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既明瞥眼那烏黑的槍頭, 再睨眼臉上蒙地隻剩兩隻眼的姑娘。鳳眼瞧不出什麽神色,慢慢碾滅指尖凝的術法。

銜枝將槍/頭抵地更深,盯著那雙碧玉一樣大大不同於常人的眼, 獰聲威脅:

“大祭司有幾分膽識, 然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若想活命, 還請您照我話做。”

裴既明半垂鳳眸, 盯著她好半晌,忽地淡然道:

“我做了什麽。”

銜枝擰眉:

“大祭司抵賴不認?你今日指明戚家大小姐戚念霜幹係國運,惹得朝野大震!背後到底受誰指使!若你就此改口及時秉明聖上,我倒可以放你一條生路。”

她壓著嗓向前幾步,將人逼到牆角。那本該有些驚恐的人卻並不害怕, 反而十分配合地跟著她的節奏往後靠在牆上,輕掀了唇一角:

“哦?”

好個無所謂的態度。銜枝冷笑,嘩一下甩出左手腕上綁的刺刀,刀槍並用架住他,眼見脖子上劃出一條細細的血線:

“大祭司還是認真些好, 莫要挑戰殺手的耐心。”

這大祭司卻從容不迫處變不驚,反問:

“你是戚家來的死士?”不等銜枝再把刀往前遞入, 他又一句:

“做事很盡責。”

銜枝猛地抬膝打他腹部:“大祭司有這嘴硬的功夫不如想想如何活下來!”

裴既明眸色一凜, 嫌棄道:“下三路打法。”隨後輕飄飄避開, 銜枝追去便痛下殺手, 不妨那大祭司突然抬手削了一截凳子腿, 那凳子腿在他白皙的大手中驟然拔長一米,銜枝便見他大袖斥風,一片白裏竄出一條龍一樣的棍子, 勢如破竹橫掃而來。

竟也是槍法!

銜枝繃著臉, 黑槍別去, 同他打到一塊。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到處遊動,她越發心驚——這大祭司竟然武藝超絕?

以棍代槍,氣勢洶洶,半點不落下風。她自問槍法在做楚銜枝時已經練到了極致,孰料這人竟然參透她的一招一式,應對地遊刃有餘。

不妙。

銜枝一個回馬槍虛晃刺他右臉的紗簾便要遁逃,剛一踩上柱子,那上頭卻似乎抹了東西,滑不溜秋,沒在意就嗙一下滑倒。

她連忙翻身一個鯉魚打挺拿穩槍,那白衣飄飄的大祭司這時不緊不慢過來,碧眼盯住她:

“你的武藝在凡人裏算得上頭一檔。”

銜枝強笑:“不比大祭司活了三百多年。”

兩相對峙一刻,忽來一陣強風,銜枝瞳孔一縮,抬槍去打,瞅準那飛舞的麵紗,眼神一狠,霍然伸手抓住一角便一扯,同一時臉上一痛,蒙麵黑布與白紗在空中交疊在一塊,竟是齊齊落下。

銜枝慌忙去切袖口捂自己的臉,那大祭司卻道:

“我知你模樣。擋與不擋無甚區別。”

她抬手的動作一頓,看向地上兩張布,抿唇,忽地就抬眼瞪他:

“大祭司心思深沉——”

話還未完呢,銜枝卻一下愣住。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這樣的臉。

高鼻深目,不像漢人,也不像南疆人。尤其這雙碧眼,方才仔細一看才發現竟是重瞳!

隻是一瞬間,兩個一樣碧藍的瞳孔分開後又疊回一塊。

…妖異魅惑,勾著人往裏探究。

這麵相妖異,絕非等閑人。他活了三百餘年,或者也修煉出了些門道;

可重瞳實在不像正道之人。

銜枝感覺不到這人是不是妖,若身上有道家羅盤之類的倒好說。

她一下子十分警惕起這人來,繞著大殿伺機遁逃。殿中火燭通明,她難尋一個藏身處,當下破罐破摔又提槍。那大祭司卻忽然道:

“若不想暴露,明日再來找我。”

銜枝一頓,摸不著頭腦:“什麽?”

裴既明看著她那紮牙舞爪的炸毛樣,眼中閃過一絲難察的遊光,出口冷硬依然:

“來人了。”

銜枝立馬便去尋找不滑溜的柱子,不想那神出鬼沒的大祭司突然閃到身邊來,搶走了她的槍:

“此是證物。”

銜枝忍不住抬腳飛踹,那門這時卻已經開了。她隻好飛身出去。匆忙地捂住臉往毓秋宮趕。

底下,裴既明將那把槍扔到花瓶裏杵著,南疆來的幾個侍從小心關上門,三人急急跪到他身前畢恭畢敬:

“大人,已經和老皇帝通過氣了。您每月要用的女人會按時送來,萬毒蠱不日就會大功告成。

大土司也吩咐過三個術士,咱們聯手定能慢慢掏空大雍。”

三人身後這時一動,傳來女子悶聲的嘶吼,裴既明眯眼。為首的那個屬下恭敬道:

