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其名, 他是一陣風。虛風走後,毗頡身子忽地一歪,捂住腰側。

銜枝本想上前的念頭突然消散。

直到半個時辰後, 她身上的決不知何時解了, 銜枝若無其事地綁好發走向泉水邊沉默不語的男人。她忽地張口:

“爹, 我回來了。”

毗頡登時直起身體放下手轉頭, 見她哪裏都完好,舒口氣,卻還是嚴肅:

“去哪了。”

銜枝麵不改色地撒謊:

“在別苑裏睡著了。”

“爹,”銜枝又喚他一聲,毗頡看過來, 正見她臉上浮有一絲雀躍的笑,一雙眼裏綴了星子,格外亮:

“馬上仙門大試,我要去參加了。屆時我試試拿個頭籌。爹,我能行吧?”

他心頭一動, 站起來,不動聲色地觀察銜枝一會。才滿意頷首:

“我會去看。”

銜枝把手背在身後, 微微昂昂下巴, 滿臉認真:

“爹, 若我有一天不再想要成仙了, 你會如何?”

毗頡腹部傷口一跳, 他眼中一簇,極快皺一下眉頭,嗓音不自覺發沉:

“為何這麽說。”

銜枝笑了。

在毗頡逐漸深重的眸色裏, 她抬頭望了望晴光燦爛的天, 天上白雲悠悠, 一切靜謐安好。正是一天裏最亮堂的時候。

雲落進眼底,掀起一片足以驅散所有陰霾的清明的顏色。

一丁點璀璨的微塵跳動。

浮翠流丹,皎如日星。

她從未表露過這樣的神情。

說不上來的神情。

一麵希望,一麵失望。

銜枝閱盡這蒼翠的山,這青白的天,這鎏金的光。

竟有絲悵然,鮮紅的唇幾度張合,並不柔婉的嗓音略有沉咽:

“我好像,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麽能耐。”

一直靜靜等待的毗頡聞言,臉上陡然泛戾,正要開口,銜枝驀地低首正色直視眼前暗含焦急的男人。

毗頡忽地一窒。

天光泄在挺直的鼻骨,眉眼。圈出一片鮮明的白芒。她驟然咧起一個絢爛的笑:

“我不太確定,是以,我要好好試一試。”

山風一如既往地撫弄她的發梢,綠葉茵茵,乘風起,散入天際。

身子筆挺的姑娘一身白,恍惚好似隨時消減的一場大霧。

她當慣了無根的浮萍。一朝有了一位家人。

雖然生分,可確確實實是她的家人。

銜枝,並不想失去。

她還有那樣多的事情沒有做。

飄**的發裏,顯出一張灼灼的眼。銜枝看著毗頡,眼中的光點不住浮動。一字一頓:

“爹,仙門大試贏了之後,不管我成不成仙,你都陪我去找一趟人間的母皇,可好?”

毗頡一動不動,與她對視。

銜枝不在問話,而是,不容抗拒的請求。

他霍地勾唇。

“好。”

這虧欠了數十萬年的孩子的要求,他怎麽能說不好。

“這一次,爹陪你。”

*

枳迦稟報完這些緊要事務時,自家尊上好像根本沒有聽進去,撐著頭不知在想什麽。

他瞧眼地上摔地四分五裂的木老虎,忍不住道:

“尊上,這玩意您前些日子趕工做出來的,好端端地怎麽就壞了?”

當時把祁燮上仙塞的扔了,那缺了神智的臭丫頭哭鬧地煩死人。尊上窩在書房裏做了個新的,他初時還不知道。等到丫頭不在了去收拾床鋪,一看愣住。瞧這清漆,尊上特製,旁的地方一概沒有。枳迦當時就驚掉了下巴。

竟做起玩具來了!

尊上的手是打造神兵的啊!

