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以遙對於公司的一切安排都表現出了一種順從,在保姆車上,方枰一直喋喋不休地跟溫以遙交代之後的工作行程。

駱曉叨在旁邊聽得咋舌,一天二十四小時有二十個小時都在跑通告,這哪裏是工作,分明是在壓榨人!

她好幾次想插嘴,可看到溫以遙一點反駁的意思都沒有,忍了好久才沒出聲。

方枰在那頭說,溫以遙就靠在椅背上玩手機。

等方枰說完了,問他記住沒,溫以遙突然問了駱曉叨一句:“怎麽找不到《殺海》這個遊戲了?”

駱曉叨:“啊?殺海是什麽?”

方枰也懵:“我跟你說話呢,你就在玩遊戲?!”

溫以遙把方枰的話左耳進右耳出,打開應用商城搜了一圈,確實沒有這個遊戲。

他明明記得上輩子在他人生最壓抑的那段時間,每天宅在家裏不出門的時候,會靠這個遊戲消遣夜晚。

現在怎麽說沒就沒。

隨即溫以遙看到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日期,回想起來,哦,現在是一年前。

《殺海》是一款角色扮演遊戲,它從出現到爆火,占領國內外全平台手遊市場隻花了不到十個月的時間。

回憶起當初的一些熱門頭條,爆出當資本入局的時候,大家才發現這個大受好評的遊戲工作室初創成員竟然隻有三個人。

從技術到策劃到運營到所有細枝末節,全都是三個人完成。

《殺海》1.0版本確實很粗糙,但它內容浩瀚,玩法新奇,世界觀宏大,而且裏麵的人物故事線環環相扣引人入勝,伴隨著短視頻平台的逐漸興起,豐富多樣的《殺海》二創作品一度占領了互聯網各個角落。

溫以遙忽然想到什麽,勾起嘴角笑了笑。他開始依照回憶去搜索和遊戲相關的詞條。

方枰對於溫以遙忽略她的這個行為非常不滿,但或許是考慮到待會兒要做的事,她也很收斂,見溫以遙一直不說話,她也就閉了嘴,但心裏開始盤算著之後怎麽給溫以遙在工作上吃點苦頭,以豎立自己的威信。

溫以遙不在乎她在想什麽,在各個平台費了些功夫,才找到還沒有上線的遊戲——

在一個招聘軟件上。

他們似乎誌氣很高,在招聘內容裏寫:《殺海》是一款能帶給國內遊戲市場巨大生命力的新力量,加入我們,創造奇跡。月薪四千隻是你的起點,期權股份才是我們想給你的財富。

這時的三人工作室剛正式成立不久,一方麵是真的資金吃緊,另一方麵也是因為三人確實都是職場愣頭青,隻懂技術不懂市場,隻看內容不管運營。

所以他們才敢在互聯網公司普遍高工資的環境下,想花四千塊招一個策劃。

溫以遙心想,你們以後的確能創造奇跡,不過你們現在鐵定招不到人。

招聘信息掛了兩個月還沒人理,下麵還有受試者的評論:

【四千招策劃,狗都不當。】

【以為四千是底薪,結果四千是這個公司的全部身家】

【不吹不黑,三個小老板人還不錯,但所謂公司就是一個連會議桌都放不下的小倉庫,建議著急用錢的人別去麵試了。】

大致掃了一眼,溫以遙想也沒想就點了在線麵試的聊天框。

——

要去的餐廳位於ZL大樓的頂層。

六十八層,高聳入雲。

浪漫的高空美景本來就是愛玩情調的人趨之若鶩的去處,加上這裏又是聞名世界的餐廳,來往的人非富即貴,VIP預定都得提前三個月,非VIP的客人得就算提前半年預訂成功也有可能被臨時取消。

方枰沒有那個本事搞到預定,但她本來也不是帶溫以遙來吃飯的。

她把駱曉叨留在車上,自己帶著溫以遙上去。駱曉叨隻以為她是不想多花錢,還小聲罵了句:“嘁,摳門。”

以溫以遙的敏銳,要說沒有發現方枰的古怪,就太勉強了。他為了配合方枰,已經很努力地表現出懵懂茫然。

直到他們被攔在門口,溫以遙差點裝不下去。

方枰張口就說:“我們和周導約好,在露台花園。”

這種餐廳私密性好,服務員會對VIP的身份嚴格調查,但是卻不會去調查客人的客人。接待的服務生本來還想給他們的VIP客人打個電話,結果方枰突然捂著肚子,著急忙慌地對溫以遙說:“小遙,你先去花園等我,我有點不舒服。”

說完就轉身朝外麵走。

服務員也傻了,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和方枰那種拙劣的演技不同,溫以遙外形好,氣質優越,表情淡定,服務員也是見多識廣的人,覺得這樣的客人應該不是來蹭吃蹭喝的,就說:“我們暫時沒有聯係到周先生,要不我先帶您去休息室?”

