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手!”

於玄心頭一寒,脊背之上登時有著冷汗浮現。

這種感覺如此之強烈,恍惚間,讓他想起了自己少年從軍之前,曾遇猛虎,被猛虎盯上。

那種發自內心的顫栗,似比當時更強烈的多。

這一瞬,哪怕心念一動就能將那兔妖斬殺,他卻也不敢妄動了。

這不是畏懼,而是人在陡然受驚之後的自然反應,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狸貓。

心念轉動間,他壓下心頭悸動,再度望向目光來處。

他的眼力極好。

在夜幕之中也可清晰的看到,那城中府邸之中盤膝而坐的青年道人。

那道人著一襲青色道袍,貌不驚人,除卻一頭短發稍微有些特異之外,全然看不出絲毫的異樣。

偏生盤坐院落之中,卻似與身後的夜幕虛空融為一體,空****不可見,在他的神識感應之中,近乎不存在。

但肉眼看去,卻隻覺這青年道人是如此的難以被忽視。

其所在,似就是那府邸,木城,乃至於這片天地的絕對中心!

神識無法感知,肉眼方可得見!

“還有高手?”

城外荒山之巔,本神色平靜,饒有興趣的打量那兔妖的林乾龍眉頭也是一挑,狹長的眸光之中閃過一抹詫異。

在那道人睜目之前,他居然都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這對於他來說是不可思議的。

以他的境界,所在之處,上至高天,下至地殼,方圓萬裏,都不存在能夠躲過他的感知的。

除非,這道人的境界不下於他......

“嗯?”

本已閉目待死的兔八也發覺了異樣,茫然回首,就看到灰塵積雪飄灑環繞的府邸之中。

那位疑似暗算了自己的青年道人,不知何時,已睜開了眼睛。

正自淡淡的看向此處。

“這道人救了我?”

兔八心中念頭泛起,就聽之前一刀就幾乎將自己斬殺的光頭軍漢澀聲開口了。

“不知是道友家養的兔子,此番,卻是冒犯了。”

於玄的聲音幹澀。

他不得不開口,因為隨著時間的推移,那目光施加的壓力也越發的沉重了。

他若不想出手,就必須要開口打破寂靜。

“......”

兔八剛鬆可口氣,聞言卻是幾乎再度吐出一口血來,心中忍不住大罵。

麵上,卻沒有發聲。

而是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提起法力恢複身上密密麻麻,以他的體魄都無法自愈的刀傷。

“鎮城軍的統領?”

安奇生微微自語,在來人打量他的時候,他也在打量著這光頭大漢,有著一抹驚訝。

這光頭大漢的修為不如他之前所見的平波樓大師兄林白眉,也不如那位儒家王道的老儒林洐。

比起他借地脈捏死的武非驚,也有所不如。

但修為,並不代表一切。

這光頭大漢的體魄之強,是他來此界所見最強,在他的眼中,那大漢身上散發的血氣如同一輪大日。

在這夜幕之中無比之璀璨奪目。

南瞻修行極盛,其中諸法並存,可真正修持體魄,殺伐道的,少之又少。

最為人所知的,自然是大周軍隊。

“門主,此人隻怕是大周軍方的人物。”

一眾人或是驚訝,或是忌憚,公羊焱卻是悄然散去了催動的符籙,擦去額頭冷汗。

看似提醒安奇生小心,實則是怕他對那光頭大漢出手。

大周軍方的勢力強大至極,在偌大的大周帝朝,也隻有寥寥幾個強宗可比。

輕易,不可得罪。

“我乃安寧府鎮城軍統領於玄,道友,是誰?”

身上的壓力稍去,於玄的心神卻越發凝重起來,心中轉念,卻怎麽也想不出安寧府還有這樣一位高手。

一時,自是忘了一側悄悄退走的兔妖。

“殺伐武道,大周體修......”

安奇生斬卻心中雜念,淡淡的看了一眼這光頭大漢,反問:“鎮城軍行事,向來如此霸道嗎?”

他的聲音不高不低,更聽不出喜怒。

聞言,於玄的心頭卻是一緊,旋即按耐住心中悸動,沉聲回應:“閣下何意?”

“此妖,於山中鑄城,所容皆是流民,不曾傷人,反護持一方。縱不為功,閣下總該詢問一二才是。”

安奇生瞥了一眼周身鮮血滴落的兔八,這兔妖幾乎被這一刀斬殺。

而事實上,在他原本的命運軌跡之中,他就死在了今時今日,死在了這木城之外。

“人妖殊途,殺之無錯。”

於玄抬手,收了大片刀光,語氣之中已帶上一絲冷意:“閣下乃凝成大丹的道家真修,當知才是。”

地仙道中,人妖有別,彼此之間仇恨深重,已不是一兩日。

“可你,代表的是大周帝庭......”

