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開致雖猜到幾分, 說了句明知故問的話,“眼下不還是你夫君在明州查案嗎?”

“朝廷已下令命江少卿去了,不日就要去往明州。”施明依又分了一隻手去扯岑開致。岑開致被她拽得一晃,更心神不寧了。

“你先起來, 你看, 我們倆的消息還不及你靈通。這事兒總要等星闊回來, 我問個明白再說。”李氏好言好語的勸她, 同岑開致兩個半蹲下來扶她。

施明依身子重, 又跪著,還真費點力氣。

正起身還沒站穩時, 忽然就聽她倒抽了一口冷氣,原本隻是捏著岑開致的腕子,這一用勁, 指甲都掐進來了。

“我, 我。”施明依一副慌了神, 不知所措的樣子。

詹阿姥掀開她的裙角一瞧,急得拍大腿, 道:“羊水破了!快快!” 李氏真是快被氣得背過去了, 施明依這是趕著來她這生孩子啊!若隻是見紅, 還能用車拉了她回去, 可她這羊水淌了太多, 耽誤不得,立馬就是要生的!

岑開致雖不懂生孩子,可見崔姑和詹阿姥的架勢,也知道施明依得在這生了, 就道:“請穩婆, 請大夫, 再去江家報個信兒。”

“是是。”李氏緩過一口氣,道:“快去。”

施明依被抬到了偏閣,詹阿姥有個相熟的穩婆,急急趕馬去接,穩婆到了後就淨手進了屋子,又過了半個時辰的功夫,施明依的婆婆胡氏才趕了過來。

因有那祖墳被淹一事,兩家不但有怨,還實打實是結了仇的。

胡氏一進來不是先問施明依的情況,而是皺著眉埋怨,“為什麽不將她挪回來生。”

李氏火大,翻了個白眼,拽著胡氏進了屋,將她推到施明依破水的地方,裙褲吸了那麽些,地上還能見水痕。

“我呸!你當她下金蛋,我非得留在這生?是給我臉了?就沒見過你這這般不識好歹的貨!”

胡氏到底生養過幾個,曉得這情況就不好挪動了,馬車一顛一簸,弄不好得生路上,可她嘴要硬,就道:“她是頭生,哪有那麽快。”

這時就聽見胡氏帶過來的婆子喊道:“夫人,生了!男孩!”

胡氏一喜,又聽詹阿姥在院裏把嗓子都吼啞了。

“大夫,大夫,這丫頭生得太快了!太快了,裂了好大的口子,大夫,大夫,快止血!”

李氏心頭一緊,攥著岑開致的手,冰碰涼。

詹阿姥剛衝出來的時候滿手血,滴了幾大滴在台階上,刺眼得很。

岑開致盯著看,小臉煞白,又被李氏拽進屋裏。

產房血腥味重,胡氏抱著剛剪了臍帶的孩子繞開屏風從偏閣走過來,一臉美滋滋的笑。

見著李氏和岑開致兩個呆坐著,這話在嘴裏轉了又轉,這才道:“我不曉得她來你這兒,她是偷著從後門走的,我要知道,怎麽也不能讓她來。”

她算是想起來了,便是貧家生孩都要另搭個棚屋鋪上幹草,且不叫產婦在屋裏生呢。有些家底的人家更是令設產室,世人都覺得血光汙穢會有衝撞,誰家喜歡別人在自己院裏生孩子?且這還是江家的正院!

李氏板了臉不說話,隻念阿彌陀佛保佑施明依無事,若是出了什麽事,撇開江風晚又來撒瘋不說,給岑開致和江星闊的婚事又添了多少的晦氣,還好他們的新房設在江星闊院裏,此時還在修繕翻新呢。

岑開致走過胡氏身邊時,睃了眼那個紅紅白白皺皺巴巴的娃娃,半點可愛可憐都無,見她還繞過屏風往裏走,李氏叫住了她,道:“你進去做什麽?”

岑開致腳步頓了頓,道:“就看看。”

雖喝了一碗鎮痛止血的湯藥,可施明依疼得快瘋了,但又沒有一絲多餘的力氣宣泄自己的痛苦,整個人像個滿是裂紋的白瓷瓶,還沒碎,但也差不多了,隻剩對眼珠子能轉一轉。

“呦,您進來什麽?”詹阿姥道,見岑開致盯著她沾著血的手看,忙要了盆水洗手,“您別怕,是女娘都有這一遭,熬過去也就好了。”

“下頭裂了口子,要怎麽辦?”岑開致覺得簡直難以想象,那該是怎樣一種疼。

穩婆從遮著施明依下身的帳子裏鑽出來,道:“敷了藥,慢慢養吧。怕裂,懷胎的時候吃的別太滋補,孩子細小些就不會了。”

這話岑開致聽錢阿姥也說過,貧家的女娘生孩子順當些,多因孩子小,說下來就下來了。

穩婆藏了藏手裏一團血糊糊的玩意,轉手擱進一個盅裏,問詹阿姥,“這胎衣是埋是吃啊?”