枳迦望眼四周,那丫頭應當偷完東西回去了。

為了個那麽個不識好歹的禍害丫頭,枳迦歎氣。

這紅鸞星早就遏製不住了,還是轉告奎木狼他們別再盯了罷。

這鐵樹開花,雖然稀罕,可也是常理了。隻是挑在這個時候…

他心底一歎。

大戰一觸即發,幾界都暗中集結好了軍隊。

這可不是談情說愛的好時候啊。

手裏的拂塵擺了又擺,枳迦焦心地等,好會裴既明才道:

“若那些夜叉與妖魔兩界都埋伏好了,就借這仙門大試給個下馬威罷。”

“他們在背後磨刀霍霍…我們可要請出幾位上神坐鎮?”

“嗯,都叫來。到時再公告。探子可有說那些大軍到了何方?”

枳迦認真:

“夜叉眾一直守著廢棄的鹹池,妖皇部下在臨界駐紮。魔族有部分同他們混住。”

裴既明揉揉眉心,將銜枝與毗頡的那番話匿在腦海下,垂著眼若有所思:

“無一不想登天。籌謀這些年也確實到了行動的時候。再拖下去軍心渙散,不妙。”

枳迦的臉色隨這話沉重起來。心中百轉千回,如何也抑製不住難受。

毗藍淨釋天是他以為的最後一行,未料,隻是開端。

尊上將一切看盡在眼底,遲遲不動。也不相告。

但這段時日後枳迦心裏知道,這位他侍奉一生的神尊,大約早已準備好等著這一劫,魂歸洪荒。

他心頭酸痛:

“尊上,天上的小輩們並不太行啊。”

裴既明右手抵上下顎,枳迦看來,尊上這般嶽峙淵渟的氣勢,尤其讓人信服。

或許,有轉機?枳迦一歎。

玉白的指尖慢慢放下,裴既明清寒墨韻的眼不知思索到了誰,竟破天荒地微有舒緩:

“天上枕穩衾溫,仰賴我已久,缺一位新的人物撫綏萬方。”

“枳迦,靜看罷。”

濯碧宮出來時,那菁華上仙不曾通傳就來到了三十三重天候著。枳迦出門便見霞裙月帔的她在賞蓮,見他來了,微笑著上前:

“真人,我來求見尊上。近日得了一本古籍,許多不懂。前兩日聽得尊上釋書很是受到開解。便忍不住再來勞煩一次。”

枳迦公事公辦,禮貌道:

“尊上這幾日籌辦仙門大試,並不便。仙子先回吧。雖說收仙子做弟子,卻也不是日日都有空的。”

念霜臉上笑意不減,望一眼那高聳素淨的宮室,輕聲細語:

“好。不知仙門大試我可能得一席?”

她有些不好意思:“同門師兄弟們都在,我有些耐不住…”

枳迦笑了:“仙子歸天也不忘昔日同門,心腸很好。自然是可以的。”

念霜彎唇:

“那就多謝真人了。”

枳迦點頭,念霜領著仙娥便要走,他忽的叫住她。

念霜不明所以。他正色:

“倒沒有什麽。隻是這些蓮花仙子以後還是遠觀的好。尊上不喜旁人觸碰,”

他頓了下,想起那丫頭又是伸腳踩水又是連根拔起,麵上登時臭了臭:

“蓮花有靈,尊上憐惜,旁人氣息易他們厭惡。若是賭氣不開花了可不吉利。”

塗著口脂的唇一顫,念霜又瞥了眼藏在宮室後頭的小株海棠樹,笑地勉強:

“原是如此。我以為我是尊上第一位正式弟子,不算旁人呢。”

“哈哈,尊上涼淡疏冷慣了,仙子莫要往心上去。”

*

銜枝這剩下兩日的灑掃平平無奇,沒什麽來搗亂的。除卻時不時來的祁燮。

第三日,他興奮:

“枝兒,明日給你個驚喜。你結束完仙門大試就在此處等我。”

銜枝隨口敷衍了聲好,實際卻沒有那心思。

她在發愁武器。

那黑槍在人間就丟失了,比試總不能肉搏,她又不是體修。

想著想著,銜枝閑下來又開始自己磨槍。比試的前一晚,毗頡突然現身,交予她一把熟悉的黑槍。

不過這槍,更長更粗。

借著夜色,他臉上的蒼白掩藏地很好。銜枝驚訝,他卻隻是道:

“爹的舊武器改的,瞧瞧合不合適。”

銜枝頓了下才接過,那上手的觸感登時叫她驚訝。

好絕品的武器!

