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阿姥一時忘了岑開致這幾日貪涼, 都睡在風口,她尷尬的張了張嘴,就見江星闊倏忽轉過身,掩到門後去了。

岑開致似有所覺, 睜眼見錢阿姥在井邊打水, 起身信手裹了條薄如煙塵的輕紗, 道:“阿姥可眯一會了?”

“年歲大了覺少, 倒也睡了一小會。”錢阿姥端著銅盆, 喚道:“大人,來梳洗一下吧。”

岑開致一怔, 就見好大一個正人君子目不斜視的走了進來,擰帕子擦臉,語氣莊重的好似對上司述職, 道:“我聽阿山說你去江府了?那施氏叫你去的?”

“是, 這樣熱辣辣的日頭, 憑什麽她叫我去我就去?是她有事,自然是她想法子來見我。”岑開致口吻不悅, 像隻一貫溫馴卻突然伸爪撓人的貓兒。

“是不必理會她。”

江星闊洗了臉, 順手端起銅盆給花兒澆了遍水, 岑開致養得很好, 一盆盆花開爛漫, 迎風招展。

岑開致攏了攏披紗,倚在滿是溝壑的粗糙房柱上看他澆花。

錢阿姥早就識趣走人,阿囡呼呼大睡,正做美夢。

江星闊一回頭就見美人斜倚, 滿目柔情, 院裏涼風帶花香, 吹皺他一池心水。

“泉九和瞿娘子定親了。”江星闊步步走近,垂眸看她修長白嫩的脖頸。

他語氣中的豔羨滿溢,就好像這無處不在的芬芳,岑開致故意不看他,隻輕飄飄的說:“嗯。”

“我讓阿娘尋媒人來提親可好?”江星闊的口氣並沒有多麽慌亂,可心跳聲捶得他自己都快受不住了。

岑開致不意外江星闊待自己如此珍重,隻是要她當即便一口應下,卻又慌亂。

江星闊見她猶豫,簡直比上刑還難受。

“你是存心趕在泉九前頭,搶他一個先?”岑開致抬眸看他,眉目傳情,唇角含笑。

她是喜歡自己的,江星闊心裏定了定,迫切的問:“不可以嗎?”

“泉九和青容雖定親,可婚期在年下呢。至於咱們,”岑開致頓了頓,險叫江星闊被一口氣噎死,“等外頭好些,回明州一趟,先拜過我阿爹再說。”

江星闊心裏歡喜,卻沒說話,俯下身寸寸逼近,岑開致知道他想作甚,心兒撲通跳,側眸覷了阿囡一眼,小丫頭翻了個身,麵朝裏睡去了。

她輕出一口氣,氣如蘭霧,被江星闊一口吞了。

初吻,他還算克製溫柔,蜻蜓點水般在她唇上磨來蹭去,慢吮輕咬,岑開致腰軟唇癢,不禁迷醉微喘,不知怎麽就弄瘋了他。

他的臂彎寬厚,牢牢拘著岑開致,唇舌沒斷過交纏,反而愈發激烈,岑開致初還能回擊一二,漸漸沒了反抗之力,被他輕輕鬆鬆的單臂抱起,都不知自己是何時進的房門。

柔紗無聲的落在地上,熾熱的吻落在脖頸肩頭,岑開致合著雙眼,渾身的骨頭都空了,軟得沒有半絲力氣。江星闊埋在她脖頸,抵死克製翻湧的欲望,卻又心甘情願的溺斃在這一處海彎裏。

“呀。”岑開致輕叫,溫柔逼迫著她的力量消失了。

“弄疼你了?”江星闊的臉上□□未消,一雙綠眸看得人格外心神**漾。

情濃之時,月事來叩門了。

岑開致蜷在床褥上,將自己縮了起來,雙頰紅紅的看他,“就是女娘每月都有的那事。”

江星闊不自覺困惑的偏了偏首,好像一隻大狼狗聽不懂主人的吩咐。

隨即,他明白過來,手腳笨拙胡亂舞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意思,“我給你燒點熱水?”

岑開致又羞又想笑,輕聲道:“你先回去吧。我自己會收拾的。”

江星闊見她羞澀,啞聲道:“我替你喊阿姥來幫忙,晚些時候再來看你。”

頭一回,江星闊走路有點如墜雲端的感受,倒不是腿軟,而是有幾分飄飄欲仙了。

雖都是女娘,這身子也各有不同,錢阿姥年輕時來月事,痛得死去活來,恨不能把肚腸都挖出來,公孫三娘卻是毫無知覺,有一回穿著血衣大搖大擺的回家來,驚得阿姥從椅上跳起來替她遮掩。

岑開致沒錢阿姥那麽倒黴,卻也沒公孫三娘那般順遂,來月事時總覺得小腹冰涼,微有隱痛,認真做起事來倒也不察,隻是格外怕累,總覺後腰酸疼。

食肆的晚市本就歇得早,天將黑就關門了,這一回也不知是不是貪涼睡風口的緣故,岑開致身子尤其的無力,所以更比尋常早半個時辰。

食肆的門板自台風過後就被泉九換上了一塊厚重的,上門板著實算個重活,公孫三娘一鼓作氣正頂著門板了,就覺有人推搡。

“有位姓岑的是住在這吧?”