岑開致微微蹙眉,她曉得胎衣可入藥的,但是叫自個吃,有些難接受。

想到這,岑開致看了施明依一眼,她半合著眼,昏著,眼下哪怕就是地動了,她也沒力氣跑,更別提對這話有什麽反應了。

詹阿姥順勢對岑開致道:“這我可不做主了,問那家人吧。娘子,走吧。”

大夫開方子的時候說了,最好是不要挪動,起碼要養上兩個月,施明依下身慘不忍睹,怕是要做雙月子。

胡氏正躊躇,又聽穩婆這一問,道:“燉了叫她吃吧,可別虧了身子。”

李氏掃了胡氏一眼,見她摟著孫兒不鬆手,就知她是不可能叫孩子跟著施明依留在這養身子的,自然了,李氏也不樂意再收容施明依。

不過要是叫胡氏真那麽厚臉皮隻帶了孫子回去,將施明依放在她這坐月子,她好麵子,也做不出。

於是胡氏急急尋牙人在江府附近賃了間院子,打掃一下就叫施明依去坐月子。孩子麽,反正有乳母,還是先抱回家去。

前後不過一個時辰,動作倒是快。施明依是裹在被子裏,拆了床板叫人抬出去的,還不算受罪。隻是聽她半昏著,喃喃說著要見孩子,胡氏身邊那幾個抬她的仆婦都充耳不聞,岑開致雖不甚喜歡她,可心裏忍不住的跟著一塊難受。

肩頭叫人輕輕一拍,岑開致回頭,就見李氏也有感懷,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你就莫操心她的了。”

給胡氏找房子的牙人也是岑開致一貫使的,平日裏隻聽人叫她黃娘子。

黃娘子又特意折返回來尋岑開致,道:“您出的價錢,房主答應了,那咱們是不是請個中人明個過契?”

岑開致答應了,道:“那就晚些時候請在瞿先生家裏吧。”

黃娘子連連點頭,道:“好好,瞿先生做中人好,你們倆家都是相熟的。”

岑開致買的小院是瞿先生一位故交的家宅,考了幾十年的科舉,家中積攢都被耗空,臨安難居,終是放下了這份執念,還不如回老家守著田產過日子來得舒坦些。

遷居也算得一喜,晚間岑開致領著眾人去瞧過那宅子。

宅子不過一進,小巧玲瓏,離小江府又近,阿囡和阿姥都歡喜得很。

原本兩人因為岑開致要嫁人而生出了些微悵然,眼下也煙消雲散。

幾人從新宅回來,這才發現江星闊被關在外頭。

“不是挺會翻牆的嗎?怎麽在這苦等。”待其餘三人識趣快步離開後,岑開致故意戲他。

江星闊方才回小江府換衣裳,聽崔姑說了那施明依跑到他家求情結果生了個孩子的事情,曉得岑開致是有些惱他又要遠行去明州,瞧了瞧四下無人,將她高高一抱,在月色下轉了個圈。

兩人的身子貼著,影子也疊著。

岑開致知他身在官門,自然不能全盤自己做主,摸了摸他被月光照亮的麵龐,輕道:“不如我們一塊去?”

江星闊道:“可是今日瞧了人家生孩子,擔心起你娘來了。”

“我可沒這麽大一顆孝心。”岑開致卻不認,反道:“若施綸真是罪有應得,我明知娘要賣了阿爹留下的產業,去替他打點,我就這麽眼睜睜瞧著?”

江星闊想了一想,施綸所犯罪過,輕判的話是可用銀子來贖,這事兒若真叫柳氏辦成了,岑開致這心裏能慪上一世。

江星闊隻道:“好,那就去。”

江星闊後日就要啟程,明日還是阿姥的壽辰,她怕阿姥知曉後不肯辦壽宴,便先偷偷瞞下了。

不過阿姥似乎有些覺察,瞧著過壽的心思都淡了。可院裏熱鬧起來,人人都給她祝壽道喜時,她還是笑得歡喜。

雖說是家宴,可到底是過壽,菜要添點喜色,青青白白的一桌可不好看。

壽麵自然是要的,青蟹做的湯底,蟹一熟就變紅,天然的喜慶,再加上墨魚、豬皮、鵪鶉蛋各種佐料煲出的一鍋麵湯,麵煮熟了往底湯裏一過,加上小油菜和幾粒蔥花,又鮮又潤的一碗麵。

漁市上送來頂大的蝦,一隻隻連著殼剖了背去蝦線,熱鍋下鹽和花椒,再下蝦炙熟,蝦殼紅酥,蝦肉鹹香,擺著做涼菜又好看。

夏日裏茭白好,白潤纖嫩,素炒就已經很好吃了,岑開致別出心裁的用鹹蛋黃炒出油,下了茭白絲快炒,上桌便是金香濃鬱。

蒸臭豆腐原隻是一道考慮到阿姥喜好的菜,岑開致用了紫蘇、蒜子、麻椒做配過油,臭豆腐浸在油鹵中上鍋蒸,似蒸又似炸,似炸又似煨,臭隻是隱隱約約,更托出一抹出奇的香,隻苦了手快饞嘴的人,誰知道那一碗看似平靜的蒸臭豆腐竟能那麽燙口。

文豆被燙得快把地給蹬裂了,眾人就看他繞著院子在蹦躂彈跳。

泉九閉上大張的嘴,斯文的吹著顫悠悠的臭豆腐,深覺慶幸。

“這,這臭豆腐,天,天涼了好賣。”跳了一圈的文豆終於熬過這陣痛,一坐下就大著發木的舌頭說。

泉駒佩服的拍了拍他,道:“阿豆,你不掙錢誰掙錢?天理難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