毗頡伸手把袖中躍躍欲出的小人偶塞回去,沉聲:

“聽說掌門不曾給你法器,爹補一個就是。且耍一耍,給爹看看能耐。”

銜枝彎眸,正要表演個回馬槍,忽的停住,認真道:

“爹等上一等,明日就能瞧見你教我的那些心法招式,我定要拿個魁首。”

一高一矮父女二人對視一笑,毗頡暢快地仰頭,長眸恣意:

“我兒,定能大殺四方!”

仙門大試選在岱山島。

眾弟子乘船而去到了地卻發現不一樣。

格外地隆重,闊大。

問了那兒的弟子才知道,原來是全天界的子弟都來了。

看台下,雲畫跟在褚聞柳身後禁不住惶恐:

“師兄,怎麽會這樣?我們都不知此事。豈不是要大大出醜了?”

褚聞柳盯著前頭有條不紊落座的銜枝,冷哼:

“怕什麽?我們是凡人,隻和凡人比,仙家同仙家比。”

雲畫隻好點頭,轉眼一瞧又驚叫:“這身上的氣息不是妖魔嗎!”

褚聞柳凝眸,見天上那些寶座上真坐下了幾個大妖魔,也是意想不到。

“難不成是比試給妖魔看當下馬威的?”旁頭路過一仙家,咕噥。

褚聞柳轉頭:

“應是如此。不幹我們的事。”

他在銜枝不遠處坐下,摸了摸還有些疼的屁股,盯了眼上方。

念霜應會來吧?

到了弟子們都入座的時候,天上一個小山大的鑼鼓被敲響,底下神色各異的各地仙門弟子都端正了神態。

主持的那位是個星君,對著冊子念了一大通,銜枝隻留意到:

“比試第一名,獎品太上老君九轉金丹三顆。第二名,特品法器一件。第三名,七寶囊一隻。均是寶物,諸位可要努力。

再有新歸天的菁華上仙,歸隱多年的越汝上仙,妙昀上神,知悟上神與祁燮上仙,崇華帝君親自坐鎮,請妖界左使慧瑉,魔界使者嘲風觀賽。”

各色仙塵散下,高高的寶座上做了上千個神仙。全場嘩然,竟是天上最大派頭的人物都來了。

許多人不曾見過那位傳說裏的帝君,紛紛伸長了脖子,可那位帝君坐在最高處,上頭又是雲又是霧,能看見的至多隻有模糊的一團。

銜枝也意想不到。

她卻不是意想不到裴既明,而是奇怪那個坐在左上方的使者嘲風。

虛風為魔,名嘲雲,若不意外那人恐怕同他是搭夥的。

上頭有一個,下頭還藏一個。

他們口中的白相也一直躍躍欲試。銜清真實身份又是妖…可真是五彩繽紛的一場比試。

與人間的朝堂異曲同工。這所謂的仙門大試,怕是那些有心人的跳板。

不過,這些暫且與她沒有什麽直接關係。

她同不少人一樣,心思都在獎品上。

三顆九轉金丹,總下來至少幾千年的修行,還能治百病祛萬毒,便是她開始隻想爭口氣這會也不由得百倍真心。她那夜叉爹暗處瞧她,若這東西能給他滋養,定是再好不過了。

眼見裴既明好像並沒有追究發絲失竊一事,銜枝眼觀鼻鼻觀心,埋在濟濟嚷嚷的人頭裏當背景。靜靜看完那些新入門的弟子們粗糙的比劃,到了暫停的時候。弟子們按耐不住開始說話,隻是無一人找她。

忽然,肩膀被人一拍。銜枝擰眉,頭頂上仰起喜悅的一聲:

“是你!我是茱婼,你記不記得我了?”

銜枝仰頭,見她一身鵝黃,有了印象。她淺笑:

“北荒東君家的。”

茱婼高興地挨著她坐下,捏出一朵晶瑩的透明藍花給她:

“還沒來得及問你姓名呢,噥,送你朵我老家的特產。勿忘花,漂亮吧?”

