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甩拂塵:

“不管你再如何拒絕仙途, 仙門都已為你大開。你生來就是得大道的命啊。”

身影隱匿在層疊枝葉下的男子似乎不曾聽到他所言。反而低頭,裴既明靜靜瞧著手心裏躺的玉墜。

本該暗光流轉。這裏頭的光…這些日子來卻越發淡了。

那夜洞房後,這顆墜子被扔在他宮室後的竹園下。它嵌入烏黑的泥裏, 附一股土腥氣。

枳迦撿到時不明所以, 裴既明卻一下跌了手上茶盞。

清脆一聲, 碎的不僅是一隻盞。

不管是不是因她在氣頭上才如此作為, 裴既明都知道,回不去了。

他已沒有了價值。

於楚銜枝來說,什麽都不是。

虛風唉來歎去:“太子緣何就會愛上她呢?”

裴既明將玉墜收回袖中,靜賞山間亂象。

緣何?他也想知道…緣何。

良久,虛風都要發怵時, 這雪突然又不見,隻剩風雨。

裴既明以袖捂唇,輕咳一聲,惹地周遭枝葉心疼地顫起:

“我同道長換一樣東西。”

虛風頓一下:“太子這是?”

“換我這條命。”

“…命?”

裴既明鳳眼微抬,眼中一抹寒芒。話中蒙霧。語意難解。

“我不要這一身醃臢的皮肉。我死後, 隻留兩塊白骨燒化。一塊請道長擲入大澤,一塊贈道長。”

天上紫雷驚動。

虛風竟有愕然, 半天不能言語:

“太子, 你還未及弱冠如此年輕, 怎說出這番話?”

不提他是崇華帝君。便這一身天生的仙骨, 是多少求道者渴求一生難見的珍寶。

他卻…這樣淡漠。

語氣寡然地同在天上賞紅鯉爭食時一點區別也無。

裴既明已轉身步行下山。絲毫不在乎身後人如何。

道慈那無字卦, 卜不到前生,卜不到後世。

他生來便踏一條無明路。一切皆由自己摸索向前。

初時平穩,後來卻跌跌撞撞。

如今, 徹底到了頭。

伴生的玉墜無了華, 誰知他何時死。

隻是他到底不甘。

長路漫漫, 他望著那遠走的車馬,幾欲碾碎手中玉。

他怒火中燒。

他貪,恨…妒。

他已淪入惡道,他是這世上最純粹的凡人。他知,他失了道心。

稀碎的枝丫裂在裴既明腳下。

這雙不染凡俗的腳,如今也陷入汙泥之中。

再拔不出來。

楚銜枝回宮後第一時召了司天監來問。卻得不出話,隻說異象,需小心。

這又是屁話了。

她背著手,繞著禦花園走,心煩意亂。

繞了好些功夫的圈,忽地邊上異動。小菱角大喝一聲:“誰躲在後麵!”

便入目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枳迦?”

楚銜枝眯眼,多日未見的枳迦一身舊衫,低頭木木道:

“太女。”

“…你怎會在這?”

枳迦規規矩矩地磕了個頭。一張麻木的臉一五一十:

“奴才別無他法,想求太女派太醫給我家世子治一治。他病了幾日,咱們的藥也吃幹淨了。現下沒法子了。”

“病?”楚銜枝眸子轉一轉,“他不是好好的?”

前幾日生龍活虎地替祁燮洞房,可不見他有什麽異樣。

怪哉。

早上那中斷的一通,現在思及身子也隱隱發燙。

這就是男女之事的厲害?

…教訓給夠了,正是大好的機會給顆糖。

楚銜枝於是起身,揮開隨侍的對枳迦道:

“帶路,孤親自看上一看。”

枳迦麵色微變,倒是意想不到。木木地應了。

到地。楚銜枝在宮門前猶豫了一下才踏過門檻。

枳迦喚了聲去推門,楚銜枝進去,往裏走卻隻聽得一片水聲。

她斜一眼門口,枳迦乖乖把門帶上。於是繼續往裏走。

楚銜枝有些奇怪。大白日的洗澡,怎麽不見霧氣?

