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若死在這,你徽地百萬百姓定會盡數化作晉軍鐵騎腳下亡魂!裴既明!你最好真有這膽子!”

楚銜枝咬牙,腳尖牟足勁地抬,胸腔的疼痛隨著她心緒越發重,沉氣厲聲斥他。

裴既明不當這樣不管不顧,他們互相都在試探對方,而他在趁機給自己一個威懾。不大可能真的殺她。可如今窮途末路,人被逼到一定地步,什麽瘋事都做的出!她隻能賭。之後再做談判。

來人腳步卻未停,一步一步似是踏在地府命譜上般,攜著陰戾,殺意鑽心。

竹枝織銀紋樣的廣袖倏地抬起,一道刺目光芒閃過,楚銜枝看在眼中,白刃周折豎起,模樣赫然是她那把貼身百辟!

武藝不精的半吊子竟摸她身上來要她性命了!

區區一個亡國豎子,也敢?!

楚銜枝惡從心起,當即橫下心暗暗忍著劇痛運轉起丹田,喉間鼓動,便衝破常年封禁的大穴爆出內力,等他傾身而下時便五指作爪掏他心肝一擊絕殺。臉上卻依舊驚慌憤怒,幹躺在那不動好似真的沒了後路:

“站住!”

“叮——”刀割長風,那白玉一樣的手握緊匕首便迅速破空而來,迅捷力猛,淩霜傲雪的俊臉繃著,竟然與以往那眾人心中隻握筆扇的清冷貴公子全然不似一個人。

楚銜枝瞪大眼,在那刀還差半米就要紮進她心口時丹鳳眼一眯,猝不及防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一時間暴漲的內力貫穿全身筋脈,長腿倒踢翻身打個旋,快得看不清的身形中右手五指作爪在前,左手並掌在後,雷厲風行直擊裴既明命門。

好一招加了料的黑虎掏心。

他臉色巨變,心道果然狡詐,又窺得她那恐怖的近身殺招,分明是要把他五髒六腑都掏出來的毒辣,惡毒陰狠比之那些殺人魔都不差。

堂堂大國儲君,還是女兒身,卻居然習這樣的黑路子武術!

裴既明忙使了那點子內力用匕首擋住心口,噌一聲,玄鐵磨煉成的萬金武器發出一聲興奮的爭鳴,楚銜枝見他不可避免地向後一退,步履間的路數至多就是她十歲的水準,不屑嗤笑一聲,在裴既明陰臉時改去扣他那修長的頸。直接將人踉蹌地摁在最近的樹幹上,撞地砰一聲。

“唔!”她掌心觸及那喉結,瞬間奮力湧動兩下。裴既明本也體力不濟,一下撞上去喉間腥甜。被扣著脖子更無法呼吸,楚銜枝半點情麵不留,手上使力更重,跟前這孤高的裴世子登時便微紅了雙頰,死挨著不肯認輸怒瞪她。

他那發掙紮著淩亂散了些許。一雙重皮眸,尋常時有雪山之冷冽,如今喘不過氣來眼中不可自持地染上水霧,一下子遮掩了半數清寒,減去些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氣息,倒呈現出一種別樣的墜了紅塵的冷噤誘人。

楚銜枝看在眼裏,頓了下思及他幹的這破事,禁不住罵了句軍營裏學來的粗話,還稍加改動:

“蠅蚋豎子,汝母婢也!蠢出西天的醃臢貨色,同你祖姥姥我耍這些下作手段,你他娘的瘸子下山,這步難下步更難!孤活了整整一十七年,你這樣的墳頭草早三丈高。”

她罵的屬實難聽,許多都是市井髒話。裴既明聽得懂,卻從不可能說道。更萬萬想不到自己會被這樣罵,鳳眼寒芒簇簇,從喉間擠出一聲:

“粗鄙無恥!”

“無恥?是誰趁人之危的?世子怕不是癲了吧。孤賞你臉子主動同你放下恩怨,你卻不識好歹。”

他冷冷盯著她,並不服輸,卻也不見多少懼怕。楚銜枝抓到這人來頭一回和他貼得這樣近,精巧的鼻尖順勢嗡動,鼻尖悠悠然飄進一股淺淡的墨香與冷檀香混雜的氣息。

她對上裴既明的眼,這人比她高半頭,她竟然還需抬眼看。有些不爽,手下於是也恨屋及烏越發用力,楚銜枝又陡然換上一張親和有禮的臉子,歉疚一笑:

“也罷。是孤考慮不周,人畢竟皆有情緒。世子想用這招試探孤,如今得到答案了也該識了分寸才對。今日這事,孤可以不做計較。隻問世子心服否?”