銜枝有點不大能招架這種分外熱情自來熟的人,接過花,她謝過:

“衢山島弟子,銜枝。多謝,可惜我身上不曾帶什麽東西回禮。”

茱婼大咧咧地一擺手,隨後瞪大眼拔高嗓:

“你是衢山島弟子?那你還是凡人啊,當日的宴席你怎麽能去的?”

一直留意銜枝的褚聞柳聽了,當即出聲:

“仙子,在下衢山島褚聞柳,請問我師妹去的是什麽宴席?”

銜枝倏地轉臉冷視,茱婼沒心眼,直白道:

“菁華上仙回天的宴席啊?哦,我知道了,她曾在衢山島修煉,你們是同門,是以才邀請了銜枝你去?”

銜枝不作聲。褚聞柳的臉扭曲一瞬,更懷疑起銜枝來。

鑼鼓再響,茱婼唰一下躥回對麵。銜枝無視褚聞柳的眼風,幹脆閉上眼,默默得數數。

此次來的弟子,俱是各洞府,仙島,仙山的仙門弟子,隸屬於各大神仙。凡人數量不在少數,總體同天生為仙的對半。

星君念起名號,頭一個就是岐山與白狼山的。衢山島在後,第一個出戰的是龐鉞,對戰清河洞坐下大弟子。

一場,三十個小賽場同比。

周遭的氣氛突然緊張起來,第一輪下來,龐鉞贏了。

銜枝聽得叫號,慢慢握緊了右手腕。

一次入圍三十人。

下一個,輪到褚聞柳了。

睜眼,遠看他祭出吒血封喉那把劍,紅光閃爍,顫抖十個來回對麵那體修便趴下了。

銜枝默默估算了下。

褚聞柳至少也在合體期以上了。

他天資果然很好。

那把吒血封喉曾經把她打地半死,她十分懼怕。如今看,不過而已。

銜枝慢慢挺直脊背,周遭許多女弟子頻頻驚呼,她側目,繼續看別人的。

雲畫突然喊她:

“銜枝,三師兄的修為你以為怎樣?”

銜枝懶得理,並不回。雲畫忽然大喊:

“銜枝!我在同你說話!這就是你的教養?”

這一片的弟子紛紛看過來,銜枝冷臉,睨她:

“他的修為我怎麽會知曉。”

雲畫瞪著她,冷笑:

“你還記得從前被三師兄一劍削去半條命嗎?那時候,你以為他的修為如何?”

周遭弟子麵色微妙。

銜枝漫不經心:

“他的修為,自然是比你高的。與其拿這個刺激我,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

“你——!”

雲畫生氣,正要過去,台上叫她:“衢山島雲畫,上台!”

她隻好憋著氣,抽出長鞭迎戰。

又是幾個時辰,終於輪到銜枝。在衢山島弟子不甚友好的眼神下,銜枝不緊不慢地起身。腰封裹住細窄的腰身,一步步向前而去。連翹禁不住想叫她一聲,被身旁人捂住嘴。

大家夥沒有之前弟子出列的那般雀躍恭賀,異樣地靜謐。仿佛銜枝是個外人。

鐵的近的岱山島弟子忍不住問:

“這是誰?從沒見過,不是你們衢山島的?

雲畫麵有尷尬,支支吾吾:

“是犯了錯的弟子,同我們不熟。”

“哦,原是這樣。生的真好看呢。”

褚聞柳臉黑了,禁不住刺了句:

“兄台眼疾否?這妖裏妖氣的模樣哪裏好看?”

那人被他嗆了下,莫名其妙:

“你才瞎呢。這不好看什麽好看?”

褚聞柳語塞,咬牙:

“隻會注重相貌,真是膚淺。”

“誒——?你有病是不是?人不看臉看什麽?”

“好了好了,”旁人打哈哈,“看,開始了開始了!”

