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

和…光。

如此耳熟。

這名字好似一滴露, 柔緩了驚濤駭浪的海麵。

嗡鳴的耳竭盡全力去判斷那些話。銜枝的頭點了一點,又一點。忽地奮力向上抬起。

她想起來了!

和光,和光是她的名字!是她在人間時的小名!是母皇最愛喚的字!

女鬼, 一直念叨她人間小名的女鬼…

“母皇…母皇!”

她慌忙從喉中擠字, 微弱到根本叫人聽不見, 卻固執地一聲又一聲。

“母皇!母皇!阿娘…娘!”

還有人記得她!有人在乎她, 愛她。銜枝眼眶發熱,人間驟然隔絕的那一切突如其來的出現。她心神大駭,她竟一點都不曾忘掉!

那些仙家們在喝罵:“快快用紫雷鞭抽那厲鬼,絕不許她上到三十三重天來!”

紫雷鞭?

“不…不行!”她失聲,不能, 不能打!

厲鬼怎麽受得了仙家法器?!

狂風呼號,濃重的血腥氣伴著淒厲的鬼嚎竄進人耳,逼地仙樹都婆娑顫抖。

“和光,我兒!和光—!”

“…娘,娘!”

銜枝掙紮著扭動, 一瞬愣怔,仿佛又回到三百多年的邊陲小鎮。他們一家三口, 隻活了她一個。早已經記不得容貌的娘死前拽著她的褲腳一聲一聲地哀叫:

“枝兒啊, 活下去!枝兒, 餓了你就吃娘的肉!你活下去啊, 你向東跑!”

她霍地留下一串血淚, 沙著嗓仰天尖叫,“娘!!!”

“和光,你在哪!和光!”

厲鬼與匆匆趕來的眾仙顫抖著, 耳邊漫是慘叫。

縱她有能耐, 如何敵得過這般多人, 不久就落了下風。

虛風朔葉這才來得及去看那蠕動著流血淚的丫頭片子,眼中俱是肅殺。

“這昔日的盛德女帝,一貫落落大方的明正之人,死後竟化成了厲鬼!一代帝王如此,實在是難看!她竟還記得人間時的太女,一心尋上來要救她?

這女帝分明已經失去神智了,到底是誰給她引的路!”

朔葉捏緊手中長劍,盯著她黑氣翻湧的臉。那臉上的一雙眼是最純的黑紅,已是最厲害的厲鬼那一籌。

人間才過了三十年,她竟能修煉地同三千多年的鬼一樣厲害?

簡直匪夷所思!

虛風大聲道:

“恐怕暗中有人做梗!人間帝王有龍氣相護,再怎麽也不可能變作厲鬼,其中定有蹊蹺!這女帝強弩之末,別怕那雙長甲,去纏她脖子割頭。橫豎救不回來也入不了輪回,殺了算了!”

“殺了?不能!不能!”

銜枝驚恐地喘著粗氣,別殺她,別殺她啊!

她是這世上唯一一個,真心愛她的人。

即便再違反天規她也要救她!

不管是陷阱,不管要付出什麽,她隻知道,她要救她!

“昧琅!昧琅!我什麽都答應你,我求你,求你助我!別讓他們殺了我娘!求你—!”

靈台過了三個數,突然極其不悅地罵一句:

“你倒是挑了個好時候!這崇華帝君在此我也不敢亂來,生怕這次叫他發現。我暫時給你一道力量,你沿著右手不斷地跑,順著我的指引去抓丹藥吃,興許能叫你的眼睛複明。隻是此舉之後,你這身罵名是徹底擺脫不掉,還有可能被通緝…

呔,你這死丫頭這是討厭!

我分些力去幫你人間老娘跑路,你快照著我的指示做,帝君不到山河動**一般不會輕易出手,這是你最後的生門!”

她頓了頓,堅定:“好!”

行將就木的小丫頭突然昂起頭,鮮血順著唇角不斷低落到腳麵,潔淨的青石被她染做黑紅色,瞧地剛從宮門出來的枳迦一愣。

那絕望又不甘屈服的一張臉,同跳崖前的她竟然如此相像。

更…他抓緊手中長柄。

更與當時隨帝君在十方鏡前看到的女帝自刎那一幕肖似!

枳迦一驚,難道這銜枝經曆了這一遭了,其實心底還是不曾變?

真是骨子裏的強啊。

他又板著臉看向那位麵容可怖的女帝。

倒真是…可悲。

一半魂魄被煉成惡鬼,即便再投胎也是個神智不清的癡兒。不過為了女兒癲狂如此,當真是個極好的母親。

霍地,枳迦感覺到一股熟悉的熾熱。與當時在懸崖邊的極像。他心頭一跳,連忙揮起拂塵轉眼,赫然是那銜枝身上的血珠開始自燃!

“怎地又如此了!不好!快來些人製住她!”

“她不該渾身的骨都碎了嗎!怎麽能動了!”

綁住她的玄鐵鏈被這些血火頃刻燒斷,銜枝看不見,憑著打鬥的聲音跌跌撞撞地衝過去,“母皇!娘!跑,快跑!”

她倉惶地奮力大喊,那傷痕累累的女帝一愣,忽然折著頭,瞥過去。仔細端詳後,怔怔搖頭:

“你不是和光,不是和光。我的和光同二哥長得一樣漂亮。二哥!二哥!”

