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自作孽!

枳迦搓搓手, 遵循著囑咐前去二十七重天,見裏頭的人影還在,這才放下心。

衢山島, 弟子們依舊在聽課。南山真人說地唾沫飛濺。褚聞柳望向那個空的位子, 心不在焉。照例巡視的虛風瞧了, 點一點他頭。

“次次不專心!晚上下學後來找我, 我來問你功課。”褚聞柳才回神,虛風卻已走了。

回到他自己的廂房,關好門窗。手間掐算一大通,他感受著島上那層巨大的仙障,娃娃臉上再不複平常的笑意。

帝君果真盯住了他。

他怎可能為了區區弟子舍去一個月的功夫, 不過是察覺到了尋個借口困住他而已。那條紅繩的帳…他一直未有表態。

虛風一直膽戰心驚。

在人間那一遭,他做的過了。叫道蓮這個還有不少價值的也白死在帝君手中。他定然會想為何那塊骨交與他,卻生出一個妄念。可他從未找過他,除卻當日那一劍。

他的種種試探,竟然都好似弱水裏的石子, 悄無聲息,更無回音。

而最要緊的是銜枝。他算了又算, 銜枝的命格在回天後便被一道濃霧攔著。那般的毒打裴既明也沒有一絲絲心軟。虛風幾次質疑, 到底能不能成?

而昧琅…

“又要罵我?誒, 可別罵了, 我現下根本不敢亂動, 上回差點就叫帝君碾死了。”

昧琅的嗓音久違地竄出來,虛風連忙轉頭,見昧琅那張隻有輪廓凸起不見真切五官的臉, 麵上陰鬱一撤:

“不是叫你一直守著她?你都幹了些什麽?若讓將軍知道了定要挫你半張臉!”

昧琅把弄手上笛子, 長歎:

“非我不跟, 是我幾次被絆住腳。本來也不打算叫她一場假秘境就大突破。就是可惜了築魂爐,我等廢了好大功夫放進去的,哎!

這麽好的東西叫帝君拿走了!我還騙她她老子娘四中之一個魂魄在我手裏,她定然天天罵我。幾次召我我都裝死,再不出現要被她恨上了!”

這苦大仇深的一通,虛風板下臉:

“你這幾日去哪裏了?”

“回去尋將軍的頭顱了。那北海龍王家我摸了個遍也沒尋到什麽封印。我記得當年分明就壓在四海裏的一處來著。那宛渠裏的右掌還未到取出來的時候。更何況帝君加了仙障,真是處處不利啊。”

“這等事交給幾個領主就是,你做個什麽。”

“他們久久龜縮在地底,身上濁氣太重,哪裏像我一樣可以四處化形。不過你不要擔憂,那丫頭正和你的愛徒在一塊呢。”昧琅打個哈欠,隨口道著這兩日探聽來的消息。虛風一愣:

“你知她行蹤?”

昧琅愉悅一笑:

“知啊,劃去名冊後我帶她去了趟人間,回來後就一直在帝君身邊呢。

雖說具體的不懂,但肯定活的好好的。隻是我今日要去接近她時,發現那皇城籠罩在幾片仙澤下,進不去。”

虛風凝視他半晌,忽地抓緊手上拂塵,冷冷笑了:

“難道你不覺得我們這些日子以來做的一切都太順了麽。”

昧琅在房中踱步,聞言嗤之以鼻:

“我比你多活十萬年,我會不知道這裏頭門門道道?即便是帝君有意縱容又如何?將軍已經等不及了,再拖下去好不容易穩固的元神又要碎裂。

這築魂爐養了這般久,久地滄海桑田變更幾次,我們為之付出多少心血,你這不曾經事的小輩怎會懂?”

虛風娃娃臉上沉頓了一刻,霍地鬆口:

“我知…然,將希望寄托在那丫頭一人身上未免太草率。當年我就不想收她入門,若真想施美人計還不如念霜來得穩妥。她近日頗受帝君青睞,資質又好。隻不過無夜叉血脈而已。實在不行夜叉女裏美豔的還有許多。

我一直不懂你們為何指定要她。那樣的人帝君怎可能真心喜愛。

他可不是傻裏傻氣的太子。”

“有血脈的難上天,就算上了,夜叉覆滅多久了?若是濃烈的血脈一眼就瞧出來了。好了,我這元神留不了太久,你暫時便不要指望走,好好在這收納弟子做心腹。”

原地一抹青煙,虛風抱著拂塵默然無言,直到門被敲響。他眉目稍緩,重又笑起來:

“聞柳?進來吧。”

*

銜枝守夜這晚,意外風平浪靜。但銜枝知道這是風雨欲來的前兆。

她分明記得沒這麽大的事啊。

百思不得其解,銜枝坐在頂上小寐。剛睡著,靈台裏突然蹦出昧琅的聲響:

“丫頭丫頭!醒醒!我回來了!給你帶了好東西!”

她一怔,隨後冷哼一聲:“什麽風把您吹來了。”

“嘶…”昧琅訕訕:“我有事呀!那個墓重傷了我一把,我好久才緩回來呢。”

銜枝側目:“你去了古墓?”

