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恍如一隻碎裂的銅鏡, 尖銳反光的渣滓劈裏啪啦墜下。

銜枝正忍痛捂著肚子向前爬,滿手黏膩的血突然就消失。

她一怔,再一眨眼, 麵前景象頃刻扭轉, 化作一片焦土。跟前一隻灰撲撲的白瓷枕, 遠看光芒同月亮上的亮光十分相似。上頭雕著的抱鯉娃娃摸著魚尾巴衝她笑:

“你看, 他們都討厭你。你救他們做什麽?”

銜枝看了眼肚子,沒傷。她驀地嗤一聲:

“你用的障眼法?你就是陣靈吧。”

瓷娃娃抱著鯉魚跳過來,搖頭:

“哪能呢,我不過是聯係了陣中所有外來人的靈識在一塊,湊出一道幻境而已。所思所想所為, 都是他們自己要做的。可不幹我事呀。

你要殺我啊?我不想死,你別殺我行不行?”

銜枝麵色微妙,若他所說不假,難道念霜真要殺她?

這不像她。

正色,銜枝打量起這個自她入憶後便時不時出現的東西, 莫名想問:

“你既然知道我要殺了你才能出去,為什麽還跟著我?”

瓷娃娃歪頭, 丟了手中錦鯉, 詭異地笑一下:

“你是這裏主人的血脈, 我當然要跟著你啊。將軍不日就要回到人世, 你作為他的寶貝閨女, 不好好準備著迎接他還要拆他的台,你多不孝啊。”

銜枝啪一下伸手抓住它,瞪著它一字一句:

“毗頡要重生了?!”

“是啊。你爹要重生了, 你高不高興?”

她沉默, 忽地冷笑:

“你到底是什麽東西?你們密謀反上天是不是。事先聲明, 休想利用我當棋子。”

那瓷娃娃沉沉看了她一會,忽地歎口氣,白圓的嘴學著人呶一呶:

“小主人啊,我是宛渠裏唯一沒有毀滅的小物件,日子久啦,我就活啦。

將軍那麽牽掛你,你便一點回應也無。我好生傷心啊。”

銜枝定定看著它。瓷娃娃搓搓手,刺棱刺棱地響。又笑起來:

“好吧,其實我是四大護法之一的羅袖。本來一直被外派到北海那塊鎮守,懸騶他們收集將軍殘魂,零星知道了小主人你的存在。我於是急忙要去找,沒想路上遇上了來剿滅殘軍的越汝上仙,一根紅綾殺了我。好在我本就是個沒有本體的,隨便到哪裏都可以附身,就一直附在這個瓷枕上啦。

小主人,小公主,你可不能殺我呀。我守了將軍二十萬年,我留著一條命等你,我好累呀。”

在銜枝訝異的眼神中,瓷娃娃突然倒地,從中飄出一個一身粉衫的年輕姑娘。她捧著臉,笑眯眯地,唇邊梨渦靈動可愛。長輩的口吻脆蹦蹦的音,絲毫看不出上古夜叉的沉鬱:

“我先前聽到昧琅說你現下叫銜枝時很不得勁呢。還是將軍取的名字好,和光同塵,最好的兩個字都是你的。銜枝相比多小家子氣呀。

四個護法裏,就我最沒名氣。其實我也是很厲害的。哎呀,可惜你們就知道昧琅和懸騶。”

銜枝沒料到這地方居然什麽人都有。

她確實不熟悉羅袖之名,大部分書籍也用第四護法概括她,是個極無存在感的大人物。

她也更不知道,羅袖居然是這樣一個嬌俏的粉嫩姑娘。

羅袖張開手轉了一圈,讓銜枝欣賞欣賞了裙子,道:

“看看我的衣裳,多好看。全是鮫紗做的。再看看小主人你,穿地那是什麽東西?若是將軍醒來瞧見你這副模樣得氣死。

他雖專橫,可對待心腹是很好的。更不提你是他唯一的血脈。”

銜枝頓了會,垂頭:

“我需要出去。”

羅袖臉上的笑意緩緩凍住:

“可我不會讓你殺了我的。知道你為什麽常心腦痛嗎,知道你為何幾次燃血嗎。真要殺了我,誰來告訴你因由呢?

這些可不是虛妄的東西,這關乎你的性命啊。”

銜枝默了一瞬,慢慢直視她:

“我這條命從來多舛,沒什麽大不了的。在我出去之前,這裏的一切我都不會信。”

羅袖臉上笑意徹底不見,轉為無奈:

“你這樣處處小心謹慎,實在叫我覺得可憐。小少主到底吃了多少苦才養成這個性子?

你本該和楚銜枝一樣,是我族最金尊玉貴的公主。若你願意,也可以是太女,女帝。”

“罷了,想讓你看見的都給你看了。我不逗你了,這陣靈就是你自己。

此陣從頭到尾都圍繞將軍鑄造。然將軍隻留一點記憶,並無肉身。是以你是此陣力量凝結的第一要素。”

銜枝猛地睜大眼,羅袖歪頭,驟然盯著她的心口:

“我隻提醒你到這裏啊。若你成功了,我再跟著你走。記住啊,我是羅袖。我很強呢。”

風過,那隻瓷枕突然碎了一地。

銜枝看著地上那些碎片很久,聽見遠處好像有一陣一陣的腳步聲。忽地慢慢蹲下伸手,捏了一隻在掌心。

尖銳的口子劃破肌膚,很快流下鮮血。

她渾然未覺。

如果不錯。

這就是機緣。

如斬三屍,殺道侶證道一般。

她,需自戮。

那些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銜枝捏著瓷片的力道越來越緊。

她忽然站起來,迎風而立,遙遙望一眼開始爬石梯的眾仙家。

他們一個個手持法器,急不可耐,粗喘著氣東張西望。

銜枝驀地轉過頭去,看手中的碎瓷片。

若不意外,她就是陣靈的消息已經傳開了。雖不知是怎麽傳的,但總不可能說她什麽好話。

她在最高處的廢墟裏俯視那萬丈階梯上聚齊為一塊烏壓壓的人。眼前忽然恍惚。

那些仙家乍一看,竟與當年的瘋癲流民並無二致。

說來有趣。

同做楚銜枝時自刎一樣,她竟一樣迷茫。

好在碎瓷片的痛突然一下喚醒她。

銜枝望著那些人,驀地握著碎瓷片,貼著胸口一圈,隨後一點點地往裏刺。

不論羅袖所言真假,賭一把。

很痛,但她異常堅定。

她的手指摸到了劇烈跳動的心髒,濕潤光滑。

粗糙的瓷片切斷筋脈。

銜枝的頭腦中開始發黑,手卻不住地繼續往裏剜。

天上淅淅瀝瀝下起雨。眼前終於一片漆黑。

銜枝似是聽到念霜喊了一句:

“銜枝,不要!”

作者有話說:

念霜自始至終都是一個堅定自我意誌的女孩

寶子們不用擔心噠

不是說針對了主角就是惡毒女配呀,興許有別的理由呢,諸如立場?(咳,搓手)

小裴和即將趕到的小祁,玹卿:我先看會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