她在裴既明越發冷的眼神中施施然鬆開了注滿內力的手,來回輕拍了下,大約是個往事如煙,拍拍即散的意思。

又隨手扯了邊上幾根長草,胡**在一起編成個粗劣的發繩抬起胳膊扣緊發,再折了根樹杈子固定。

裴既明麵上微默,輕撫灼痛的脖頸冷眼瞧她。待到她理好了身上皺巴的衣服,加上極高挑的個子與一馬平川的胸脯,這下,當真就是個美地雌雄莫辨的公子哥了。

他垂著眸,萬千思緒轉瞬間變了無數個。

這些時日來,裴既明大致參透了楚銜枝。與許許多多自詡高雅不凡的王公貴族截然不同。她極為拿的起放的下,臉麵隨時可以不要,八百個心眼子在身,做事狠絕手段毒辣。

她看著高風亮節禮賢下士大氣知禮,實則是個完完全全的小人。

這樣的人卻是未來的女帝…

他的一再試探,她次次能夠接住反擊。是個九曲玲瓏的野心家。可全用在戰亂上,害他國破家亡。

她實在是罪不可赦。

裴既明想了無數種法子殺她,可最明白不過,她不能死。他僅憑自己,也無法將她殺死。

他收回目光,喘不上氣的窒息尚還沒有散去,喉間酸痛無比。裴既明吞回差點溢出來的血,沉沉看楚銜枝在這林子裏走了一圈,抬手劈斷一根筆直的七寸粗樹杈子握在手中。

一身圓袍已然破爛,尤其背後,刮出許多裂痕。裏頭的白色裏衣依稀可見。

他默了下,到底不曾出聲。

楚銜枝趁著那不識好歹的被震住的功夫,急急點了身上幾處大穴,勉強壓製流竄□□的內力。

丹田裏沉緩一會,她一下子就沒了多少力氣,氣息紊亂,全靠樹杈子撐著身子。

用慣了的虎頭湛金槍被那姓裴的害地沒了蹤影,這樹杈子同它比可謂是泥巴裏的泥巴,至多算個拐杖。

楚銜枝轉頭,對著兀自冷眼瞧她的裴既明高聲道:

“孤的百辟匕首龍鱗,裴世子可曾觀摩夠?”

裴既明看向手中的華貴匕首,柄端通體黑金,上雕刻異獸,鑲無數玉石寶石。拿在手中分量恰巧,銀芒飛閃。輕頓,心頭微妙:“…原來這就是歐冶子造巨闕時順之而為的百辟匕首龍鱗。”

他將楚銜枝從水中提出來時順手從她身旁拾起。當時未曾過多在意,隻覺這把匕首華貴了些。卻未曾料到竟是千年前的神兵。

裴既明不善武,但看書這一項是頂頂的海納百川。徽王宮中的古籍早閱過數遍,民間本子也不曾落下。知道一個頭,剩下的身子尾巴自然不在話下。雖未真的見過這神兵,卻也是另一種廣聞博學。

他眸子發暗。連這傳說中的神兵都可集齊還舍得帶在身上隨時使用,晉朝能人之多,國庫之富足顯而易見。

平複心頭血氣,裴既明一聲不吭地將匕首扔了回去。

楚銜枝一甩棒子打近後穩穩握在手中,尋了處大石頭坐上去便嘩啦啦地削起棍子,勉強削成個粗陋的槍頭模樣。又在上頭削出一個凹槽方便手握,扯了草包緊了匕首一轉重又回到袖中。

她咬住袖帶,幹淨利索繞幾圈便成了事。做完這一切,楚銜枝丹田一痛,陰沉地蹙了眉暫時停下要起身的動作,讓身體緩緩。

正是兩人無言的檔口,那樹上的黑白鷂子忽然尜尜叫了聲,撲著翅膀便下來伸著頭要啄楚銜枝。

楚銜枝本就記了它一筆,一見竟然還敢如此囂張,當即木槍一掄就刺。

鷂子棕眼裏透著狠,羽毛掉了一地,還堅持不懈地繼續要啄。楚銜枝狠狠甩它一棍後想起什麽轉頭厲喝道:

“世子的好鳥!若不想孤今兒個真殺了它烤來吃了便叫它滾回去!”

裴既明聞言皺眉,這話確實真心誠意的:

“我並非它主人。”

楚銜枝冷笑:“你他娘騙鬼呢?世子還是識趣點的好。”

他冷臉,厭煩楚銜枝的蠻不講理。卻也知道這鳥的種種行徑,他還真有些脫不開幹係。於是嚐試著喚道:

“莫要亂來,回你的樹上去。”

“尜尜!”鷂子頭歪了歪,大眼一轉似乎在思索,頓了下叫了聲真飛回樹上站著了。楚銜枝親眼目睹這一幕,篤定了這鳥和他關係斐然。

眼中殺意一躥。

裴既明這次跳進黃河也洗不清。麵無表情地盯了樹上鷂子一會,對上楚銜枝冰冷的眼。頓了頓,道:

“我確實不識它。”

楚銜枝唇角譏諷一勾,握著槍盯眼那囂張的鷂子便起身要去找些東西果腹。

這時清溪忽然一聲咕咚咕咚地巨響,二人紛紛轉臉去看,就見那分明見底的水流忽然詭異地停滯,隨後鋪天蓋地地一撲。水花炸開,清溪重新流淌,隻是溪水之中…多了隻巴掌大的綠毛王八?

楚銜枝早在異動時就靠近了些許,此時更是忍著翻湧地氣血上前。長了綠毛的殼,中間有塊長條狀的凹陷。這綠毛王八綠豆眼轉溜,仰頭就打了個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