安奇生微微搖頭。

心中卻真切的感知到了人與妖之間的巨大隔閡。

大周帝庭的態度,某種意義上,就代表了此界人族的態度了。

“大周法度,殺妖為功。”

於玄瞥了一眼慌亂的木城,語氣緩和一分,卻也並不覺得自己有錯:“至於此城流民。

終歸隻是流民而已!”

他語氣冷淡,其意卻是極為明了。

在大周的法度之下,流民,並不算是大周子民,居於山中者,更可當做匪來看待。

他可不認為,一隻要圈養流民於山中,算得上什麽功績。

“流民......”

安奇生喟歎一聲,卻不再問他,而是看向城外:“城外的道友,何不現身一見?”

“嗬嗬。”

一聲輕笑不散,林乾龍也自踏空而至,狹長的眸子轉動,看著安奇生,滿目好奇:

“山中圈養流民,莫說是妖,縱然是你,也有著罪過!”

他踏空而來,言語平淡,氣息卻酷烈寒冷,帶著滅度天下的森寒:

“若本大人沒有猜錯,閣下,似乎應該來自被凶人滅門的混一門?”

林乾龍的記憶極好,且所知悉之情報遠比於玄多的多。

一眼看去,就認出了一臉戒備的公羊焱。

這位,疑似混一門唯一逃出升天的幸存者。

“不錯。”

公羊焱麵色一變,安奇生卻是點點頭,未曾否認也不曾有什麽色變,隻反問一句:

“閣下,想必來自於靖夜司了。”

大周帝朝分封諸宗統轄天地,諸宗各位封疆大吏,卻也不是全然放縱。

靖夜司,名為值夜巡遊,實則,也是大周監察天下宗門之用。

否則,也不會被稱之為大周第一暴力機關。

“混一門,是七百年前叛離平波樓的一個弟子所建,以符立道於‘首陽山’,於數月之前,被人所滅。

前一任門主收徒十七,年歲最幼者,名為鴻玄。天賦一般,入道修為,於滅門之前夕,假言是為救師尊入山尋藥,卻自此一去不回......”

林乾龍眸光幽幽,語氣冷淡之中帶著一抹不加掩飾的質問:

“你來告訴本大人,混一門滅門之日,你在何處?你的修為,為何能突飛猛進?”

靖夜司監察天下,可不是一句空話。

但凡是承接大周敕令以開宗之宗門,諸般訊息皆記錄在冊,每有變化,都會有著變更。

這個變化,就包括境界的突破。

任何宗門的修士,一旦凝成大丹,都需要上稟大周,由靖夜司記錄在冊。

這,又叫‘授篆’。

大周法度之下,無‘籙’不可通行各州府道,且不受大周庇護,地位等同流民,便是被人殺了,靖夜司都不會理會。

而之前的混一門,是有著‘授籙’的正統道門,門中諸事宜,自然是有著上報。

林乾龍可記得清楚,數月之前的鴻玄道人,才不過入道修為。

短短數月,凝丹已是了不起,遑論凝金?

而此時,這鴻玄道人氣息雖弱,但在他的感應之中,居然都有些威脅。

如何讓他不心中起疑?

呼~

寒風漫卷而歸,吹散了未落之灰塵。

公羊焱麵色一變,忍不住回首看向自家門主,聯想到這些日子的種種,心頭也不由的‘咯噔’一聲。

但旋即又是搖頭。

不說其他,單單是那一門‘萬法四劫心聖功’已勝過混一門所有傳承了。

“呼!”

氣流漫卷,山林之中擒捕精怪的其餘幾個鎮城軍的高手也都回返,隱隱間,將木城包圍在內。

已悄然落在木城之中的兔八見之頓時色變。

那暗中圍攏過來的幾人,居然也都隱隱散發著大丹之氣,雖不如那光頭大漢的氣息強絕。

可居然都是武道凝丹的高手!

他心中悚然,做夢都想不到,為了區區自己,安寧府竟有這般大陣仗。

尤其是那黑袍少年模樣,自稱靖夜司的大高手。

氣息雖含而不發,卻似比那光頭大漢還要強上極多!

“這位大人!”

安奇生尚未開口,公羊焱卻已前踏一步,搶先開口了:

“天地廣大,自有諸般機緣在。靖夜司固然位高權重,卻也沒有逼問他宗門人隱秘的道理吧?!”

安奇生看了一眼公羊焱,這小老頭身子顫抖,卻少見的沒有認慫。

“講道理?”

聞言,林乾龍卻是大笑一聲,其音之中盡是冷酷,卻哪有絲毫笑意?

轟!

長空風起,似有霹靂乍現。

林乾龍衣衫獵獵,發絲狂舞,遙隔半空,一腳踏下,就有滾滾雷霆憑空閃現!

彼此縱橫交織,隨其一踏,如天河滔滔垂流而下,刹那而已,震動群山,此方天地。

“昭獄之中,再來講道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