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x(); 五日後。

南蕩澤,竹節島。

山脊上俱是飛宮雲殿,玄車飛輦,五百多名溟滄派弟子依山勢而立,恭候山道在側。

島上異香陣陣,奇花遍灑,山道下以玉階鋪地,彩珠結帶,上有華幔遮塵,紗帳蔽空,峰頂處撐起四幢華蓋,中間紮起蘆蓬虛留一座,高奉金爐仙香,寶器靈果。

身為三代弟子之首,齊雲天當先而立,回頭一望,目光越過眾弟子來到山腳之下。

這裏有百餘名修士,盡多為明氣弟子,隻有少半是玄光修士,但也有三人是化丹修士,隻是須發皆白,垂垂老朽,顯是壽元將近,來求個殺道解脫。

齊雲天微微一歎,暗想今日這一戰,這百多位弟子恐怕都要星流雲散了,目光一轉,又往站起其中的張衍麵上掃過,見他神色自若,並無半點惶惑之色,不由略略點頭。

此時山道兩側有門下弟子竊竊私語,有人指著張衍,低聲道:“看,那便是張師兄了。”

他身邊一人目注片刻,麵露崇羨之色,道:“張師兄果然英武不凡,難怪能孤身一人就敢殺上六川四島,挑翻二十六名世家真傳弟子。”

張衍能得周家選婿,相貌本就非同俗流,如今換了法袍仗劍而立,衣袂當風,獵獵而動,更是飄逸若仙,一眼望去,就從眾人中脫穎而出,有一股遺世獨立的風姿。

一名女弟子卻黯然道:“可惜張師兄今日要赴死陣,再英雄了得也是塵土一坯。”

有人心裏不悅,出言道:“胡說,張師兄吉人自有天相,自可趨吉避禍。”

這話說出來,眾人心底雖然歎息不信,卻沒人反駁。

這凶陣連四位真人都要一起來破,普通弟子哪裏有生還可能?

過不了半個時辰,竹節島上空響起悶雷之音,眾人仰頭看去,隻見一團十裏大小的如海雲濤蓋壓過來,當中有紫電雷霆,叱吒之音,須臾間,百裏之地,盡被茫茫霧氣遮掩。

“孫師法相荏臨,弟子恭迎恩師。”以寧衝玄為首,一側數十人一起站出來躬身行禮。

漫漫霧氣徐徐收斂,一個金服高冠,唇紅齒白的少年自雲海中現身,他入了一幢銀絲華蓋中坐下,擺手笑道:“不必拘禮,你們也知為師見不得這個。”

寧衝玄卻堅持道:“禮不可廢。”再領著眾弟子對著孫真人拜了一拜,這才退回去站好。

孫真人略顯無奈,澄澈的目光往外掃去,突然眼前一亮,抬手一指,道:“你便是張衍麽?你來。”

張衍正想邁步,腳下卻有一股霧氣將他托起,隻覺身軀一晃,眨眼間來到了孫真人麵前。

孫真人看了他幾眼,突然嬉笑一聲,道:“我聞你家中蓄養了不少魚姬美人,如今你既去闖死陣,留之無用,送我兩個如何?自有你日後好處。”

張衍微微一笑,拱手道:“稟真人,我若不在,我當放還她們,回了水澤故鄉。”

這句話當麵婉拒之意很是明顯,可孫真人非但不動怒,反而一擊掌,大笑道:“我年輕時曾得一位女妖指點,這才走上大道,惜哉她故去多年,連元靈也不知道轉世何處,自此之後,我對人對妖皆是一視同仁,蓄養妖姬又如何?你若今日出不得此陣,你身側美姬自有我幫你護持,仍就養在靈頁島上,待你重入山門後再還你,我倒要看看,有誰敢來為難她們。”

莊不凡此時亦是站山道一側,自然聽得清清楚楚,這句話顯是對他來而來,盡管表情不變,手指卻不禁顫了顫,背後略有冷汗。

正在這時,一朵彤彤火雲卻從天邊飄來,他不由神情一振,暗暗鬆了一口氣,上前一步,躬身道:“弟子恭迎恩師。”他身後也有十餘名男女弟子站出來,一起叩拜行禮。

這一火團往空地上一落,轟然一下炸開,星火點點,金焰熊熊,火光往上一騰,當中現出九色九氣,望之瑰麗如霞,炫彩迷離,待火芒往下一降,出來一名身著深紫道袍的高大道人,對著莊不凡等人一擺袖子,隨後入了一幢錦緞華蓋中坐下,然後閉目不言。

孫真人也不去他說話,見張衍有告退之意,他輕輕一笑,道:“張衍,你便站我此處,無須回去了。”

張衍雖知這裏太過顯眼,不過孫真人的意思自然也不好違逆,隻能站著不動。

眾弟子見他居然能站在孫真人身邊,顯然頗得看重,雖然明知他是將死之人,心中也不免羨慕。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朱真人睜開雙目,口中道:“顏師兄來了。”

一陣微風卷來,島上不知從何處飄來無數綠葉,奇香撲鼻,清氣陣陣,千根青竹平地升起,片刻間竟生成一片竹海波濤,在風中沙沙響動,待此景一散,一名枯瘦道人便站在了那幢金線華蓋中,並對朱,孫兩位真人打了個稽首。