“哎,這神仙多,我不好現身下次再說,我給你把之前打的槍帶來了,就在你住處。”

“…”她怎麽不信呢。

回房,銜枝果真瞧見了一把黑漆漆的槍立在床邊。

她輕訝,眸子眯了眯,上手拔起掂掂,忽地就挑眉:十分趁手。

比做楚銜枝時用的虎頭湛金槍更舒服!

雖其貌不揚,但一摸上去那叫人自心一顫的爭鳴聲卻昭示著——這槍,極好。

好到,和她竟然有股心靈相通的奇異通感。銜枝捂了捂激**的心口,床頭上還有張字跡遒勁的紙條:

【此槍,取四海之水,五嶽之石,七島之鐵鑄就。

今後無需再豔羨旁人。道阻且長,你的路在前方。】

銜枝拽著這張紙,一瞬茫然,回神後麵無表情擦了擦眼周。回頭,望這寂寥的夜空。

那字跡很熟悉。

熟悉到她想起了那個為她扶靈而亡的男人。

這逐字逐句的口吻也不會是昧琅。他知道她原身的處境,知道她總是眼饞念霜,眼饞別人的法器。

弟子入門之初,由掌門親選適配法器。資質越好,法器品階越好。

這是曾經的銜枝心裏的痛。

她沒有法器,抬不起頭,之後偏執地豔羨旁人的,最後發展為嫉恨。

…或許他知道天上發生過的一切。

難道他也並不簡單麽?

人間一遭,她身邊到底藏了多少虎,臥了多少龍?

銜枝握緊了槍,忽地很想找到那個男人。

心火太旺,她忽地拔槍,飛身過牆去到曾是她居室的東宮。

月池依舊,荷花依舊。

什麽都依舊。

隻是人不依舊。

銜枝心頭的鬱火驟然燃地更猛,提槍,挑,戳,刺。荷葉在空中飛舞,東宮禁衛竟無一人發現月池異樣。

天方亮,銜枝方才回住所放好槍。

今日念霜被秘密傳召,她需在外等著。

幹清宮內肅穆冰寒,銜枝躲在牆角,忽地被一陣秘密交談吸引去了目光。

她瞧見自己所處的假山下鑽來了兩人。

“老師以為這南疆大祭司之言有幾分可信?”

“巫蠱占卜之事,可信其有,也可信其無。隻看聖上信與否。”

“那戚家姑娘若真如大祭司所言般幹係國運,豈不是要被供起來。父皇這兩年來日益昏聵,動輒發怒。妄求長生不老…宮中三位前朝術士給他煉製了百種丹藥,說是延年益壽,我卻覺不妙。”

“為帝王者,憂慮極多。太子年輕有為,聖上已過壯年,難免心生忌憚。皇家之事自古如此,太子不必難過。”

“…老師從晉朝來,同我說過當年的盛德女帝,攝政王與明德女帝之間形容,至今我都難以相信。

卻還是對父皇抱有一絲舔犢之情。可現下怕是不行了。

照著昨夜父皇的意思,若真納戚家小姐入後宮封後,將我逝去的母後置於何地!”

…是太子,和未來帝師?

底下窸窸窣窣地走了人 ,銜枝還在震驚。這老皇帝竟然想納念霜?

離譜過頭了!斷斷不行!

銜枝趕忙湊近了些,握著劍隨時以待。還好念霜過了會完好無損地出來。麵上看似無事,卻在轉臉時快速對著她囑咐一句:

“護送我回宮,之後去找大祭司。無論用什麽法子,弦知,你一定要逼得他改口!”

她點頭,收好劍順著牆根走。沒想突然被什麽絆了一跤。

銜枝一愣,轉頭一看,是做楚銜枝時常去的秘密居所。這廢棄宮室裏居然住著人呢,還種了海棠樹,樹根凸起地老大,頂開了石板。

有些好奇,銜枝隱匿聲息挑小路往裏走了走,剛蹲好了,卻在看到堪堪歸來揭帷冒的男子時差一點就栽下去。

她頭腦一齊崩斷,連忙要走。便聽那男人出聲叫住她:

“和光,下來。”

*

西方極樂世界,裴既明取了隻簇新的蓮子便不顧南無燃燈上古佛的挽留坐在雲上閑適走人。

途徑慈航真人的紫竹林歇個腳,半空之中點化一麵水鏡,他精準地尋著那人世看。卻發現那皇城上覆蓋著一股子黑氣。

遮掩了念霜命譜,也掩護了銜枝。

這追魂丹竟也再追不到。

他劍眉微挑,又去點另一麵水鏡。兩隻水鏡一齊動起來,薄唇忽然嗬一聲。

皇宮的黑氣同宛渠遺址的大差不差。果真是等不得了。

紺青的眼掃了掃,裴既明點中那一身白卻渾身黑氣的不死人,眸子一暗。眨眼便到了那宮室裏。大祭司嚇了一大跳:“你是誰!來人啊!”

華光閃過,不過須臾。那不死人真正地成了死人。

捏了個障眼法,裴既明坐在室內舉一本書便翻開。忽而頭上瓦片一動,飛下來一個姑娘。一把黑槍抵上他脖頸:

“大祭司最好不要出聲,否則我殺了你!”

作者有話說:

雙休努力加更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