一句話。

“滿城皆賊,誰敢反賊?”

趙文直接用的是“賊”字,可不管是陳大佐還是陳大江,卻誰也沒有對此感到不快,反而俱是徹底安了心。

到底是做官的,於人心比咱們這些不識字的莊稼漢強得多啊!

對兩個老農民的“誇讚”,趙通判是不受的,因為他根本不需要。他倒是佩服他們的頭領陸四,這個年輕的賊首才是手段好。

淮軍勝,高郵城中的官吏士紳肯定堅定支持。

淮軍敗,高郵城中的官吏士紳同樣也會堅定支持。

這一切,隻因為他們家家有人入賊。

入了賊,便是通賊。

各家那叫人眼紅的財富,淮軍不會搶,官軍卻會。

趙文直接可以說,這會揚州來的明軍真要破了城,哪怕是那位援剿都司史德威親自帶兵,破城之後也必是高郵城中這些官吏士紳滿門淒慘的開端。

高郵不是窮鄉僻壤,士紳不是無知小民,他們知道得太多太多。

所以,二陳何需擔心。

真正要擔心的是那位年輕賊首能不能有命活下來,又能不能頂住揚州明軍的進攻。

不然,他趙通判拉揚州下水的企圖要落空,腦袋更是會不保。

“趙通判暫且寬心,揚州雖有大隊官兵前來,但我淮軍在陸將軍率領下奮勇迎戰,已經大勝一場……隻不過官軍人數眾多,我南下攻打揚州人少不足,現時究竟如何,我們也是不清楚。”

陳大佐深覺這位趙通判比那個何知州更“上道”,更和他們淮軍一夥,所以不顧陳大江眼色示意竟是直言相告。

這番實話可叫趙通判眼皮跳了,但很快,他的兩眼皮都在跳,不是大事不妙的跳,而是激動的跳。

南門又有車隊過來了,不過這次拉的不是傷員,而是拉了十幾車首級。

是明軍的首級。

“大勝,淮軍大勝!”

隨著銅鑼聲,包括官吏士紳在內的所有高郵人都聽到了淮軍大勝的消息,並且不知道是誰在“賊人”那出的主意,竟叫連同知州何川在內的官吏士紳都來城門看所謂的“大捷觀”。

上千顆首級堆起的大捷觀嚇得不少人幾夜做噩夢,也叫不少人幾天吃不下飯,更叫同知錢大朗再也不敢獨自去見知州,說些他自以為是的話。

“大明,真的要毀於賊人之手了麽?”

回到州衙的何川將自己關在書房整整一天,他的心真是要死了。

高郵城的人心真正的定了,哪怕城中沒有一名淮軍駐守,城頭的“淮”字大旗也依舊飄揚。

大明,真的要亡了。

……

百多裏外,一支一路揚起灰塵,從軍官到士兵無一身上不是落滿灰塵的騎兵在運河畔止住了腳步,望著對岸被大火燒得隻剩廢墟的清江埔,官兵們怔怔發著呆。

這是支明朝的勁旅,三分之一官兵出身於明內廷直屬的精銳之師——勇士營及騰驤四衛。

他們的統領、太子太師、總兵黃得功更是明朝此時僅剩的一員悍將,此人幼年喪父同母親生活,年少時就勇氣過人,隻是小小年紀卻不知怎的好起酒來。

在一次又偷喝母親釀的酒後,黃得功被母親狠狠責怪,因為這釀的酒是他家唯一的收入來源。

“我願賠母親!”

為了兌現自己的承諾,十二歲的黃得功拿了一把刀混在官軍中,在戰場上砍了兩顆女真人的首級,不僅被明軍賞賜50兩銀,更是被時任遼東經略的熊廷弼看中成為其親軍,日後憑戰功積升為遊擊,後入勇士營,以副總兵銜率部南下平叛,擒馬武,殺王興國,破張獻忠,戰功赫赫,授太子太師,署總兵銜。

隻是,盡管黃得功為明朝立下無數戰功,深得崇禎皇帝信重,明朝卻依舊不可挽回的走向滅亡。

在鳳陽時,總督馬士英曾問黃得功北方闖賊勢大,傳庭一敗怕是京師難保,京營出身的黃得功如何自處?

得功沉默,他不知道,但他知道現在大明還沒有亡,京師也沒有淪陷,他為之效忠的皇帝還在苦苦支撐,所以他不用去考慮別的,隻要做好自己的本份就是。

行伍十七年,黃得功一直沒有機會獨當一麵,從來都如救火之人般東奔西走,這一次也不例外。

接到漕運總督路振飛的求援信後,深知漕運於京師重要性的黃得功一刻也不敢耽擱,直接棄了往揚州逃去的李棲鳳和胡尚友,連夜帶人直奔淮安。

隻是,眼前的運河擋住了他的去路。

對麵已成廢墟的重鎮清江埔也明白無誤的在告訴他,淮安城恐怕已經淪於賊手。

“虎山,附近一條船都沒有,怎麽辦?”

帶人找了兩三裏地都沒有發現船隻的副總兵翁之琪焦慮的帶人回來稟報,他也是黃得功的大舅子,其妹翁氏正是黃得功的夫人,也是唯一的妻子。

“賊人顯是料到我淮西兵馬必來援救淮安,故而這才實焦土之策,以阻我靠近淮安城。”

黃得功輕歎一聲,他的騎兵再是凶猛擅戰,也無法在沒有船的情況下渡過運河。

當下隻能叫翁之琪派人再沿運河往南北搜尋,哪怕是十裏,百裏,也要找到船。

與此同時,安東淮安總兵張鵬翼的總兵府上,從淮安城逃出來後忙著聯絡部署人馬收複淮安的漕運總督路振飛接見了一個人。

路振飛不能不見這個人,因為這個人自淮安城中而來,且說他是奉淮軍領袖之命來拜老部院的。

來人正是陰陽先生王二,在被鄭泰帶到路振飛麵前後,他一點也沒有猶豫就雙膝跪於地,手捧一封書信向那路部院大聲喊道:“淮揚數萬民夫懇請老部院主持公道,為我等向朝廷鳴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