在屏風後頭停一步,楚銜枝咳一聲:

“裴既明。”

那人影子一頓,沒理。她皺眉,幹脆繞過屏風往裏去,這一瞧卻一愣。

不是沒霧氣。而是那一桶水,是冷水。宮中人就是這般見風使舵。楚銜枝漫不經心地想。

幾日沒見的人清瘦了許多,這冷水澡洗地牙關緊咬。這人卻硬氣,一聲不吭。

他淡淡地睨她一眼。一言不發起身穿衣。動作間帶出淅淅瀝瀝的水,順著冷玉般的膚滾落下。

這景色是賞心悅目的。

楚銜枝別開臉,不去看他胯/下懸物,隻瞧著那一點熱氣沒有的水麵。

忽地就不悅,喊住那要走的人:

“裴既明,你到底在同我鬧什麽。”

裴既明堪堪忍著冷,咳一聲係上衣帶。聞言依然一聲不吭,自去穿第二件衣裳。卻耐不住冷氣,接連咳了好一會。

殿中隻聽得見他略急促的呼吸。

楚銜枝眉心一擰:“說話。”

衣物窸窣,她忽地便生怒。轉臉瞪著衣衫單薄的他:

“你明知道你想要的我不可能給你。裴既明,你這樣同三歲稚兒有何區別?”

她不喜歡現下和裴既明相處的感覺。

太悶。

他係衣的手一頓,忽地重重咳一聲,沙啞著嗓也不忘譏誚:

“那又有何可談。請太女走吧。”

“…”楚銜枝呼一口氣,壓著火“你什麽時候病的。”

“我一個質子,身子不勞太女費心。”

楚銜枝頓了會,嗤一聲:

“你若要繼續嗆下去,那我現在就走也不是不行。”

說罷便朝門外去。堪堪要推門,後頭傳來微亂的腳步聲。

一雙寒涼的臂膀突然牢牢抱上來,裴既明湊在她耳珠邊,冷聲:

“太女贏了。”

楚銜枝挑眉,這會難以呼吸,欲要掙開他臂膀,卻陡然騰空,他抱起她,轉而上了榻。

她坐上榻,裴既明一下去解她腳上鹿皮便鞋。兩三下就褪下白襪。

裴既明冰冷的手握緊她兩雙腳,若有若無地磨蹭幾下。

楚銜枝一直靜瞧他動作,他忽然停下,道:

“駙馬也會同我這樣給你捧腳麽。”

她眸子一動,不回答,卻要將腳收回去,被他攥緊在掌中,細細地摩挲。

裴既明坐在她身邊,緊盯著這雙白皙滑嫩的足,麵色漸深。

“同他舒服,還是同我舒服。”

楚銜枝臉色一變,登時要蓄力推他。那先前還冷硬的人驀地抱緊她身體,滿腔壓抑地呢喃:

“楚銜枝,我冷。”

那手改來摸她腰腹,他沉聲,不知是要求,還是祈求:

“你暖暖我。”

她垂眸。

裴既明那張昔日遍布神性的容顏,此刻竟全是隱忍的渴求。

一如沙漠中渴水的旅人,他紺青的眼不再清明。不知何時起注滿了深遠的欲念。

雙手無意中攥緊,意識順著他的行動綻出朵朵春花。

殿中點起了紅燭。遠不及大婚那日壯闊,卻終有一點來之不易的暖色。

裴既明在她耳邊不斷地喘著氣,再也不壓抑自己。

楚銜枝心一動,抬腳抵上他胸前。圓潤五指動一動,美眸裏難探深淺。卻不是樂意的樣。

裴既明抓住那隻腳與她對視許久,忽地緩緩揉了揉她腳心。

他捏緊那隻腳,終是折了傲骨,黑眸裏迸濺著雪點,字字沉頓:

“求太女恩典。”

楚銜枝歪歪頭,眼中劃過滿意,這才卸了腳上力道。紅唇揚起:

“準。”

水聲咕啾。

她並不熟悉這事,以為自己還是要如早上那般想走,被技略高她一籌的裴既明帶著,竟慢慢得了趣。

這樣冷的天氣,這寂寥已久的榻上空前氤著熱。楚銜枝懶洋洋躺著,漸漸也忍不住,一聲輕喘。登時逼得裴既明腦中激**。低頭,不知何時紅了眼。

最頂頭時,裴既明突然停住:

“太女知道那晚我與他的不同。是也不是。”

楚銜枝正酥癢難耐,聞言臉一冷:“孤不知你在說什麽。”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深晦的眼看來,對上她不悅的,篤定:

“你知道的,銜枝。”

定有一個時刻,讓她發覺不對。否則那夜…怎會那樣多變。

他心中放下一顆大石。

她冷冷直視他,卻不再出言。反踢他一腳。裴既明垂下眼,重又開拓荒土。

待二人俱都登雲頂,楚銜枝緩過後厭棄地一皺眉:

“為何不拿出來?這東西真惡心。”

裴既明緊抱她,正覺溫存,卻未料她出此言。默了一息,帶著情/欲的嗓淡道:

“你永遠都這樣翻臉不認。”

楚銜枝輕哼一聲,拉上被子蓋住脖頸,光滑的胳膊露在外頭便凍出一片疙瘩。

裴既明及時覆過來,楚銜枝嫌棄:

“你的宮裏,哪哪都冷。”

“不及你心冷。”他默一息。

她不屑,難得顯露了藏了許久的壞脾性:“我若心冷,今日便不會來看你。”

“你這一出,是想通了,要側夫之位了?”