公孫三娘不是沒力氣,隻是出其不意,她一時沒吃住,搖晃著後跌了幾步。

門板‘噔’的一聲拍在地上,揚起一陣好大灰土,吹了門口幾個擺架子的女娘一臉,咳得毫無體麵。

“三娘?傷著沒?”岑開致聞聲匆匆從後院出來,見到施明依帶著一個侍女一個仆婦站在門口,微微蹙眉。

公孫三娘示意岑開致不要上前,摳起門板重重摔在另一邊門上,道:“找我家岑娘子做什麽?”

論這通身的氣魄,街麵上的男子都沒幾個能比得過公孫三娘。施明依從仆婦身後走出,不由自主的放柔了聲音,好言好語的笑道:“岑姐姐,我有事情與你相商,可否進來一敘。”

身子本就不爽,原本能歇下了,又被人吊住。岑開致懶洋洋的指了指桌子,示意施明依坐下。

食肆大堂整潔幹爽,可在施明依看來,青石地粗糲土氣,方桌木質低劣,實在簡陋。

她勉強坐下,岑開致燃起一盞油燈,照亮她姣好的麵容。

“不知你歇得這樣早。”施明依笑道:“原先不知那珍珠頭麵是姐姐愛物,若是知道……

“罷了,物歸原主,不必再提。施娘子,你找我到底有什麽事?”岑開致小腹隱痛越發明顯,自然也沒了耐性。

施明依見她依舊冷口冷麵,心中有氣,但麵上不顯,苦笑著歎了口氣,道:“明州鬧疫病的事情,你可知?”

岑開致點點頭。

“也是。臨安府門口就有祛避疫病的湯藥派送,姐姐自然也知曉,如今城門也隻開了一扇側門,往來車馬行人都要查驗,幸而眼下疫病已得抑製,家中損失也頗多。”

施明依等著岑開致給她遞話,一個老嫗卻掀簾而出,“致娘,怎麽不在屋裏躺……

錢阿姥納悶的看著大堂裏幾張陌生的臉,但也沒問什麽,隻把一碗薑糖蛋擱下,道:“趁燙吃了,人會舒服些。”

模糊光影下,那碗東西黑乎乎的,卻有一股子撲鼻而來的濃甜酒香氣。

岑開致微微一笑,神色柔和,側眸看向施明依的時候,卻又帶上一點不耐。

“施娘子到底要說什麽?”別礙著她品嚐阿姥的手藝。

“那日你與阿娘爭執過後,她心中一直難受,前些日子來信,說過些日子想接你回明州。”

“不去。”岑開致幹脆利落的道,即便是去,也不該是這個由頭。

“你若不去,阿娘說想替你在臨安說一戶人家,置一份產業。”

“說人家就不必了,要置業,給現成的銀子就好,我的眼光素來比她要好。”

施明依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還宣之於口的女娘,溫柔淺笑的麵孔上露出一絲藏匿不住的鄙夷,隨後又被她用虛偽的痛惜掩蓋。

“姐姐,我且要勸你一句,你莫瞧那江家六郎看著待你有情意,可無媒無聘的,你跟了他算個什麽?他阿娘雖瞧著熱乎,但又是個那樣的身份,即便想你進門為江家開枝散葉,許個妾室身份,又怎麽比得上給殷實人家做正頭娘子來得舒坦有體麵呢?”

大抵是阿姥這碗薑湯蛋做得太過美味,既有核桃剁細後的脆香,細細碾出的薑汁辣味,又有大量紅糖馥鬱的甜,酒氣逃逸後殘留的濃醇,蛋羹凝結得並不剔透,有密密的氣孔,卻更能包裹吸納種種好味,一口下去,嘴甜而腹暖,隻覺施明依在說笑話。

岑開致還沒理會,不知什麽何時偷偷掩在簾後聽大人說話的阿囡卻衝了出來,擠到施明依跟前,哼鼻子道:“胡講!江大人明明跟致姨提親了,是致姨說要先拜過阿爹才允婚的。”

岑開致登時天旋地轉,薑汁仿佛沒吃到肚子裏,而是潑在了她臉上,雙頰燙辣無比。

“你,你,你不是睡著了嗎!”

阿囡眨眨眼,一臉懵懂,“是啊,夢裏模模糊糊聽見的。”

岑開致又不能當著眾人的麵問她有沒有看自己和江星闊纏綿親熱,隻覺手掌腳心都發燙,倒是血脈通暢,小腹也不痛了。

一大一小的樣子委實不像扯謊給自己臉上貼光,施明依暗自想著,“納妾求色,倒是不奇怪。娶為正妻?江六郎是不是太傻氣了些?難道當年岑家還有遺產,被她拿捏著?可江六郎也不缺銀子,手頭比夫君還要闊氣些。難不成是想哄了她,隨口說的?卻也不像那江六郎的性子。”

她越想越明白江星闊是真的要娶岑開致為妻,不然何以為了一個妾室,跑到江海雲跟前說她的壞話?

施明依一時氣不順,就聽岑開致言語間要送客了。她想著給柳氏去信,問問岑開致身家幾何,也就急著想走了。

門一開,正見馬兒四個蹄子落下,月光在黑馬的皮毛上鍍了一層銀子,江星闊手中的錦盒一下就鑽進了施明依的眼中。

墨綠色的暗色金紋,江海雲有一方極珍重的好墨就是用這種錦盒裝的,他說是行冠禮時李氏贈給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