朱、孫兩真人也是站起回禮,三人坐下後,雖然相隔不過丈餘,但卻各據一處,互不相擾,也不說話。

隻是顏真人坐下前,卻在張衍身上淡淡瞥了一眼,輕輕哼了一聲。

若是其他弟子在此,怕早已嚇得惶恐不安,但張衍卻神情不變,恍若未聞。

待又過半個時辰,在場數百弟子突聞水聲嘩嘩大響,接著變成了隆隆奔騰之音,不禁轉頭往南麵看去,竟然是整個南蕩澤的湖水不知道被什麽引動倒卷,高抬至百丈高空,往竹節島上席卷而來。

除了有限幾人外,眾弟子無不變色,就在那似有卷吞萬裏之勢的水浪將要落下時,突然憑空一散,現出一名頜下三縷黑須,麵相儒雅,頭戴純陽冠,身穿八卦道錦雲袍的中年道人來。

朱真人見這水勢竟然說收便收,臉色微微一變,暗道:“大師兄這北冥真水果然是得了恩師真傳,這法相恐怕已至圓滿之境了。”

顏真人卻是捋須不言,不知道在那裏想些什麽。

齊雲天帶著身後百數弟子一起拜俯行禮,口稱道:“老師萬壽。”場中五百弟子也是一齊說道:“恭迎孟真人。”

孟真人含笑點頭,示意眾人起身,隨後步入那幢紫雲華蓋中坐下,顏、朱、孫也是上來見禮,各自寒暄了一陣後,便又回轉了各自來處。

孫真人探身道:“大師兄,可需師弟我先去觀陣?”

孟真人笑道:“師弟稍候,尚有一人未來。”

孫真人略略一想,便知端倪,微微點了點頭。

未過多久,四下裏不知道從何處傳來潺潺流水之音,如抽絲剝繭,綿密不斷,不一會兒,隻見無數清泉自上空垂落,在離地三尺之處便憑空一卷,聚在一處。

這水如春雨淅淅瀝瀝,又似小溪擊石,叮咚作樂,不久便匯成一方辟地五裏方圓的水鏡,朵朵白藕粉蓮從中抬升而出,再依次綻放,最上一朵白蓮花瓣一開,現出了一個柳眉櫻唇,體態纖弱的道姑,她眉眼如畫,鼻似膩玉,隻是雙眸冷光凝煞,威勢凜凜,一望便使人不敢親近。

“原來是秦真人到了。”四位真人一起站起稽首為禮。

秦真人蓮足輕移,向四位真人打了一個稽首,檀口輕啟,道:“四位師侄無需多禮。”

她纖指向下一點,腳下那蓮花自化一座蓮台,不過坐下之前,卻鳳目含威地向張衍那裏掃了一眼。

張衍道心堅韌,也自自平淡對視,目光中不烈不怯,心中暗道:“莫看你們今日高高在上,將來我必有一日法力神通遠勝爾等,不知什麽原因,這本該對張衍敵意最重的秦真人卻微微一笑,這一笑直如百花綻放,似乎天地頓失顏色,隨即她收了目光回去,跌坐蓮台,垂目斂息,同樣不言不語。

五位真人一來此,竹節島上仙氣繚繞,異象紛呈,適才那些水火變化,異香飛花,皆是幾位真人自身法相外化。

結了法相,便身據滔天法力,自身不動,隻憑法相便與出外傷敵,這些景象眾弟子哪裏能夠得見,如今看得都是驚歎不已,隻覺大開眼界。

孟真人沉聲道:“既有秦真人在此,諸弟子可保無虞,幾位師弟且隨我出外觀陣。”

三位真人一齊道:“謹遵師兄之命。”

四位真人各自現出了法相,往雲頭上一走,頓時風雲卷蕩,半邊天空都被異象仙霞所占據。

對岸棲鷹陸洲上,此時撐起了一座萬裏雲海,殺機漫空,凶煞遍布,四方四角處各有陣氣所聚神獸外象,隱約聽聞天邊鼓聲擂動,似是暗藏了無數金戈鐵馬。

仿佛也察覺到了這裏的異動,鎮守大陣的幾位妖王亦是放出了各自法相,與四位真人遙遙相對,毫不示弱。

孟真人看過去,見正東處是一條玄鱗凶蟒,在一團黑雲翻滾不停,內中更有電閃雷鳴,千條蛟蛇緊隨,正南麵則是一條碧波金鯉,隻是頭上升角,似有魚躍龍門之像,也是妖氣衝天,排雲裂空。

正北方位升起一團渾厚凝實的茫茫冰霧,一隻碩大無比的玄龜在其中吞吐靈氣,隻身形若隱若現,看不分明。

似這些妖主法相,若不是得了上古真傳,便多是自己原形借氣顯化,孟真人也不多看,往正南麵望去,這一人是掌門老師特命他留神注意的,隻是一看之下,卻是眉頭一皺。

這一處法相卻是現出一方無邊妙境來,宮宇台榭,仙樂齊鳴,竟然看不出絲毫根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