裴既明本覺得從前的銜枝回來了,聞言卻心一沉。好一**鬱,自嘲般:

“我若不要呢。”

楚銜枝一滯,轉臉審視他。慢慢挑眉:

“廢祁燮立你,永無可能。若你執意,今日之後你我也到頭。過幾年我自放你回國,若你樂意,在這娶妻生子也未嚐不可。

你知,念霜喜歡你,她便很合適。”

她手臂一痛,是裴既明突然捏上來。那雙難見情緒的眼裏此刻竟全是即將潰敗的疾風驟雨,遍布陰鷙。

裴既明忽地笑:

“楚銜枝,你無情至此。若我隻是想要你一個回答呢。”

她推他手,眯眼。

他又道,如困於絕境的賭徒:

“我隻問你一句。你真心回我。”

楚銜枝微微抿唇。裴既明認真的嗓音寒勝冬日的冰,沉若極北的鐵:

“你,可曾有一絲心悅過我。”

他那樣執著,殷切。期盼。

目光灼燙地叫楚銜枝快要不認識眼前之人是誰。

她霍然心驚。

裴既明到底是何時開始對她有了這些心思?

極盡絕望,奉上一切。

他瘋了魔。徹底變了一個人。再不是她記憶裏那個冷情冷性傲骨亭亭的謫仙。

楚銜枝竟覺後怕。她呼吸幾次窒著,腦中迷茫起來。

心悅他?

什麽又是心悅呢。

如念霜那般,偷摸打聽裴既明的消息。想他想地時常走神,叫所有人都看出來。那便是心悅嗎?

楚銜枝頓了頓,凝眸,心中突然升起一道嗓音。

你是大晉太女,你怎能沾染情愛?

虛無縹緲的東西,生死麵前,什麽都不是。

這念頭一下堅定。是啊,這才是她所尋的道。這才是她一直要走的路。

楚銜枝微昂起頭,驀地麵無表情,盯住他的眼,認真道:

“一絲也無。”

她是一個,自小連子民都不愛的人。

若非聽得裴既明那一句眼耳心,她大約也一直不會意識到這一點。

她是君,他們是臣。

他們生來就該匍匐在她腳下。這是千古以來都流傳的道理。

父君教她帝王心術與六藝,母皇授她片刻的童真,太傅輔她如何製衡朝堂。

似乎所有人都認為,太女生下來就會愛民,這是無可爭議的事。

實則,她不過是照著模子走而已。定州一行,才真正的教她明白了一些東西。

治理百姓,並非照著模子走就是。若隻照例賑災派人等著消息,冤案慘象便隻會更多。

民不聊生,皇權便不穩。

上下牽連,一觸即發。

她是不會愛人的。楚銜枝閉了閉眼:

“無需多想。若是什麽事都想求個因果,往往便沒有因果。

你這樣通透的人分明曉得道理,又何苦執迷不悟。”

她說的那樣淡然自如。

“若你願意,明日孤會請示母皇,封你做側夫。若你還是不願,你我了斷。你非奴仆,我無權責罰。”

裴既明的手莫名抖起來。

他不言語,卻摸上楚銜枝的後背,薄唇吻住她的脊骨,惹得楚銜枝一顫。

那涼薄的唇繼而向下,一頓,一點。

略過彎曲的腰臀,最後遊移在她心房。

忽地決絕陰狠一咬。疼的她睜大眼:

“裴既明!”

一顆玉墜霍地落在她脖頸上,楚銜枝眯眼,竟是之前被她扔回去的。

裴既明撕咬著她,獸一般銜起皮肉在齒間齧嚼,忍著差點出口的血:

“此物同那珠串一般,防身有用。莫再摘下來了。”

一聲歎息化在這快要消減的暖意裏,堅定,荒涼:

“以後,我們死生不複相見。”

“你說太女今年會不會選側夫啊?這都成婚五年了肚子一點動靜也無。雖說太女駙馬琴瑟和鳴鶼鰈情深,但也抵不住這樣吧。那駙馬是不是真不行啊?”

