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李暮生是被請去吃酒的,席間也不好推辭,隻得由著他們海灌,最後盡興而散。

散席之時,太陽已是落了大半邊下去。因吃多了酒,這一路自是踉踉蹌蹌,回到家中已是到了掌燈十分。

到了院中,李暮生見母親的房中亮著燈光,知是未睡,方扶著牆前去請安。才到了窗戶底下,卻聽到父母親正在說話。

李暮生隔著窗戶聽到母親似是在歎氣,還傳來水攪動的聲響,想來必定是母親在替父親洗腳。也難怪了,父親每日打鐵,自是勞累,母親心疼也是應該的。

李暮生隨即露出了一絲淺笑,人生得一佳偶,夫複何求

若是自己和嫣兒也能這樣,那該是多好

李暮生正想的出神,卻又聽母親歎氣道:“生兒他爹,你說這嫣丫頭究竟如何想的,怎麽就讓咱們把親事擱一擱這擱一擱究竟是要擱多久,一天還是一個月,亦或者是一年半載。哎我看那她八成是嫌棄咱們家的家世了。”

李暮生聽的心裏咯噔一下,酒也跟著醒了三分,他並不知道蘇氏今日去羅家為他說親一事。現在猛的聽到這些,心裏頓覺傷感,兩條腿更覺無力,幾乎要栽倒在地。

那窗戶裏又飄出了李父的聲音來,還帶著點憨笑:“這事兒你也忒心急了,早上去說的親,你這晌午就要個回信,任憑是誰也說不出個一定來,我看你還是別急了。再說了,這天底下也不止嫣兒一個丫頭,這好姑娘多了去了,大不了明日我托了人給他說一門,你且放心吧”

李暮生一聽父親要為他說另一門親事,心裏愈發急了起來,任憑天下再好的女子,又有誰能比的上嫣兒在他心中的位置。遂急忙往前幾步,撩了簾子進屋去了。

才一進屋,卻見母親急紅了臉,用手在父親的腿上推了一把,挑著眉道:“你懂什麽,這嫣丫頭如何能跟別人比,她可是我看著長大的,又跟生兒青梅竹馬。若是能成了親自然是不生分,往後的日子過的也便舒坦。”

話音未落,蘇氏便瞧見了門口站著的李暮生。

李暮生滿身酒氣,隔著燈光還能瞧得見臉頰微紅,雙眼正定定的瞅著自己。蘇氏知道兒子已經是聽見了方才的話,急忙解釋道:“生兒趕明兒娘再去給你說,你別急啊”

李暮生喝了酒,又猛不丁的聽了這些話,心中自是波濤翻滾,更覺頭頂憑空響了一個焦雷,一會燒一會冷。呆了半響才扯了嗓子喊道:“你們都別說了,除了嫣兒我誰也不要,任憑她再好的,我也是不要的。若是這一世我娶不了嫣兒,我便終身不娶。”

這幾句話立刻激怒了李父,他雖是個打鐵的,可也明白大丈夫當以事業為重,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實為懦夫行為。遂氣的漲紅了臉頰,連鞋襪也顧不得穿,赤著腳幾個箭步衝了過來,伸手便給了李暮生兩巴掌,怒吼道:“混賬東西,你母親老子還未死呢你就為個女人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來。你這些年的聖賢書我看是讀到狗肚子裏去了,竟沒學到些精髓。今兒竟為了些兒女情長的事情說出要終生不娶的話來,你的道義都如何學的既然我們也指不上你,倒不如我先打死了你幹淨,免得到我和你母親遲暮之年沒孫子孫女承歡膝下,反倒淒涼。”

李父氣的渾身顫抖,又忍不住的甩了兩大耳刮子上去,打的李暮生酒醒了一大半,人也一個趔趄往後退了好幾步。

蘇氏早已哭的死去活來,趕上前來拉扯,一手抱了李父的腿,跪在地上道:“不若先打死我好了,生兒要是有個什麽好歹,我也是活不成了。”

這屋裏的動靜不小,早已驚動了李婉瑩。李婉瑩本已睡下,又急急披了衣裳出來,見如此情景,也跪在地上替李暮生求情道:“父親息怒,方才的話女兒也聽的真切,弟弟不過是吃多了酒,說胡話罷了您還是保重身子才好,別氣壞了。”

李暮生被父親打的一時懵了,方覺適才之話說的大不合人倫。可是事已如此,亦無反悔餘地,隻得低頭認錯。

李父也見李暮生認了錯,這才漸漸的消了氣。隻是心中仍舊不滿,一時長歎著坐回了炕沿上,搖著頭擺著手道:“罷了罷了,我也管不了了,都回去吧看不見便也清靜了。”