“這是地道的雍國女子,大人先享用,我等退後照看蠱王。”

三人身上銀器叮當作響,門嘎吱一下關緊。裴既明點開那被套在麻袋中的女子,她披頭散發扭動著爬起來,見他後先是驚恐,後又臉浮迷醉,他劍眉微揚。

打個響指,那女子便頃刻被他送去皇城外。迷茫地跑了。

這頭裴既明在這龐大的宮室裏繞了圈,繞回原地,將屍身從書案底下拖出,揭開那大祭司的麵紗,他給這人算了把命,眼中淡冷。

陰年陰月陰日陰時陰刻所生的陰陽人,不易叫陰差發現。少年時又逢奇緣習得異術,是以多次躲過勾魂,從生死簿上隱了身。

如此這般,被奉為大祭司,多年來汲取女子精氣,豢養毒蠱。

裴既明隔了十幾萬年頭回招來了個地府陰差,那陰差正要打飯呢便被招走。從青石上鑽出來,扶了扶頭上帽子,他瞧著眼前這位搓了搓手:

“請問哪路神仙?召小的有何貴幹啊?”

“三十三重天枳迦真人座下弟子,勞你帶句話給酆都大帝,我在此等他有事相商。”

陰差嘴巴張成圓:

“小的不識,竟是崇華帝君座下枳迦真人的弟子!我這就去,這就去!”

地府裏頭酆都大帝聞玦正同東嶽大帝喝小酒呢,沒料一層層報上來,小陰差火急火燎一頭栽倒。

酆都大帝聽完來去,嘖一聲,“那位老爺子手底下的得力助手何時收了徒?”

東嶽大帝一嘶,百般不得其解:

“聞所未聞。不過尋常人哪敢這樣報家門,怕是真的。正好我閑著,同你去一趟吧。 ”

一路上琢磨著,剛一到地,兩個地府頭領一見那捏著蓮子喝茶玩的便站在原地結巴了好半天。驀地,一齊噗通跪下:

“小仙拜見崇華帝君!”

裴既明這時已解了障眼法,抬一抬手要他們起來便單刀直入:

“這裏有個脫離生死簿的陰陽人,拎回去罷。再借這三百年內的生死簿一觀。兩位可有異議?”

哪裏會有異議?

酆都大帝麻溜道:“這便送來!您老人家要看多久都行,切莫顧及我等小仙!”

*

毓秋宮,銜枝任務失敗。發了會呆,還是如實回答。蓧雨當下一跺腳:

“你可是地字第一號!你也打不過他?完了完了,怎麽辦呐小姐!”

念霜這日麵色蒼白,深深地呼吸幾下,她捏緊杯盞,想起今早發生的那些事便忍不住想哭。偏忍住,她擰眉:

“宮裏不能待了,我絕不能入後宮!這便聯係爹,哪怕逃也要逃出去!”

當今聖上年過六十,糟老頭子一個。念霜如花似玉一個姑娘,如何能願意。更何況她誌向不在宅院,進後宮同殺了她有何區別!

銜枝心道確實倒黴,立即下去去辦。正要走呢,偏殿裏秘密來了一位貴客。銜枝停住腳站到一旁。

這人穿一身太監藍袍,揭開臉上麵紗,蓧雨一下捂住嘴。

“太子爺?”

太子關了門,眉目嚴肅:“戚大小姐,孤有事要與你商議。這皇宮,你可還想待下去?”

念霜立刻會意,如見救星,鄭重施一禮便挺直背脊:

“臣女此生不願入後宮。消不起皇家富貴,臣女誌向在朝堂!太子殿下親身前來,臣女感激不盡!若太子殿下此次可相助臣女逃過此劫,大恩臣女來日必報!連帶著安陽侯府也會感激殿下!”

太子來正為了此事。

事態陡然嚴峻,聖上聽信妖佞,若真讓戚家女封後,有心人一挑撥,他這太子難免也要受到牽連。照著聖上這般行事繼續昏聵下午,殺子也非不可能。

他早已不是曾經英明神武的父皇了。

太子與帝師徹夜商議,終下了決心,當下眉目狠厲:

“好,孤的馬車就在宮牆下,你趕緊前去。不過宮內不可無人,留下一貼身隨侍的扮成你,孤會命醫師用藥,謊稱為天花借以拖延時間。”

念霜重重一點頭,當即四下尋起替代的人。看了一圈,蓧雨連忙低下頭。一直站在角落的銜枝赫然被盯上,她感受到那三對目光,心內一歎,慢慢抬起臉。

太子看那張妖冶昳麗的臉,麵色一滯,眼中閃爍:

“這婢女為何從未見過?”

念霜回:“弦知是留在殿內侍奉的,一般不出門。”

“好,便是她。蓧雨留下看門麵,戚大小姐,請隨我來。”

不知哪裏竄出來的醫師給銜枝灌了藥,一張臉上登時生滿紅點,好不駭人。蓧雨強忍著惡心給她蓋上被子出去喊人。

銜枝躺在床裏,昏沉間想起早晨和父君的那番話,忽地冷下臉。

從頭到尾苦的,隻有她無依無靠的母皇而已。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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