天上,枳迦遞過一盞茶,裴既明接過,卻沒喝。

右手邊,多年來頭一回出世的越汝望著下頭的熱鬧,笑一笑:

“尊上,如今的小輩很有活力呢。”

裴既明撐臉,淡淡嗯一聲。越汝又問:

“尊上以為凡人弟子裏,哪個仙門最後會贏?說來真是懷念,當年尊上也是這麽看著我們比試,越汝本無望摘冠,卻拚出一條命一戰成仙,得了帝君賞識成為上仙。可惜這二十萬年裏再沒出過仙門大試裏登仙的人物了。小輩們人才凋零,不如以往。”

她歎口氣。

左側妙昀接話:

“你啊,總是憂心這些幹什麽,俗話說兒孫自有兒孫福,日子安定了自然容易沒有鬥誌。”

他們一起轉頭,看向裴既明:

“尊上以為呢?”

裴既明沒出聲,垂著眼不知在看什麽。枳迦連忙補救:

“尊上正在觀察哪些弟子有潛力呢。”

越汝笑了,“真人,還得是你懂尊上的心。誒,不是說尊上收了倉山遺孤當弟子麽?在哪裏?”

枳迦點了下邊上念霜:“那便是。”

越汝看過去,哦一聲,忽的壓低嗓子:

“嘶,是為了照拂吧?這個瞧不出有大本事。”

妙昀罵她:

“你個大嗓門!小輩麽,哪裏能同你比?既然尊上肯收那肯定資質不差。”

“好了,如今日一般聚在一起很多年都不曾有了。專心看弟子們比試吧!沒見尊上不高興搭理你們麽?”白胡子知悟不滿。

兩人訕訕,清清嗓端坐好。

枳迦隨著尊上的目光一同去看,臉上一僵。

怎麽如今正大光明地看起銜枝來了?

他連忙往前擋了擋,擋住祁燮時不時投來的目光。可不能讓大家瞧出來尊上關心一個小弟子,引起猜疑。

下頭,銜枝被分在最後一號房,對手是一個手持紅綾的美貌女器修。同她也算一個路子。

她先報家門:

“蓬萊島,潤雪。”

銜枝回禮:“衢山島,銜枝。”

她一笑,打量下銜枝:“早就聽聞衢山島岱山島有帝君講道,按理說是該是實力最強的仙門。今日,我要好生討教。還請不要手軟。

不過我看你周身一點氣息波動也無,你好像並不太強。”

“你不會連法器也沒有吧?”潤雪歪頭:

“我這條紅綾美不美?”

銜枝看去,紅綾上繡著金絲圖紋,栩栩如生。

“美。”

她滿意:“你長得也挺好,你用的什麽法器?”

“我,”剛一個字,上頭星君吼一聲:

“三十,你倆不要聊天了,快開始打!”

四下哄堂大笑。

潤雪不高興地摸摸頭發,“真討厭。”下一刻便揮動手中紅綾殺了過來,銜枝眼風一凜,急急翻個身,看了右腕一眼,下一息手中劃出一柄威風凜凜的黑槍,迎頭一個飛挑。

“喔!”潤雪驚叫一聲,杏眼圓瞪。

“你怎麽用這麽醜的槍?好凶!”

銜枝頷首,忽地眯眼:“得罪了。”

隨機橫槍一掃,一到磅礴法力便飛去,打在石壁上留下一個印。

枳迦看在眼裏,心道有幾分意思。

這丫頭一上來就直接莽,還真是敢,不怕路數被人家看穿。

可見,很自信。

他偷看眼尊上,見他麵色沒什麽變化,於是收斂幾分繼續站好。

潤雪見銜枝也不保留,不禁哼笑:

“我就喜歡果斷的!我可不會手下留情!”

紅綾發光,蛇一般遊動打向銜枝,銜枝迅速地翻身,借助石壁跳起,隨後找準機會一□□她腳下。潤雪意想不到,腳步一斂。

銜枝瞅準機會來回過招,五回,潤雪被黑槍一槍挑翻在地。不敢置信地輸了。

台下一陣高呼,有人道:“姑娘家家拿這麽一把黑槍,有趣,有趣!”

銜枝的贏並不叫人覺得十分驚訝,大家夥大多不認識她。穩穩當當地下場時茱婼笑著和她揮手,銜枝回以一笑。

待到回席麵,衢山島眾人麵色難看。

尤其是褚聞柳雲畫。

雲畫沒忍住問:

“你什麽時候有的法器?”