“怕是。太女都二十三了,沒個子嗣,將來繼位給誰啊?聽聞當年本來要納徽國質子做側夫的,不知怎的黃了。

若真納了,太孫女說不準都滿地跑了。”

“真想看看那位質子呢,那般的姿容,不知得有多出眾。嗨呀,說來我自小聽著太女的傳奇長大,咱們晉朝最美最厲害的人到底是什麽模樣呢?好奇死我了。”

新來的小宮娥交頭接耳地正歡。帶頭的宮女瞪他們一眼,叫她們乖乖止聲。

鶯飛草長,白駒過隙。

五年便如一場浮夢,頃刻便破。

新來的走在這高高的朱牆下,滿眼驚歎好奇。

擦肩而過的宮人們麵無表情,隻想快些完成手上差事。

此時此刻也無人意識到,他們是曾經的他們,也是未來的他們。

枳迦瘦了許多,人也刻薄了。

日子照舊,不好也不壞。他無視這些新來的小姑娘,捧著手裏錦盒回到宮室輕敲了門:

“世子,藥來了。”

那裏頭沉沉鬱鬱,滿屋子的病氣。簾子下地深,半點光也透不進。

六月了。多好的光啊,偏偏照不進世子的眼底。

聽著裏頭的咳聲,枳迦五年來好不容易磨礪出的冷心腸顫了顫,心酸道:

“奴才給您煮藥去。太女不日便要出征攻打鄴朝,宮裏忙地很,無暇估計奴才多拿藥。

您不是喜歡海棠麽,奴才已經摘來了。待會給您擺好。對了,念霜說了要送新鮮的爛肉羹來。世子這次要多用些,千萬不能再不吃了。”

空****地,依舊無人回他。

枳迦吸一口氣,推開門。

吱呀一聲,濃鬱的藥味便撲麵而來。這麽熱的時候,裴既明還裹了一件灰毛狐裘。

形銷骨立一個人浸在這絨毛裏,梗襯地兩腮凹陷,倒是刀削斧鑿了。

他抬一抬眸,長發隨之流下。眼裏沉寂地同死水無異:

“徽地來信否。”

枳迦小心關好門,“來了,陛下…康健著,六皇子也回去暗中主持大局了。您放心,現如今一切都好。”

裴既明呢喃一聲:

“什麽都好…咳!”下一息卻又重重地咳起來。削弱的身骨經不起折騰,竟是連扶住書案的力氣也無。

枳迦慌忙拿帕子去擦咳出的暗紅血絲,輕拍他背:

“都好,都好。您就不要操心了。徽國的百姓們日子樂嗬著呢,您還整日為他們考量什麽呢,您都…您都不舒服如此之久了。”

枳迦無奈慣了。

他總得撒謊。

可不撒謊又怎麽辦呢?太子隻有這一個念想撐著病骨支離的身子了。

實則…誰還願意記得為民甘願受辱的徽太子啊。

他們都擁戴著突然出現的新君,他們恭維他,讚美他。因他不是癱了的老皇帝,也不是丟臉的七皇子。

他從道門歸來,愛民如子,處處為百姓著想。他們隻差給他立像。

曾經那些叫囂著同歸於盡的,生活在晉太女的幫扶之下,早樂地忘了那勞什子破國仇。

隻有他一生淒寒的太子活在過去的念想裏啊。

他竟還以為,百姓需要他。

枳迦看著案上那新畫的農耕器具,眼中黯然。

這些新式的東西年年寄回去投產,叫他們豐收更盛,卻沒一個知道是曾經的徽太子設計的。都以為那六皇子所製。

為了什麽呢?

國家與子民早就拋棄了您啊。

裴既明半天止住咳,眼中漫一層霧氣。頓了好一會,他忽然道:

“她…要去攻打鄴朝了?”

