枳迦抖了抖唇, 一雙眼慢慢往她身後遊。隨後恭敬道:

“尊上。”

晴天霹靂。

銜枝渾身一震,身上的泥巴突然一起簌簌落下,紅唇嘩地轉白。

她一雙腳同生了根似的釘在原地, 頭上慢慢滑下一滴汗, 銜枝正胡亂想編個理由, 就見眼前的玉石地板上覆來一道高大的黑影, 身後裴既明淡冷的嗓音近地好似就貼在她耳廓上說話:

“想好了沒有。”

銜枝臉一抽,他又屏著平板無波的嗓冷道:

“隻岐山寶玉哪裏夠格,不如去鑿洪荒裏的鳴山血玉,直雕出一座寶殿接納賓客。四十萬張帖子我須得寫個上萬年,何況天上也沒有這樣多神仙。此舉無聊, 不選用。

論唱歌,不如喊鮫人,仙鳥太鬧。

若還不夠氣派,取四海之水供在天上做噴泉,抓龍王來表演戲珠。命比翼鳥全族繡婚服, 再叫朱雀拉婚車,從天這頭拉到那頭, 順道去西方世界逛一圈, 昭告三道六界。”

裴既明的目光慢慢刺向她**在外的脖頸:

“這樣, 氣不氣派?”

銜枝麵無血色, 心覺他是不是不高興了。正想說也不用這麽氣派, 裴既明冷嗤一聲:

“為何不回話,是還嫌不夠氣派。”

銜枝沉默一瞬,這是逼她說氣派了?

她於是點頭:

“很氣派, 配尊上將將好。這樣的派頭, 這一來天上地下的女子定都要爭搶著給帝君填房。到時候正好不用浪費特地打的寶殿, 物盡其用。堪為表率。”

枳迦痛苦地捂臉。透過指縫瞅尊上,赫然瞧見他一張淡漠寒涼的麵容。

今日尊上罕見地著了正裝,長擺墜地,環佩遍身。青與白交疊層染的外披內衫,長發半數高綰於蓮花發冠中,半數披在身後。額間墜一顆水滴狀的碧玉。

華麗威嚴,從容不迫。

銜枝盯著地上黑影,心頭默默數數算他何時走,卻聽他道:

“轉過頭來。”

枳迦極有眼力見地甩拂塵丟她:

“帝君問話,豈敢不答?”

銜枝陡然轉個圈,低著頭行禮:

“罪徒拜見帝君。”

裴既明的目光在銜枝伸地筆直的雙臂上停留了會,慢慢滑到她一雙白淨的蔥段似的手,最後停留在她束地緊緊的右腕。

他盯了一息,悠悠抬眼:

“你已戴罪立功,今後不必再自稱罪徒。”

銜枝麻溜地道謝。身後一直靜靜不語鬢發高梳的念霜禁不住看了一眼裴既明,又看一眼灰撲撲好似很不起眼的銜枝。

她豐潤的唇抿了抿,忽地出聲提醒道:

“尊上,前頭鳴鍾了。”

裴既明聽罷,不急不緩:“起來。隨我去宴席。”

銜枝一愣。

念霜也是一愣,禁不住出聲:“尊上?”

枳迦的麵有詫異:“尊上,這銜枝不在準許赴宴的範圍裏,天帝那…”

這叫什麽事?

裴既明卻已自顧自往前走去,清淺閑淡:

“她助菁華歸天有功,並不出格,天帝知情達理,自然明了。”

念霜看一眼銜枝,不語,跟上裴既明步伐。銜枝還在震驚中——裴既明改了性了?

枳迦上來搗她,一邊嫌棄一邊給她捏個淨身訣,拽著她衣袖往前走,便走便叮囑:

“我知你年歲小,不懂事。也沒經過這些場麵,我告訴你啊,屆時要是有人找你,你裝傻充愣糊弄兩句,若人家還是不罷休,你就裝醉酒睡覺。這個場子主要還是天帝為了彰顯自己仁德開的,主角是念霜,帝君也就是來走個過場給他們倉山遺孤掙掙臉麵,畢竟他們死的就剩一個人,人家忽視你你也不要往心裏去。

走哪都一樣,不論人間天上,都是看碟下菜的家夥。實力不強,背景不大,自然就無人理。更何況你們夜叉一族被逐出天,一直是晦氣事,他們都要爭搶著表現些立場…”

銜枝聽著他劈裏啪啦地講,時不時點點頭,兩人腦袋湊在一塊。枳迦說地口幹,最後來了一句:

“不要在乎人家眼光,各人有各人造化,你好好修煉,將來登天了人家自然就高看。看不起的一直都看不起你,這些人你幹脆不要在意。

可懂了?”

銜枝點點頭,在枳迦擦汗時問一句:

“可是今天我不是該來和帝君複命的嗎?如今突然跑去吃席了,那我回仙門一事是不是還得拖到後頭?”

她板著一張妖冶的臉,十分實誠:

“其實我覺得,掃別苑雖累,也是有益處的。我想著要不今後自己修煉。”

畢竟她那夜叉老爹在那,跟著他可比跟著島上仙師進步地多。

枳迦頓時白她:

“好哇,你就存著這些心思。你可知衢山島幾個曆劫弟子的軀殼不見了?這可是大事,島上這會草木皆兵,正缺弟子呢。你想偏安一隅?做夢!

好了,開席了,快,坐到那一大壇子蓮花後頭躲躲人。我走了啊,可別鬧幺蛾子!”