銜枝依舊不理她,自顧自閉目。

他們麵上陰鬱。晌午,基本比完了兩大輪。各自休息,褚聞柳出去了一趟。

下午過一大輪,終於排到了銜枝對戰褚聞柳。

衢山島的弟子幾乎是如臨大敵。

背負著一堆人的期望,褚聞柳提著劍慢慢走上場地。銜枝從另一側上場,衢山島不顧後頭人罵,幾乎全都站了起來。

念霜也呼吸一重。方才看,銜枝的修為大約是合體後期。

褚聞柳也是,不知對上到底誰輸誰贏。

她不禁瞧瞧抬頭望一眼裴既明,看不清,隻看到依稀低著頭。祁燮亦然。她隻好強顏歡笑,繼續看,期望褚聞柳不要辜負期望。

鑼鼓奏響,褚聞柳盯著銜枝,一言不發上來就打。紅色的劍氣洶洶,銜枝沉著地一挑開,褚聞柳立馬再來,她抵擋地毫不費力,幾次用鋒利的黑□□/戳,褚聞柳根本無法近身。

他咬牙切齒:“有本事莫要躲!”

銜枝不以為然,側身提槍,眸色冷煞,突然給他猝不及防一槍柄,打在他肚子上。

他狼狽後退幾步,聽著外邊的噓聲,一瞬紅了眼。

多日以來的厭惡與不平衡一下席卷他神智,他徹底甩開師叔先前要他銘記的克製,嘶吼著使出自己的殺招,根本脫開了比武的本質。

銜枝麵色一凜,心疑他為何突然發瘋,方才想好好搓磨他的心思一下化為烏有,準備早些結束。把住槍/杆,銜枝反手飛起打劍身。

褚聞柳手中一痛,恨聲:

“我定要讓你這個歪門邪道的雜種半死在這!讓所有人都看見你狗一樣的狼狽!和當時在逐雲崖一樣不能起身!”

銜枝抓緊搶,飛速踹開褚聞柳的拳頭,厲聲:

“褚聞柳,你瘋了!”

“我沒瘋!你這個母夜叉,休要繼續賴在我們衢山島!”

褚聞柳狐狸眼中凶光大盛,恨不得生吃了銜枝一般,手裏的劍突然毫無路數地亂刺。銜枝冷哼,也不再藏著修為,直接提到化神境,周身無風自動,暴起同他纏鬥。

場地上鐺鐺作響,刀光劍影,二人過招速度極快,叫台下的弟子紛紛都張大嘴。

褚聞柳銜枝的表現先前很不錯,是以大家都有印象。沒想先前根本就是過家家,這一波才叫真正實力。

兩道身影交織在一塊,黑與紅的武器絞作一團,打得不分你我,這場上的壁壘俱斷,過招的法力轟鳴不矣。

別的場都半數打完了,中間的這個竟還是打得凶猛,台下不知何時都靜了下來。一齊盯著中間看。

銜枝眉頭緊蹙,眼前的褚聞柳真的想殺她非常。她不想繼續鬥下去,手上攥力,準備來個最後一擊。

眾人的驚呼中,眉心一點紅的姑娘突然落地,四周狂風大作,她雙腿邁一個紮實的步,挽一個槍花,豎指,畫一圈符,指尖凝聚起一股白色氣流。

眼尖的叫:”是驚雷決!居然是驚雷決!這豈不是化神的境界,隨時要登天啊!那人必輸無疑!“

雲畫大驚:“怎麽可能化神!不可能!”可此時無人理她,隻關注著那兩人。

雙目通紅的褚聞柳聽得那一句化神,忽地愣住,哆嗦著唇:

“你怎麽可能化神?不可能!!!你什麽都不行,你怎麽可能化神啊——!你是偷的,搶的,你肯定不是自己的,你吃妖丹!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劍身伸長數米,褚聞柳狂嚎著用出最後殺招。

銜枝一頓,隻好暫時停了驚雷決躲開那劍鋒。

可太突然,銜枝的左臂還是傷了。她當下沉臉,既然如此,那不需要留半點情麵。

她看著褚聞柳,那些一直壓抑的自卑,一直不想回憶的前塵,一直受到的嘲笑,此刻鋪天蓋地地席卷而來。

受他的情緒波動,銜枝此刻真心很想出一口惡氣,她眼如炬,烈焰轟轟,橫槍揚聲:

“從前不行,未必以後就不行!我已為罪孽贖罪,入凡塵,曆劫難,這些是我自己苦修來的!從未如你所言偷搶!我是有機緣,那又如何?你沒有,所以成了我的錯?!”

