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家的婚事不大辦, 瞿青容說了算。

婚宴一共就五桌,一桌是瞿家的親朋,一桌是瞿先生的故交,一桌是交好的街坊, 一桌是泉九好交情的同僚, 岑開致和江星闊都坐上了主桌, 是瞿青容和泉九一致訂下的。

食肆也歇業一日, 錢阿姥帶著阿囡去瞿家幫忙了, 楊鬆也得了瞿家幹果盤生意,為了脆香, 花生瓜子都是熬夜炒的,榧子、榛子價貴,單炒了一盤擱新房裏了。

岑開致還給了楊鬆一個棗圈的方子, 大個紅棗頂掉核, 切片後慢慢焙烤, 成了之後,棗圈脆甜, 嚼過之後又發韌, 稍有一點粘牙, 比單吃紅棗又多了幾分甜度和口感上的升華。但凡在瞿家嚐過一口的客人, 十之八九都要管楊鬆訂一些。

楊鬆喜不自勝, 又覺得白拿了岑開致的方子不好意思,他如今也學了好些東西,知道這種情況一般都要給些分潤紅包意思意思的。

岑開致笑道:“間或給我一捧吃吃就好,掙得錢攢著娶親吧。”

楊鬆小心翼翼的覷了公孫三娘一眼, 公孫三娘叫他看急了, 給他腦袋瓜子來了一記, 到底還是幫著他張羅,用紅繩穿了棗圈、花生、桂圓,一串串散給街麵上的孩子圖個熱鬧。

苗娘子家的阿寶生得白胖可愛,阿囡偏心給了她兩串,又抱著她親了又親,不肯撒手。

馮氏牽著兒子立在道旁,也得了一串,看著一大一小,摟在一處的小女娘發呆。

“知道你想阿娣,那牙人不說是有些消息嗎?攢些銀錢贖回來就是了,別喪著張臉,人家大喜日子,你這不平白添晦氣嗎?”

妯娌朱氏說話不好聽,做事也強硬,不過她心不壞,那日撞破馮氏毒殺了周婆子,馮氏原是要自盡賠命的,被朱氏給攔下了。

趁著周婆子屍首未僵硬,兩人一齊給她換了衣裳,燒了證據,民不報官不究,用現銀塞了大房的口,誰還管周婆子是怎麽死的。

朱氏還道馮氏是給她一個痛快了,也不知怎得,兩妯娌就湊在一塊過日子了,她招待客人,她量體裁布,每日也不得多少空閑,可馮氏覺得這日子才有幾分像人過的。

馮氏笑了一笑,橋那頭瞿家點了一串炮仗,騰起一股濃白而歡欣的霧氣。

婚宴都是晚間吃席,泉九請了個甚是歡騰的絲竹班子助興,曲子一響,觥籌交錯,阿山和阿田兩個素日裏就不著調,此番更是要泉九喝個盡興。

泉九自知酒量不佳,隻怕喝多了難振雄風,嘴上喊得牛氣,悄悄撒了好些,隻是混得了一兩回,總有混不過去的,幸而泉駒幫他飲了幾回,倒是麵不紅腳不軟的,立得住。

阿姥和阿囡皆是熬不住的,泉駒背著阿囡送錢阿姥回去,回來時泉九擠眉弄眼的示意他快來支應,他要去洞房了!

席麵散得隻剩下一桌酒鬼還在叫囂,主桌上的人也都歇得歇,走得走了。瞿家的小廝和趙嬸子腰裏揣了紅封,有耐心守著醒酒湯,等著客人盡興。

燈火闌珊處,江星闊一把擒住了更衣回來的岑開致,岑開致一驚,撫著他寬厚的胸膛定了定神,嗔道:“登徒子,竟在這候著我呢。”

既被冠上了登徒子之名,隻好行一行登徒子之實。

這廂唇舌交纏,銀絲拉扯,那廂紅衫盡褪,龍鳳顛倒。

隆冬卻是好春色,處處鶯歌又燕語。

“致娘、致娘。”公孫三娘正尋她呢。

岑開致頓時從江星闊織造的夢中驚醒,要離了他回去,江星闊自是不肯的,一個飛身抱了她歇到梁上去,依舊啄她的唇。

公孫三娘已經轉過來了,若是白日,定然是藏不住的,夜色深濃,月在簷外,梁上緊窄,兩人天然隻能貼在一處。

岑開致衣帶飄飄,懸在公孫三娘頭頂不過三寸地方,她一麵提心吊膽,一麵卻還沉醉癡迷,真真是色令智昏。

“難道同阿姥一道回去了?”公孫三娘尋不見人,隻好作罷先回去了。

楊鬆立在門口等她,手裏還拿著瞿家宴上餘下的一些好菜,雖說冬日裏菜都存得住,但瞿夫人執意叫眾人分拿了。

公孫三娘笑道:“給你的是不是燜肉?那大肥肉皮,也就你阿娘沒飯都吃得下口了。”

喜宴的大廚手藝十分老道,一道燜肉橫貫他幾十年婚喪宴席,三層肥油肉,中間瘦肉隻一條細縫,濃醬甜糖下進去,小火燜半夜,皮肉爛糊,入口即融。

食葷者愛油肉,食素者亦愛慘了下層鋪著的筍片,脆嫩鮮爽,不澀不麻,即便吸飽油葷,也半點不膩。

主桌上的油燜肉沒怎麽動,筍片倒吃幹淨了。楊母嫌自己貌醜,坐在宴上丟人,便不肯來。瞿夫人瞧著這菜好,於是收拾妥當,讓楊鬆帶回家孝敬老母了。

楊鬆這人平日裏悶聲不做響,倒是看他不出,酒量好得很,同江星闊都能殺幾個回合,後來泉駒喝不下了,都是他替泉九擋下。

楊鬆此時站定的看公孫三娘,眼神清明,走路也是不搖不晃的。

“阿娘苦了大半輩子,肚子裏沒油水的人,就喜歡吃肥肉。”

瞿青容和泉九成婚這日天氣晴好,夜裏也無雲,月色動人。

楊鬆肚子裏沒墨,傻眼瞧了半天,就聽他由衷的道:“真亮堂啊。”

“今是十五啊。”公孫三娘說著,就覺得手叫楊鬆挨了一下。

她眼皮一跳,就想打人,不過還是忍了忍,手就這麽一挨一蹭,直到食肆胡同口。

“快回去吧,你娘沒等到你回家,睡不著的。”公孫三娘道。

楊鬆點點頭,想著家裏還有一碗冷飯,明早上開了灶,把冷飯扣進去,擱一點阿姥做的鹹齏,再把瞿夫人給他的大油燜肉添進去,咕咚咕咚亂燉一氣,他娘保準喜歡吃。

楊鬆正美滋滋的想著,伸手要敲門,忽然發覺門是虛掩著的。

這不對勁。

文豆想把炒貨賣到武學裏邊去,泉駒年節裏有空,他這幾日都在泉家睡,同他商議這事。楊母膽子小,夜裏楊鬆出去,她總要結結實實上門栓的,聽到他的聲音才會開門。

楊鬆來不及多想,推門進去了。

他這鋪麵後邊隻有兩間房,夏日人家賣冰的時候,這房間都當庫房使,不過楊鬆收拾了出來,文豆一間,他和楊母一間,夜裏就睡在榻上,方便看顧楊母起夜吃水。

楊鬆一邊喊著娘一邊走了進去,就見屋裏點著燈呢,楊母僵坐在**,一左一右坐著她兩個好兒子,滿嘴香榧核桃,吃得都要咂出油來了。

“大哥、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