銜枝一愣,母皇沒有認出她?

她眼睛一酸,卻立馬揮去這難過。霍地哧一聲:

“我知道她在哪,你隨我來,我告訴你她在哪!不然我殺了她!”

腦中昧琅這時及時道:

“別管她,我來幫你!保證她沒事!快從這跳下去,我給你在地下布好了遁空符!若我食言立即灰飛煙滅叫帝君打地不得超生!”

眼前風獵獵。

女帝的陰風在身後呼動,銜枝麵無表情地咬牙:

“我信你這一次!”

“幹幹脆脆,就當個惡人!”

“我不要什麽綱常紀要,我要活!我要我在意的人都好好的!”

昧琅一頓,忽地朗聲大笑:

“好!這才是我們夜叉該有的模樣!陣,起!”

一瞬陰風大作,一眨眼,渾身血汙的銜枝陡然消失不見。連帶著女帝也沒了蹤影。

枳迦回過神來,忙罵道:

“快去追!傻站著做什麽!”

虛風與朔葉對視一眼,立即騰雲去追。

掌門捏著手,正要去通報天帝,卻被不知何時出現的祁燮攔下,一折扇打地他悄無聲息地栽倒在地。

餘下的天兵和小仙不敢作聲,枳迦道:

“都去天門守著,千萬不可讓他們出去!”

他們忙拱手,紛紛飛速離開。

人走幹淨了,枳迦才重重一拍手,躲過那些燃燒的血急匆匆跑進濯碧宮,對著在窗下打磨沉香木玩的裴既明急切道:

“尊上,這可如何是好?底下刑場裏銜枝跑了!還帶著化成厲鬼的人間女帝!這可不是要做亂天界嗎!屬下可要去幫個忙震懾一二?”

裴既明在濯碧宮裏是照常不束發的。不粗不細一條青錦帶半紮些發在腦後,廣袖挽起,漫不經心地用手中上古神兵雕樹杈子。聞言手上有一搭沒一搭的動作稍頓。漆黑的發落到胸襟上,濃長的睫羽半垂,誰都看不出他在想什麽。

這便是無欲無求,無悲無喜難探深淺的崇華帝君。

枳迦等地要吐血時,裴既明才放了手裏的匕首,道:

“她流了很多血?”

“呃…是不少。比當時在懸崖上多得多。您問這個做什麽?”

裴既明微頓了會,忽地道:

“去看看罷。”

“誒?”

“看看那一直窩藏在天上的,今日到底現不現身。”

枳迦拍胸:“嚇死屬下了,還以為您要去看那銜枝呢。”

那解袖子的神尊聞言,睨他眼,冷淡如斯:

“誰說不去看她了。”

“啊?”

“快跑!左邊,朝左走,馬上就到了!這是太上老君煉廢的丹藥庫!打住,推!”

底下九重天,銜枝在昧琅的指引下一路搖搖晃晃地向前,在仙娥們的驚叫中揮著手,繞了好幾圈才摸到地。

順著昧琅所言,用盡全身力氣狠狠一砸,砸了十幾次才將門狠砸開一個洞。

順著那個洞,銜枝搖搖晃晃地爬進去,入鼻便是各種各樣混雜的丹藥味兒。

她隻吃過尋常的丹藥,太上老君這等絕品煉丹師的傑作,從前想都不敢想。

一時間手發顫,昧琅忙催她:

“別發呆!他們馬上來抓你了,快尋聞著衝鼻的吃,能吃多少吃多少!老君一粒丹,勝過千年修為!即便是廢品也有個五六百年!”

“衝鼻的?”銜枝伸手去撥弄那些大罐子,味道陳雜,她這具身體隨時要崩潰,一時間當真分不出哪個刺鼻,哪個不刺鼻。

昧琅又催:“快吃!來人了!”

銜枝攥拳,手能抓到的就往嘴裏塞,外頭驚叫連連,她抓住這最後的救命稻草,一切能吞吐腹中的都吞進去。

昧琅叫:“晦氣!你吃錯了!算了,總比不吃好!拿些右手邊的使勁塞!”

銜枝竭力吞咽,沒多久腹中就灼熱難忍。漲地不行,竟是根本吃不下去了。

這時那些天兵仙家也已經趕到,仙法打開大門便厲聲嗬斥來捉拿她。

銜枝捂著灼痛的肚子,狼狽地爬起來,聽著兵器的破風聲揮血去擋。

剛揮一下,哀嚎遍野。人便耐不住劇痛,躺倒在地難受地打起滾來。

銜枝一愣,她這廢柴竟突然這麽厲害了?昧琅這會興奮極了,應征她心聲般:

“有用!一招就將他們打地翻倒在地了,你靈根不穩,天資卻還不錯!配得上我的教導!快爬起來再打他們一拳,我們立馬跑去下界!”

銜枝聽罷,掙紮著要起身,未想劇痛從腹中蔓延到筋骨,她瞪大眼,疼地咬牙切齒:

“這是怎麽回事!我渾身都好痛,好似被人拉扯著——”

昧琅頓了會,嗅著越靠越近的磅礴仙力,慌忙道:

“壞了,你開始長大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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