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旨的料子可不是甚麽輕飄飄的紙, 而是結結實實的錦布。全英感覺皇後撕的不是聖旨,而是自己的腦袋,瑟縮地低頭。

服軟是對的, 按皇後娘娘的火氣, 他方才再強,這會子肯定已經沒命了。

“除卻另外兩道聖旨,沒有其他了?”

全英忙點頭,“是, 奴婢知道的已經全告訴娘娘了,絕不敢有隱瞞。”

南音不明意味地嗯了聲, 瞥見那頭已有太醫陸續走出來,起身迎去。

韓臨老老實實坐在原地, 好半晌才對全英使了個眼神,大意是:進宮幾個月, 皇後就染上了陛下八成作風?

不知全英看沒看懂,反正回了個苦巴巴的表情,似乎是被板子打得屁股蛋兒生疼。

這廂,太醫正向南音回話。

值得慶幸的是, 綏帝受的傷的確是看著重,但都沒有傷及五髒六腑。除卻解毒棘手,會讓他虛弱的時日更長些,其他的都無隱憂。

綏帝底子極好,又常年練武。太醫正道,可能最多半月,他就能恢複正常行走。

“若是陛下要去上朝呢?可需要等半月?”

太醫正一愣, “按理來說, 應是靜養為宜。不過——過個兩三日, 陛下能起榻了,由轎子抬著去上朝也不是不可,但每日忙碌最多隻能兩三個時辰。”

南音頷首,著紫檀琥珀跟隨太醫們出去,拿藥方聽醫囑。

轉身入內。

因不便移動,綏帝仍躺在羅漢**。

他太高了,身子不能完全躺進去,雙腿便搭在圍子上,難免顯得委屈。

方才在太醫叮囑下,侍女們已經解去他的外衣,給他的手臂、肩頭以及左腿包紮過,露在外的肌膚亦擦拭了遍,總算不複先前血淋淋的狼狽模樣。

南音想的是,幸好太後不在這兒,不然見了綏帝的樣子,指不定也要被驚得犯起頭疾。

將他擋在額前的發絲撥到兩旁,南音順手撫過他的麵頰。不知是感受到碰觸,還是對南音的氣息太敏感,沉睡中的綏帝竟瞬間抬手,握住了她的腕。

“……先生?”南音微怔。

沒有反應。

她抿唇輕輕一掙,往日強健有力的綏帝就被她輕易掙開,皺著眉頭,手不情不願地垂了下去。

可憐的虛弱狀態不僅沒有使南音生出對傷者的憐惜,胸中那股隱忍的火氣反而愈盛。如果不是他正昏睡著,方才簡直恨不得把那道聖旨摔他臉上。

她從未、從未因一人對自己的好,而這麽生氣憤怒過。

為了避免自己在綏帝無意識時做出弑君之舉,南音沒有在他身側久待,抬手招了四個侍女,讓她們照顧好綏帝,便又離開。

她將挽雪和白豐喚到了內殿寢房。

透過山水屏的落地罩,挽雪遠遠就見皇後靜坐在繡墩上喝茶。思及方才全英的下場,絲毫不敢托大,一入內,就老老實實地跪下。

白豐慢了半拍,瞥她一眼,也跟著撩衣屈膝。

很顯然,他們都清楚南音為何傳自己。

越發肯定了心中的猜測,南音沒有為自己的敏銳感到高興,反而又灌了口涼茶。紫檀阻攔不及,眼睜睜看她喝了兩杯冷茶,心疼得很。

“陛下離宮前叮囑了何事,你們也和我說說罷。”南音開口,是很平靜的語氣,和她平時說話並無區別。

“陛下他——”二人同時張口,又同時閉上,眼神交流一番,最後由挽雪作為代表陳詞。

“陛下道近日宮中若有異動,妾和白豐自行處置了便是,不必驚擾皇後娘娘。除此之外,再無他話。”

白豐隨之點頭。

南音掃過這兩人沉靜的麵容。

毫無疑問,她很信任他們。大婚進宮,她對皇後管理的所有事務都是兩眼一抹黑,綏帝將這倆人賜予她,正猶如天降甘霖,解了燃眉之急。他們也不負所托,將內外務打理得井井有條。