他擺擺手,踮著小腳迅速跟到裴既明身後。

銜枝聽著他的話坐到了有一處大壇蓮花的末尾座位,花朵在她座下時擺了擺。借著蓮花擋著自己身軀,她悄悄觀察這氣派闊大的席麵。

眼見仙娥們端上來的東西都是她沒見過的,經不住盯著看幾眼。心裏讚歎:

“好東西。這麽大的蟠桃,若我是猴子,我也是要偷吃的。”

瞅了幾眼,見無人,銜枝想了想偷偷把桌上三個桃攏進袖子裏藏著。

她那夜叉老爹雖不說,然日日打坐,銜枝也是瞧得出來的。

他恐怕磨損頗重。否則絕不可能躲在地心裏日日將養。

這幾個桃興許不得起大用,但總歸有些幫助。

熬到上糕餅,銜枝又攏了兩塊,自己吃了一塊。

仙娥們終於不跳舞了,改成了各個仙子表演才藝,爭奇鬥豔。

銜枝一眼掃過去,花花綠綠珠光寶氣,亮地她眼睛都要瞎了。

她正不解,怎麽明明是念霜的宴席,來了群姑娘比劃。看主位的念霜好似也算不上高興。繞一圈,看到坐在最高處麵無表情俯視眾生的裴既明,她喔一聲。

那些仙子,原是衝著這個來的。

那也很合理了。

正要再揪點糕點吃,仙子們又鬧騰起來,銜枝轉眼,便見一個渾身靛藍的仙君信步往裴既明座下去,百無聊賴地行禮。

銜枝唰一下往蓮花後躲地更嚴實,還默默給自己捏了個隱身訣。

好在祁燮今日好似心情不妙,沒有張望。

眼見仙子們表演完才藝,又要開始作詩敬酒。

銜枝臉一黑,眼見敬酒要敬到她這來了,隻好解了隱身訣,匆忙喝了兩口酒趴在案上裝睡。

那黃衣仙子做完一圈行酒令,正春風得意。卻發現還有一個位子藏在後頭,立馬要上前。卻見那低眉搭眼的樸素賓客一口酒下去,身子一歪,突然趴下了。

她臉色登時難看,這不是故意下她臉子嗎?登時憋了鼓氣,啪一下掀開蓮花便站到銜枝麵前,脆聲:

“這位仙友,行酒令傳到你這裏,勞你起來與我對一首詩再睡。”

銜枝眼皮一跳,繼續裝死。然四麵八方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她隻好慢慢爬起來,酡紅的臉仰起,哼哼兩聲:

“仙子請作詩。”

周遭不知何時此起彼伏一圈嘶聲。

那仙子一怔,盯著麵前這張臉好半天支支吾吾:

“我,我想不出來了。”

銜枝愣了:“仙子方才…說得極,呃,好啊。”

這仙子忽然憋嘴:“我瞧著你的臉說不出來。”

周圍一齊噫了一聲。

她陡然沉默:“那我把臉蒙上?”

仙子捏緊酒杯,忽地道:“罷了,你同我對飲一壺酒就成,這行酒令我敗了。”

銜枝莫名其妙,心覺這姑娘可真是個妙人。於是點點頭,那仙子登時拔了瓶蓋仰頭便灌。

她瞧地挑眉,著實有意思。正好還可以借酒勁出去。於是也一樣回她,沒瞧見枳迦要殺了她的眼,隻仰頭咕咚咕咚幹完了一瓶酒。

那仙子見狀嘿嘿一笑,呃了聲,道:

“交個朋友,我名茱婼,家父北荒東君…呃…我有些暈。這酒,怎麽這麽大勁…不是尋常果酒嗎…”

有人叫了聲,然銜枝聽不大清。

因著:“我…也有些暈。”

她剛要站起來,啪一下同茱婼一起栽倒在地。

仙娥驚叫:“壞了,誰上錯了酒!”,便匆忙來拖兩人出去醒酒。有仙家說起來了:“那個坐末尾的妖精臉是哪家閨女?從未見過啊。”

“不知,瞧著身上穿戴的,嘖,地仙?”

祁燮登時就不顧一切飛出去,被一道法力拴在原地,死死掙紮一會。裴既明睨他眼,忽地起身:

“我乏了,先走一步。留師弟與各位作伴。”

底下仙家哪個敢置喙,紛紛爬起來叩首,恭敬道:

“小仙拜別帝君。”

念霜匆忙要說什麽,人卻已經遠走了。祁燮恨地咬牙切齒,暗中傳聲:

“師兄,你為何次次如此對我!”

裴既明卻不理,下一刻,眾仙湊上來同祁燮說笑,那場麵可和帝君在場時的肅穆截然相反。

祁燮恨極了,卻無可奈何,黑著臉應付。

偏殿,銜枝迷迷糊糊地要嘔,一隻大手突然捂住她唇,塞進一顆清涼的丹藥。

她立時吞進去,下一息心口衣裳一鬆,她要去攏,被不知誰的手攔住,反而拉得大開。

一隻光滑冰涼的圓東西貼上她的左心房。漸漸有什麽東西注入到東西裏,燒得她心口疼。

好一會,銜枝忍不住要罵了,一道低沉的嗓音隨著冷氣一齊襲來,冰寒刺骨地輕易能凍結世間萬物。

似是醞釀著難察的怒氣,一字,一重:

“你的情絲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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