溫以遙點頭,跟著他去了。

餐廳的休息室其實就是吸煙區,環境看著好,但裏麵坐著兩個正在抽煙的男士,溫以遙安安靜靜的,服務員要他去哪兒他就去哪兒,也不拒絕,朝著煙霧就要往裏走。

突然嗆了一下,咳嗽起來。

服務員有些過意不去,說:“先生,要不,我帶您去露台花園那邊。”

“謝謝。”溫以遙不喜歡煙味,很快走了出來。

就這麽弄拙成巧的,溫以遙還真的去了花園。

現在預定這裏的客人還沒到,服務員覺得一直把人當賊似的守著也不大好,就去給他沏了杯茶。

在方枰消失的這小會兒,溫以遙收到了手機上發回來的招聘信息。

但對方卻不是問他簡曆資料,而是問:“哥們兒,你點錯了嗎?”

溫以遙笑了,說說:“沒點錯。”

【那你要來麵試?你看清楚哦,四千,朝九晚六,不定期加班。】

或許是知道自己這一番話太沒有吸引力,於是對方趕緊補了一句:“我們雖然是新公司,但優勢在於我們的誠意。如果遊戲成功上線,你就能成為我們的初創人員,所有錢都可以給你分,那個叫什麽,股份,期權還是什麽?反正你懂吧?”

溫以遙越看越覺得對方像個業務不熟練的騙子,要不是有上輩子的記憶,很清楚這個公司的未來潛力,他早就拉黑了。

【我不應聘。】

對方那邊「正在輸入」了好一會兒,才說:“哥們兒,你別耍人。我忙得很,跟你聊天這功夫又能改幾個bug了。你跟我透個底,多少錢能來?但是超過五千你也別回我了,我承受不了。我們整個公司都承受不了。”

【我跟你說實話吧,公司就三個人,都是禿頭老爺們兒,沒一個有出息的。唯一的心血就是這遊戲,我們想找個人好好搞,但資金有限,你呢,如果很缺錢就別來了,如果你不缺錢,也能來我們這兒體驗體驗生活。】

【我泡的泡麵還挺好吃。】

這人說話很逗,每條消息都很長一段,大概是個急性子。

溫以遙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給對方回了一個自己的聯係方式,說:“我不缺錢。但你們缺錢的話,可以找我。”

——

溫以遙的好心情是被一聲嗬斥打斷的。

在露台花園的入口處,裏溫以遙坐的地方有個幾米遠。中間被一片藤蔓嫁接的屏風略微擋住,溫以遙看不真切。

“你是誰?誰讓你進來的?!”

隨即,溫以遙聽見方枰的聲音:“哎呀,是風姐呢!您好您好,風姐,我是聚輝傳媒的方——”

“不管你是誰,現在立刻從這裏出去。未經我們允許擅自進入這種私密會所,我可以報警抓你了,懂嗎?”

“呀,風姐真是,聞名不如見麵,果然是個利落的性子啊。你說可不巧了嗎,我今天也帶著藝人來吃飯,這走、走錯地兒了。哈哈。”

那邊短短幾句話,溫以遙就懂了。

合著方枰不是帶他來吃頓好的,而是帶他來蹭頓好的。

溫以遙對聚輝這種用人唯蠢的企業精神徹底拜服,也不知道林杉和方枰是怎麽考到經紀人證的。

他起身,不想陪著丟臉,便要往外走。

結果腳步忽然釘在原地。

入口處的人仍然在對峙,可花園小徑迎來一個身影頎長挺拔的新客。

那是一張他在熒幕裏看過千萬遍的臉,也是曾經在無數個穿書世界,他靠近過多次的人。

雖然係統不止一次地告訴他,穿書世界裏的人不是陸盡洲,但這一刻,看到陸盡洲的這一刻,溫以遙心髒還是怦怦跳。

——

陸盡洲走過藤蔓結成的層層遮掩,往溫以遙所在的露台邊緣緩步而來。

城市的風在高處尤其明顯,溫以遙的碎發被吹得淩亂,他緊急地撥了一下。

而陸盡洲穿著一件整肅合襯的西服,頭發短,利落幹練,沒有刻意造型,從頭到尾不曾亂過一分。

很英俊,和熒幕裏看到過的一樣英俊。

陸盡洲像是這風的終點,從搖曳的樹葉中穿過,挺拔而不可撼動。

又像起點,一切席卷而來的冷,都來自他。

被吹亂了的,隻有溫以遙的心跳。

溫以遙鬼使神差地,沒有躲,沒有藏,沒有轉身跑開,而是站在原地,等他走來。

當兩個人的距離隻有兩米遠的時候,一切花與藤都不能再阻擋視線。

溫以遙麵不改色,對陸盡洲說:“你好。”

而陸盡洲也並不驚訝,與他相距一步之遙,抬眼看向他,問:“你是誰。”

那一眼,溫以遙覺得無比熟悉。

他曾在一場大雨裏牽起一個和陸盡洲一模一樣的少年,青澀的臉龐,猩紅的眼。

也曾從屍山血海裏拖出一具麵目全非的軀殼。

無數次,在係統瘋狂的警告聲中,他拉起那些不同的「陸盡洲」的手。

每一次,他們的眼睛都像現在這樣,帶著耐心缺失的冷漠,問他:“你是誰?”

溫以遙回答過他很多次這樣的問題。

我是秋生,我是李楓眠,我是韓峭,我是周路青。

我是很多人。

這一次,他說:“我是溫以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