尤其是挽雪,因她沉穩從容,協助自己一步步管理好宮廷,南音對她一直表現得十分倚重,連自幼陪伴自己的紫檀和琥珀也要排在後頭。

因挽雪是鳳儀女官,倘若她偏心自己帶來的人,便很難讓挽雪立威。

白豐呢,他是綏帝著全英從內侍省精心挑選出的人才,將宮廷律令背得滾瓜爛熟,罰起人來毫不手軟。許多南音不便做的事,都是由他出麵,幫她解決了不少煩擾。

“那,近日宮中都發生了甚麽?”南音輕聲問。

白豐一五一十地陳述。

他雖是內侍,但身板永遠不像其他內侍那般佝著,背脊筆挺,端正的臉上有雙堅毅的眼。末了,他道:“奴婢雖是遵從陛下口諭,但也隱瞞了娘娘,未對娘娘盡忠,甘領責罰。”

挽雪同樣願意領罰,並說:“陛下離宮,不欲娘娘被這些瑣事驚擾,故令妾等暫時不報,是愛護娘娘,並無他意。”

她看出了南音的不悅,但很顯然,並不理解南音發怒的原因,還特意解釋了番。

“你們做得很好,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陛下交待的事,都辦得很漂亮。”南音微微彎了下唇,“後宮中有你們二人足矣,我也萬事無需操心,隻需喝茶作畫看書,確實是神仙般的日子。”

挽雪一滯,終於意識到了甚麽。

“你們是陛下的人,聽從他的口諭行事,我有何可罰的?”她道,“也沒有資格罰你們。”

她說:“各自都出去罷,我這兒無需你們伺候了。”

二人同時愣住,明白話中的含義後,同時急急喚了聲“娘娘”,被南音輕飄飄地掃過。

沒有回應他們,她令紫檀將人請了出去。

折騰這些時辰,天都要亮了。紫檀回身時,見南音倚在窗邊,任晨風吹得鬢發淩亂,不由走上前為她披衣,囁嚅半晌,寬慰道:“娘娘,其實挽雪姐姐她也是為你著想。你和陛下夫婦一體,都是主子,無論是誰的命令,挽雪姐姐也都無法拒絕啊。”

“夫婦一體,便是陛下都已經準備好身後事了,我卻毫不知情麽?”南音頭有些疼,胸口也悶,倚著紫檀,“紫檀,你也會和他們一樣瞞我麽?”

“當然不會。”紫檀連忙保證,“雖然陛下是君,但奴婢心中,最重要的永遠是娘子你。”

一著急,她連以前的稱呼都帶出來了。

南音不由笑了下,“我知道,闔宮中,我最信任的仍是你和琥珀。”

先生是為保護她,挽雪和白豐也是為了她著想,這樣一看,好像生氣的她反而顯得無理取鬧。可是胸中一直盤旋著某種壓抑的悶氣,讓她很想真正發一場火,或是像方才對全英那樣,狠狠罰他們。

但理智又告訴她,真正做出這些的是先生、是綏帝,他們也是無辜的。

紫檀一直在幫她順氣,輕柔地撫背,直到琥珀輕手輕腳地走進來想說甚麽,被她放在唇邊的手指止住。

用眼神示意懷中人睡過去了,紫檀和琥珀一起輕手輕腳把人扶到榻上,再轉頭,“怎麽了?”

琥珀睜大眼,“挽雪姐姐和白內侍都跪在外邊兒了,也不說話,椒房宮的人都看著呢,全在議論他們哪兒惹了娘娘。”

紫檀便將方才的事三言兩語說過,琥珀捂唇沉思會兒,因著情竇未開,並不十分懂南音關於綏帝的想法,但依舊表示理解,“到了咱們娘娘身邊,還聽別人的話,娘娘自然不高興了。”

“可能是罷……”紫檀道,“可惜青姨沒有跟進宮,她在的話,定更懂娘娘的心思。”

但不論如何,這會兒最重要的仍是照顧綏帝。

因隨行去的人大半都被殺了,剩下的也被韓臨警告過,不敢泄露綏帝如今的狀況。椒房宮被管得鐵桶般,也無人敢對外傳消息。

綏帝昏睡中被灌了湯藥,繼續躺了五六個時辰,直到日落西山方睜開眼。

周圍圍了一圈侍女內侍,或在點燃燈火,或在合窗拉簾,各有忙碌之事。視線在其中搜尋一圈,沒有想看到的身影,綏帝出聲,“皇後呢?”