“放屁!你這個靈根都不穩的貨色,你也敢這麽大言不慚?”褚聞柳恨到了極點。他瞧著她這傲然挺立遊刃有餘的身姿,真想活撕了她!

他什麽都不管了,他不忿:

“從前我要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你記得你當時暗喜的嘴臉嗎?你永遠都是陰溝裏的蛆,你休想翻身!全師門上下沒有人會喜歡你!

四下嘩然。念霜咬牙,褚聞柳這是怎麽了?

他不該說出這話的!

銜枝動作一頓,那些怒氣隨著褚聞柳不甘不願的進攻竟然化作煙灰。她忽地站定,一言不發地盯他:

“你,不甘是嗎。”

她的聲音輕的好像一片葉。

淡淡地隨風的方向飄下來,沒有一點情緒。

褚聞柳一愣,隨後歇斯底裏大吼:

“我不甘什麽 !我從來都光明磊落,不像你這個小人!”

銜枝翻身踢開他雜亂的攻勢,驀地看著他,一笑:

“你不甘被我超越,不甘我不聽你的話,不再為你是尊。你沒有了優越感,你對上我,突然之間什麽勝算都沒有了。”

“沒有!”褚聞柳立即反駁,手中再化出另一把劍,眾人已經驚地忘了呼吸。銜枝忽然嗙一下甩出巨大的法力,打得褚聞柳翻滾在地大大吐一口血。她指尖的驚雷決慢慢消散。

銜枝的發絲被吹地好似一綿密的烏雲。

褚聞柳艱難地抬頭,紅色的眼裏渾濁不堪,抓緊地麵死死看著麵無表情,持槍而來的姑娘。

她沐了層天光在身。隻是一身白衣,隻有一人。身後卻好像有千軍萬馬。

褚聞柳突然害怕,迷惘。

到底是為什麽,她突然變成了這不可高攀的模樣?

風吹鑼鼓喧。一聲又一聲,敲打在人心之上。銜枝抬起槍,一雙殊華的丹鳳眼,傲睨自若。無風無波。長/槍反一抹寒芒,槍與人在地上拉出長長一條喋血的黑影。

那是一道,填滿了一幕又一幕血與淚的影子。

她這樣走來,閑庭信步,又仿佛步步踏血。

她挺直脊背,踩著狹窄的一條縫,從黑暗的泥濘裏走出,褪去陰霾的籠罩,倔強地用雙手生生辟出一條逐漸光明的寬敞大道。

血滴落在黑色的土地上,滋養出一朵又一朵的紅花。齊齊湧在她腳下盛開。

褚聞柳恍惚中好像看到,這個漂亮的銜枝背後,跟著一個瘦弱矮小渾身破爛,吞著泥巴一點點向前爬的孩子。

她睜大著眼,睜著和銜枝一樣黑白分明的眼。

那是剛剛入天門的她,是一開始會睜著亮晶晶的眼睛,孺慕又仰慕地抬頭看他的銜枝。

她嘴裏蠕動,還顯稚嫩的嗓音脆響,她不住地在呢喃:

“我要活。”

銜枝現在的嗓音,和那個孩子很不一樣。堅定,從容,淡泊。

她頓住腳步,長長的睫羽壓下來,一雙眼重合又分散,恍若隔世。

“褚聞柳。”

他驚恐,目次欲裂。

眼前的銜枝的臉與那個淒愴的孩子重合,分離,不住的重影。

她即是她,從前的她,現在的她。

她們的唇,都在說一句話,都在淡然,從容不迫地告訴他:

“人,是會變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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