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史德威滯在那裏,有些失神的看著蔡一清。

他史德威不是十幾歲的雛,從崇禎五年算起,也是征戰了十幾年,有兵才是爺的道理難道不知道?

真要把手下這點人馬拚光了,揚州城還是他援剿都司的駐地嗎?

史公那邊這些年一直苦於無可戰可使之兵,這才叫何剛去浙江重新招募義勇擬籌忠貫營。

可若忠貫營尚未籌建好,自己就把這僅有的兩千餘人馬拚光,又該如何跟史公交待!

李棲鳳和胡尚友又會不會趁機入主揚州,叫他史都司也落得喪家之犬呢?

念及於此,史德威總算是理智下來,隻是他實在羞愧向李棲鳳和胡尚友求援,還是蔡一清自告奮勇驅馬前去。

曹元欲言,史德威無力抬了抬手:“暫避三裏!”

“是,都司。”

曹元無奈,隻得依令而為。

……

“陸爺,狗日的官兵叫咱們打跑了!”

望著遠處狼狽後逃的明軍,孫武進興奮連連,走路都覺腿下帶勁,渾身有力。

他就說嘛,能打高郵衛,就能打史德威!

隻要淮軍弟兄們有種,這淮揚地還真沒能打的兵!

坐在村民用來壓場曬稻碾子上的陸四卻已經累得直不起腰,那身鐵甲初時穿在身不覺有什麽,連番死戰下來重得跟背了一個人似的,饒是他這身子是個年輕人,也是有些沒法承受。

今後,不但要練兵,更要練自己。

揉了揉還隱約有點疼的手腕,陸四吩咐孫武進道:“傳我令,各隊不要散開,也不要追逃跑的官兵,我估計官兵雖敗但人馬眾多,不可能就此逃回揚州,稍後肯定還要卷土重來!趁這段功夫,大家夥趕緊休息,盡量恢複些體力。另外,你派一隊人將傷員運到後麵的黃莊。死去的兄弟……先不要管了。”

說完,陸四從碾子上站起,視線內卻看到左大柱子傻乎乎蹲在地上在看什麽。

“左潘安,你看什麽?”

陸四好奇的問了句。

“噢,沒什麽!”

聽到大兄弟的聲音,左大柱子從地上站起,陸四便看到一具屍體——一具跪在地上卻沒有倒下去,而是一動不動麵朝北方的軍官屍體。

這個軍官的神態和姿勢表明在閉眼前,他始終在看向北方,似乎北方有他魂牽夢縈所在。

出於對死者的尊重,陸四沒有踹倒這個軍官的屍體,而是在想了想後伸手在對方懷中摸索起來。

繼而,他摸到了一枚用布包裹著的腰牌和幾顆碎銀子及一把銅錢。

碎銀子和銅錢陸四隨手交給左大柱子,隻將白布掀開,腰牌上麵寫著“廣寧中前所,魯春”幾個已經模糊的字。

“大兄弟,這是什麽人?”

左大柱子不識字,看著那幾個大字一頭霧水,大兄弟的神情看著也有些難過。

“一個回不了家鄉的人。”

陸四的聲音很是寂寥,在這關內,有多少回不去家鄉的人?

很多,這個北望的軍官不是唯一,隻是其中之一。

而他上岡陸文宗,又不得不帶領淮軍和這些回不去家鄉的人一決勝負。

隻因,他要活;

隻因,他要爭;

隻因,他能帶他們回家!

……

官道上,麥地裏,河裏,草堆下,村莊裏,橫七豎八的屍體不下數百具。

淮軍的傷亡有多少,陸四暫時無法得知,隻知道有一百多傷員正在相互攙扶往北邊的黃莊而去。

他們是能動的卻沒法再殺敵的,為了不留在這裏成為同伴的累贅,他們選擇結伴去黃莊。

實際以他們的傷勢也不可能單純靠腿走到高郵,所以哪怕他們不能再廝殺,但命運卻和同伴緊緊相連。

幾十個重傷員被孫武進安排人抬上了馬車,因為傷勢過重,大部分得躺著,因此一輛車隻能放四五個人。

重傷員將被直接送去高郵,哪怕他們的出現會讓高郵城人心**,陸四也必須送他們回去。

高郵有郎中。

能救一個是一個。

在這些重傷員即將北歸時,陸四突然走了過去,對他們說道:“你們如果能活著到高郵,讓我表叔陳大佐派人去寶應城告訴我侄子陸廣遠一聲,就說萬一他老爺戰死了,叫他帶著兄弟們繼續跟官兵幹,另外有機會的話……”

陸四沉默了一下,“讓他到這地方找一找,最好把我的骸骨運回老家埋葬。”

說完,轉身離開。

沈瞎子也站在那裏,車上有他的侄子。

“陸爺怎的盡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官兵德性陸爺又不是不知道,再來咱們再砍就是,別看他們人多,可真能打的沒幾個,咱們又大勝了他們一場,這幫子狗日的不知道慌成什麽樣……”

孫武進現在可是信心十足。

“人都有一死,有什麽可忌諱的?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陸四突然止住,視線被一幫在草垛上蹦跳的人群吸引過去。

是麻三和孫四他們,這些人可能是被這場真正的血戰勝利鼓舞到,在草垛上歡樂得不行。

不遠處,上百個明軍的俘虜被用繩子沿著河邊的楊樹綁了一圈,有耷拉著腦袋認命的,也有不斷朝南邊看滿臉期盼的。

純從傷亡來看,似乎淮軍和明軍打了個“平手”,但這是淮軍第一次堂堂正正和官兵交手,其意義和經驗對於淮軍而言卻是極其重要的。

隻要淮軍還能撐住,活下來的人就能算是精兵了,以一帶五,甚至帶十,淮軍成為軍隊的真正骨架就算成形。

隻是,死在進攻路上的那些漢子們仍是讓陸四心如刀割,如果淮軍的裝備更好一些,如果淮軍擁有大炮,擁有比官軍威力更猛的火器,何至於一個個倒下,何至於要以命搏贏。

前世看過的無數網文那種以科技碾壓對手的場麵,還是讓陸四十分動心的。可惜,他現在是一窮二白,除了拿命拚還能拿什麽。

半晌,又搖了搖頭,自己想得過於天真,人家滿州人造反的時候有什麽?

十三付鎧甲而矣!

就是靠著拚命的精神,就是靠著不畏死的精神,一次次把兵馬眾多,裝備優良的明軍打得跟狗一樣!

拚命,才是勝利的唯一法寶。

武器,不過是輔助。

沒有勇氣的人,拿著再好的武器,也是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