他聲音沙啞,但不算虛弱,仍很有力。

全英不敢對上他的目光,“喧喧今兒不舒服,鬧肚子呢,娘娘照料了一整日,這會兒累著,歇下了。”

實際上,南音幾乎在綏帝身側伴了他整日,估摸著人快醒了才離開。

雖不知皇後為何讓自己說這些話,但才被罰過的全英可不敢違抗她的意思,老老實實把話兒複述出來。

綏帝目中閃過失落,掃過全英,瞬間察覺出不對,“你怎了?”

“奴婢……這兩日風大,奴婢走路時被迷了眼,不小心摔著了。”全英勉強露出個慘兮兮的笑,緊接著道,“陛下想見娘娘,奴婢這就去請?”

“不必,她既累了,就不要打攪。”

綏帝頓了下,“朕受傷歸來,她可有說甚麽?”

全英眼珠子慢慢轉了圈,娘娘可沒交待陛下問起這個該怎麽答,那他按著自己的心意說,也無事罷?

於是抹了抹眼淚,“娘娘一見陛下受傷,就哭成了淚人兒,好容易被英國公世子勸住,又知曉陛下無性命之憂,這才放下心來。本是想陪在這兒照看陛下的,可又怕自己不通醫理,反倒惹出岔子,英國公世子便勸娘娘去做些其他事,以免哭壞了身子。”

綏帝頷首,韓臨還是懂他的。

他哪兒知道,韓臨生怕被怒火波及,以至後來在南音麵前大氣都不敢出,哪敢勸甚麽話兒。

“可用了晚膳?”

“娘娘晚膳用了兩塊芙蓉糕,喝了碗雞湯。”

吃得太少了。綏帝微皺眉頭,轉頭想到可能是擔憂自己的傷勢才沒甚麽胃口,內心不由生愧,看來自己這次受傷,真嚇著她了。

韓臨應是按著約好的話兒告訴她受傷的原因,但等明日見了人,還是得好好安撫才是。

他閉目片刻,又睜開,在宮人服侍下勉強吃了些東西,還兀自起身要去沐浴。

全英等人大驚,“太醫囑咐過,陛下這兩日不能沾水啊。”

“沾點水無事。”綏帝這強勢的性子,怎麽可能旁人說兩句就聽從,“朕自己知道。”

說完,不顧一眾人的苦苦哀求,仍舊去了淨房。

這會兒若是南音在,全英自能找她求助,可他知道皇後這會兒也正怒火上頭呢,哪敢直接去請,便暗暗著人傳了個消息。

豈料南音得知後,竟眼也不抬,躺在榻上捏著□□家經書,“陛下身強體壯,他自己都覺無事,你們自也不必太操心。”

得,這是真不打算管了。

全英感覺自己在倆人中間,被夾得難受,偏還要幫著傳好話。皇後能和陛下置氣,他可不敢讓陛下這時候還不安寧。

一番沐浴後,包紮好的傷口自是又裂了,流出血來,綏帝毫不在意,著人重新包好,便重新躺回羅漢床。

他對南音自是無比思念,若是平時,無論如何都要去看她一眼。可自己此刻渾身是傷,不想惹她更傷心,隻能忍耐住了。

綏帝從獵場歸來的第一天,便如此度過了。

翌日寅時,無需宮人喚,綏帝便準時醒來,起身招人梳洗,“準備上朝。”

“……陛下還帶著傷呢。”全英傻住,“再說,也沒提前告訴各位大人今日要上朝啊。”

“昨夜醒來後,朕已著內衛去逐戶告知了。”