又是…她。

枳迦長歎,無可奈何:

“是。沒兩日就要踐行了。”

他將頭縮回狐裘裏,閉上了眼:“好。”

戰火連天,晉朝皇太女攻打鄴朝這一戰,打了足足一年半。

糧草不斷地往戰場上調,一年征了五次兵,戰地拉地極狹長。

這地方黃土高原,易守難攻。環境極差,許多將士都水土不服,旱死人數頗多。

敵方有許多彪悍大將,鄴太子更是也親自上場,打地有來有回,死傷無數。

太女更是幾次遇險,幸好及時被駙馬救下。座下蕭,魏,林三員大將更是厲害人物。那林將軍直接調了許多潛逃的山匪來,索性在這沙場上殺了個痛痛快快。

戰場如斯,民間自然緊張。

人人都極關注這動向,每每聽聞太女受傷便是一陣沸騰。

這瞞不住的消息,也傳到了裴既明的耳裏,讓他幾度心神震顫。

這最坐不住的一次,是太女班師回朝。

雖說攻下了鄴朝大半國土,明麵上一個個都雄姿英發得意地很。實則隻有幾人知道,太女重傷。

回京途中百名醫師輪番醫治,竟無一人敢去剖她心裏的那隻箭頭。

“華佗在世…也是不行的。”

駙馬祁燮為此急地癲狂,卻毫無他法。

回到宮中那日,他下定決心,喊人抬了裴既明來。

這時是他來到晉朝的第六年冬。

看到榻上那雙眸緊閉的女子時,竟恍然隔世。

祁燮臉上的胡子也未刮,緊盯著他。

裴既明垂下眼睫,烏黑的睫羽,慘白的臉。

這樣的對比,竟然叫人看得心裏發怵。

他已病骨沉屙。突然喚:

“百辟。”

祁燮猶疑,卻還是從一旁取來。在裴既明的要求下關了門。

裴既明拿起刀預想好好端詳這把多年未見的武器。楚銜枝曾拿著它護他,他拿著它要殺她…兜兜轉轉,來來去去。牽牽繞繞。

什麽都變了,獨它還是那樣鋒芒畢露。

手腕卻一抖,刀又掉下去。

他瞧著隻剩白骨的手一歎:原來已經這樣孱弱了。

一夜長燈。無人知道他是怎麽救活太女的。

枳迦見到抬回來的主子時,他閉著眼好似睡著了。

他愣住,隨後噗通一聲跪地,歇斯底裏地大哭一場。

冬盡,春來。

裴既明差點沒聲息的時候,是第七年的在陽春三月。他蓋一方厚厚的被,昏暗的房中點一盞快要燃盡的油燈。枳迦急忙跑去求太女喚太醫,卻不曾見到人。

悲痛欲絕下,他一通怒罵,罵楚氏皇族,罵大晉,罵太女狼心狗肺…不巧遇上駙馬,一聲令下禁衛拖他入巷子。

聽小宮女說,被亂棍打死的枳迦眼是暴起的。死不瞑目,如何都掩不上眼皮,收屍的老太監嫌晦氣,兩刀剜了喂狗。也是無人可惜他的。

念霜趕過去時,地上隻剩血了。那宮裏頭,裴既明堪堪沉沉抬了眼皮:

“枳迦…我收起的那四封信呢?”

卻無人回他。忽地外頭來報:“枳迦公公衝撞太女,歿了!”

他一愣,隨即狠噴一口血,隻有皮骨的手攥緊了褥子,想要掙紮著起身,卻還是咚地摔下。

地上真冷啊。他穿地這樣多了,還是冷。

裴既明皺起眉。恍恍惚惚地側眼。

身旁一隻銅盆,枳迦走前開了窗。春花落到水麵,幹枯的海棠枝斜來,本是極好看的景色。

水紋浮動,竟恍惚浮出當年折枝送他的楚銜枝。

她依舊是少時模樣,一頭長發,一身紅衣,一抹歡笑。

他…開始看不清了。

彌留之際,裴既明忽地奮力伸手去夠那水麵,妄圖將這讓他恨極的人攬到身邊來。

卻不過徒勞。

銅盆翻倒,泄了春水,散了春花。

路過的小宮女不知世地唱:

“說那是,一重山,兩重山。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

**開,**殘。塞雁高飛人未還,一簾風月閑……”

他閉目躺在地上,好似隻是睡去了那般安詳。

楚銜枝知道這消息地時候,正大病初愈,在與祁燮下棋。聞言一愣,在祁燮探究的眼下麵無表情地下完這場棋。

祁燮遺憾道:“未想他竟沒了…那枳迦也不知怎麽伺候的。當真可惜。”

楚銜枝起身,淡道:

“他病地太久,總有這一天。”

她心情有些不好。

不知為什麽,轉身時眼眶裏自己流下一滴淚,澆滅了紅燭。

祁燮驚疑:“太女怎哭了?”

楚銜枝點了點那濕痕,頓了下道:

“無妨。”

隻是心有些疼。

“…明日便是登基大典,太女不該神傷。”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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