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船之內,張衍與周崇舉對麵而坐。

“靈崖伏誅,周氏覆滅,為兄此生,已再無牽掛了。”

千載執念,周崇舉伴隨著一聲悠長歎息盡皆消散,他搖了搖頭,立起身來,來至欄杆之前,望向閣外湖水,久久不語。

張衍也是來至外間,憑欄而望。

許久之後,周崇舉感慨言道:“那位前輩未曾欺我,師弟果然是那翻覆天地之人。”

張衍目光微動,他以往也曾思量那名老道身份,不過對此人記憶全是來自前身,此刻回想起來,其相貌身形居然全是模糊不清。

便以他眼下修為,也仍感覺看之不透,他心下判斷,或許此人境界修為遠超自己所想。

不過有些事眼下無有答案,那也不必深究,若是有緣,將來自會有分曉之日。

他一彈指,一道靈光飛出,在麵前化出一道光幕,內中有無數功訣秘法飄過,他言道:“周陽廷殞命之前,曾將玉霄功訣秘法,神通道術示於我觀,說是交予師兄處斷。”

周崇舉有些意外,他認真思考了一會兒,隨後以十分堅定的語氣言道:“這些功法神通匯聚前人智慧心血,的確不該就此毀棄,不過既入我手,日後再有傳續,也當不再是那一家一姓之法!”

張衍微微一笑,言道:“師兄這些年來並未收徒,去往新天之後,不妨可考慮擇選幾名弟子,延續玉霄真法。”

他對玉霄派並無什麽偏見,於公而言,溟滄派與玉霄派隻是道念之爭,沒有對錯之分,於私而言,周族覆滅,因果已了,哪怕靈崖上人此刻再度出現麵前,隻要不來招惹他。也不會去多作理會。

周崇舉笑了笑,迎著湖麵上吹來的和煦微風,道:“為兄餘下壽數不多,也的確是該尋覓幾個弟子了。”

東華洲高空之上。吉襄平、甘守廷二人正往東勝洲方向飛馳。

因此刻大戰已定,溟滄派此前又承諾過可攜得兩家同去他外,故是允他們去將接門人弟子接來。

他們看著身後殘破洲陸,神情之中,既有驚駭。又有一絲慶幸。

若非被溟滄派強請過來掘取地氣,說不定早已亡在大劫之中了,雖自開戰以來,他們一刻不停攝取地氣,著實損了不少本元精氣,但與自身性命相比,卻也算不得什麽了。

吉襄平感應了下四周,道:“甘道兄,你有無感覺,這天地靈機似又比往日濃盛了不少?”

甘守廷道:“天下小界洞天八成以上俱是破散。洞天真人更是亡去大半,自是富餘了不少,隻這不過是曇花一現,待地氣攝去過後,靈機必衰,數萬載也不見得能恢複如今之局麵。”

吉襄平哈哈一笑,道:“我等既去新天,那也不必去管日後如何了。”

甘守廷沉聲道:“可惜九洲之地,此後恐再無修道人了。”

吉襄平不以為然,嗤笑道:“九洲?早已無有什麽九洲了。便再無修道人,又能如何?天地猶可衰,日月終須落,我輩壽數縱長。與此比起來,不過匆匆一瞬,又何必去想這麽多,不是自尋煩惱麽。”

甘守廷一怔,隨即點頭道:“還是吉道兄看得通透,也罷。不去想這許多,想將我門下接來就是,日後之事,日後再言。”

數日之後,龍淵大澤之前,一團霧氣正隱隱漂浮,此是那補天閣山門所在,此間所有弟子已是盡數亡在遷羽量勝之術最後一擊之下,不過因此派山門乃是一張陣圖,倒是不曾毀壞。

三道清氣一閃,杜雲瞻、霍軒、寧衝玄、呂鈞陽三人現出身形來,他們此行是受山門之命,設法將這方陣圖收了。

縱然補天閣已是斷了傳承,但其門中諸多法寶和煉器功訣仍是存在。

去往新天之後,恐仍是免不了殺伐鬥法,這些物事與其放在這裏朽爛,還不如一同帶走。

與此同時,南華派山門之前,陶真人駕得一頭青鸞而來,此刻因南華弟子上下俱亡,諸多靈禽走獸已是無了主人,其中有不少察覺到豢主身故,都是撞壁殉死,還有一些,也是縮在那裏一動不動,不飲不食。

陶真宏看過之後,微歎一聲,他將南華派掌門印信拿出一照,將山中所有豢養生靈都是收了,又在門中走了一圈,將所有有價值之物也是一並取了,這才離去。

不僅這兩派,餘下玄門之中也同樣有溟滄派遣出去的修士收繳修道外物,丹玉更是重中之重。

至於那些功法密冊,雖溟滄、少清兩派修士並不十分看得上,但卻可大大充實府庫,供給後來人參鑒觀摩。

三月之後。

雖然諸多真人還未能安全恢複元氣,不過地氣漸枯,靈機漸竭,天中殘存靈穴也是一個個崩散。

秦、嶽兩位掌門已是意識到,不可再等下去,於是溟滄、少清兩派在東華洲上開了一座小界門戶,並頒下告令,兩派半月後即將動身前往天外,欲同去之人,可入界內棲身。

這些時日內,九洲所有大劫之後幸存下來的修士,包括一些散修,都是察覺天地靈機正由盛轉衰,聞得此訊,大部分都是急急往東華北地而來,唯恐錯過了機會,被留在了九洲這片絕地上。

這一日,界門之前,來了一名戴著伏獸圈的青年道人,其人衣著樸素,混在一眾散修之中並不起眼。。

他對著腰間一枚玉佩以心念傳音道:“師尊,溟滄派叫我等入得那小界,卻又如何去那天外他界?”