綏帝麵不改色地任人服侍穿上朝服,除去肩頭那道深深的傷口讓他抬臂時會皺眉外,其餘的,竟絲毫沒有阻礙,行走自如。

根本不像太醫說的那般,會有兩三日不能下榻。

全英是真想給自家陛下跪下了,哪有這麽糟踐自己身子的,偏偏、偏偏唯一能勸的皇後又不想管,真是急死個人。

臨去上朝前,綏帝又回望了眼內殿,到底還是沒去打擾南音,轉頭去早朝了。

全英隻得亦步亦趨地跟上。

內殿,香霧繚繞。

南音醒得其實遠比綏帝早,或者說,她昨夜就沒怎麽睡著,一直默念經書,也無法平息胸口的氣。

綏帝上早朝的動靜她也聽見了,隻不想動彈而已。

但也不能這樣繼續躺一整日。

她支起身子,起榻後卻不知要做甚麽,也沒有要傳挽雪和白豐的意思。想了許久,幹脆真帶著喧喧往禦花園玩兒去。

大約是獵場中死了那麽多人,有太多事要處理。綏帝又是個仗著自己身體好,不聽醫囑的人,他早朝上了半日,再傳各位官員們在禦書房議事,議論了一個下午。

一日過去,那些議事的官員們踏出宮門時都蔫兒了,腦袋發昏。

綏帝狀態其實也一般,身體發出抗議,唇瓣也有些發白,自己對鏡瞧了半晌,道:“取胭脂來,壓一壓唇色。”

全英領命,內心嘀咕:怕不是白費功夫,陛下您過去,娘娘指不定正眼都不想瞧。

綏帝不知他的想法,仍帶著切切思念大步往椒房宮內殿去。

玩鬧大半日,喧喧在泥裏打了無數個滾,南音便親自上手給它洗了遍澡。如今蓬鬆雪白的小狗在她的床榻上撒歡兒,大有要共眠的意思。

“南音。”綏帝在身後看了會兒,低聲喚道。

“陛下來了。”南音回頭望他一眼,很快收回視線。

這個稱呼讓綏帝微微一怔,瞬間感覺到了她在生氣。

一想,隻當她是在為自己受傷了還去上朝而不高興,上前道:“有些緊急的事,今日必須升朝。再者,我受的其實都是輕傷,並不礙事,都是太醫誇大其詞。”

“嗯。”南音聲音平平淡淡,“臣妾沒有擔心,陛下萬事胸有成竹,深謀遠慮,也無需旁人胡亂操心。”

這火藥味兒就有點衝了,綏帝眉間有了溝壑,眼風掃向全英,全英立刻作低首狀,甚麽都不知道。

雖不知為何受到這樣的冷眼,綏帝下意識便是服軟,“怎會。”

他抬手想撫南音,被她躲過了,手在半空中垂落。

綏帝又頓了下,“今日宮裏可是有人惹了你不快?”

“無人。”南音道,“有陛下撐腰,誰敢惹臣妾這個皇後?陛下將臣妾護得密不透風,在宮裏,臣妾都隻需享樂和陪伴好陛下就行,煩心的事,陛下根本就不會讓臣妾知曉,也怎會有甚麽不快。”

綏帝終於明白過來,她定是知道了。

全英默默把腦袋往下縮,希冀於它還能保住。

這時候對著他發火顯然沒意義,綏帝揮退其他人,沉聲道:“南音,我可以解釋,那道聖旨隻是為防萬一,但我有九成把握可以平安歸來。”

“嗯,所以才誇陛下萬事胸有成竹。”南音抬首看向他,“陛下是要留宿嗎?今夜臣妾不大舒服,恐怕不便服侍。”

綏帝:……

南音這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模樣,他還真的從未領略過,難得有一絲局促。

她正在氣頭上,強迫她聽甚麽做甚麽自是不可能。

見她已經有了和喧喧一同就寢的打算,綏帝也不離開,左右一望,幹脆著人抱了床被褥來,就在椒房宮內殿打地鋪。

作者有話說:

嘿嘿,開了本新預收,感興趣的小夥伴去收藏下叭~

《春夜引》

琢玉嫁過三次,三次都是不同的人

每一次,她的夫君都地位更高、權勢更重

1.每次嫁人都是真嫁,會圓房的那種,夫君中有C有非C

2.女主心機手段美貌樣樣皆備,非良善,但也不是惡毒之輩,總得來說,是一個對美好生活有向往在不斷奮鬥的普通人

3.萬人迷傾向,愛慕女主的男性角色3,期間女主也許會動心談戀愛,但永遠都最愛自己

4.架空設定,名節要求不高,再嫁很寬容

5.第一次嚐試這種設定,本質應是一篇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