那玉佩之中浮出一道人影,道:“你可看見那頭大鯤了?”

青年道人望了望天空上如同山脈一般大小的身影,回道:“想不瞧見也難。”

那人影道:“我那些分身聽得言語,說是這頭大鯤乃是溟滄派祖師太冥真人所留,能攜得諸多小界一同去往新天。”

青年道人點頭道:“原來如此。”

這時他抬目看去,見界門前有兩道光亮照下,神色一凜,道:“師尊,門前果是懸有還真觀伏魔雙鏡,稍候弟子過去。師尊可千萬小心了。”

那人影歎道:“為師如今實力衰微,幫不得你什麽了,實則你無需帶我去,那樣反有可能將你暴露出來。”

青年道人卻是搖頭。道:“恩師,若非你提醒,及時出得小界,弟子也難避此劫,師恩難報。縱然過不去,我亦不會棄師獨走。”

人劫起時,他本在那洞天之中修行,但得那無形人影提醒,玉霄門中弟子居然一個都未曾入得小界,他頓知其中必有文章,立刻從裏退出,這才逃過一命,以往他拜在此人門下隻有托庇之心,但那一刻。卻是由衷感激。

他吸了口氣,盡量使得自己神情變得自然一些,道:“師尊,得罪了。”

說著,自袖中取了兩枚銅片出來,將玉佩裹住。

既知有降魔雙鏡把關,他事先也不是無有準備,這兩枚銅片乃是取自天外而來的銅鼎殘片,將之又重新祭煉了一番,作那遮掩之用。

他心下道:“能否過去。就看這一關了。”

腳下邁步走去,到那界關之前停下,那鏡光自他頭上一照而過。

可就在此時,門前把守的一名女修忽然咦了一聲。露出幾分疑惑之色,他不由心下一緊,但神情卻是不變,隻是暗暗扣住伏獸圈,隨時準備動手。

那女修對他露出一個甜美笑容,道:“這位師兄好精純的玄門法力。可是哪派下宗弟子麽?”

青年道人暗暗鬆了一口氣,側過首來,回以一笑,道:“在下不過一介散修,隻是僥幸得了一些先人傳承罷了。”

那女修瞪大美目,驚歎道:“那師兄能修到如今這境地,可是極為不易呢。”

許是少有見得他這般修為的散修,故她又興致勃勃問了幾個問題。

青年道人勉強應付幾句,終被放行,過了界門之後,他整個人如虛脫了一般,稍稍運轉法力,才恢複幾分精神,他望著小界之內諸多在門前結廬打坐的修士,暗道:“我方心岸遲早有一日要超脫眾真之上,不再由他人左右性命!”

轉瞬間,又是十日過去,終是到了啟行之日。

張衍站在昭幽天池之上,俯瞰蒼茫大地。

地氣經由番宣泄之後,不知多少萬年才會得複,天地靈機不再,日後之人想求長生之道,怕是再也不得其門而入。

不過如此,他卻是可將那一門功法傳下,給後來人留下一線入道之機。

他起指一劃,滴落一滴精血在地。

少時,那精血便變化為變化出一個道人,大約三旬上下,額頭高高,雙目明亮,看去淵博雅正,智慧過人,大約力道四轉修為。

張衍言道:“此處便拜托於你了。”

那道人笑了笑,道::“有我在此,你放心去便是,若是有緣人,自能領會我等妙法。”

說完之後,他躬身一揖,就駕起雲光,飄身下山去了。

一道光華過來,汪采薇現出在他身側,俯身一拜,道:“恩師,時辰已到。”

張衍點首道:“知曉了。”

他一晃身,霎時遁破虛空,來至一處大殿之上。

此刻九洲之上所有洞天真人都是聚集在此,見他到來,齊齊起身稽首,口稱張真人。

張衍點了點頭,踏步穿過大殿,在眾人目光之中上得台階,與秦、嶽兩位掌門見禮之後,便在玉台上落座下來。

秦掌門半轉過身,對他言道:“稍候我將打通天地之門,便請渡真殿主為我護法。”

張衍神色一正,言道:“弟子領法諭。”

秦掌門微一頜首,他把拂塵一擺,默坐片刻,少時,殿內似起得洪浪奔流,整個大殿都開始顫顫搖晃。

眾人仰頭看去,見天穹之上豁開一個裂口,好似無底玄洞,就在這等時候,大殿之上轟然升起一股宏光,直直灌入其中,霎時間,天地九洲,仿佛連接在了一處!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