蘇氏急忙向李婉瑩使了個眼色,李婉瑩心領神會,扶了李暮生出了門去。蘇氏緊隨其後的跟了出來,才一到了李暮生的臥房,蘇氏便急聲問道:“疼不疼,快讓娘瞧瞧打的怎麽樣了”

李暮生也不敢推諉,隻得照個臉給母親瞧,卻見臉頰已經腫脹了起來,上麵清晰可見指痕,嘴角也是裂了個口子,流出了血來。蘇氏又是心疼,又是歎氣,急忙叫了李婉瑩去弄了敗毒膏來,一時上了藥,又安撫了幾句,才叫李暮生睡去。

待李暮生睡去,蘇氏這才回了自己房中,關了房門,便向李父數落了一通。誰知因打了一天的鐵,李父早就累極了,還未等蘇氏說完話,便睡了過去。蘇氏再往炕上望去,李父已是鼾聲四起。蘇氏隻得歎氣坐在了炕沿上,看著如豆的燈火,竟一絲睡意都無

再說李暮生假裝睡去,待母親和姐姐走後,自己又爬了起來。心裏想著方才的事兒,不覺傷感起來,直直坐到四更十分,才又躺下歪了會子。

卻說嫣兒因怕再次耽誤了李暮生,便應下了和李暮生的親事。雖應了下來,可嫣兒的心裏卻並無半點喜悅,相反卻十分惆悵。

俗語都說“萬兩黃金容易得到,知心一個也難求”上一世李暮生果真是知心人,可這一世不知他是否又能知我心

嫣兒站在院中良久,看著風卷雲舒,心裏依舊悵然。

到了午後,羅晉人從外回來,全家人吃罷了飯。林氏便叫了嫣兒和羅晉人過去。張氏眼見著羅晉人又去了林氏房中,心中憋氣,到了房中一陣捶打枕頭被褥,發了氣也才罷了。

嫣兒被母親叫至房中,她知道定是母親要同父親講今日之事,順便也讓父親聽聽自己的意見。

上一世父親就懦弱,遇事總是毫無主見,又耳根子極軟,總是被張氏拿捏在手中。就連自己和妹妹受苦,他也隻是言辭溫和的訓斥幾句,從不說出重話來。

其實嫣兒心裏似乎也是恨過他的,隻是這種恨隨著他的死亡也蕩然無存了,留著心裏的隻是懷念罷了

嫣兒坐在矮凳上看著自己的父親,有一瞬間覺得他似乎也在衰老,不過才正當年的人鬢邊就已生了幾根白發,或許是他也活的太過勞累吧每日要為了這個家奔波,還要為了婆媳間的事情勞心,更要忍受無子的非議,這幾樣大牆也難怪會將他壓得沒了豪氣。

林氏端坐在炕沿上,半響才別過頭對著羅晉人道:“孩子爹,今兒李家來提親了,說是看中了咱家的嫣丫頭,想說去給暮生當媳婦。”

這幾句話說的嫣兒立刻紅了臉頰,尤其是媳婦二字,不免讓她想起了博遠侯府的幾位夫人來。每日打扮的窈窕異常,都是為了一個男人的寵愛。

羅晉人先是一怔,隨後又換了一副笑臉,拍著手兒道:“這可是好事兒啊暮生那孩子不錯,學問又好,難保那一天就成了大氣候,嫣兒跟了他定是不會吃虧的。況且這李家同我們是世交,脾氣秉性也都是清楚的,嫣兒嫁過去我也是放心的”

這句話末了,羅晉人又含笑看了一眼坐在炕沿下的嫣兒,道:“嫣丫頭,你是如何想的”

嫣兒紅著臉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畢竟這種事情但凡是個女子都說不出口的。林氏知道女兒的為難,她也是做過姑娘的,自然知道女兒家的靦腆,便瞪了一眼羅晉人,低聲道:“這事兒嫣丫頭倒是點頭了,隻是母親晌午發話了,定不讓嫣丫頭嫁到李家去,你說該如何處置。”

嫣兒心中一陣惶恐,是啊上一世就因為祖母的阻撓,自己和李暮生才沒能喜結良緣,最後導致自己含恨離開。

這祖母就是一道坎,但凡是有事,必定會有她阻攔在前麵。

羅晉人搔了搔頭皮,似是十分為難,半響才道:“這事兒你們就別管了,等會子我去找母親說說,畢竟是關係到嫣兒的終身,還是謹慎些的好。”

一聽謹慎二字,嫣兒心裏不覺冷笑了起來。果然還是當年的父親,一點主見都沒有,方才還應的痛快,如今一聽祖母又攪和在了裏麵,便說要謹慎,果然是好兒子啊

林氏知道自己丈夫的心思,也不好再說什麽,隻淡淡的道:“就依你吧”

羅晉人衝著林氏感激的笑了笑,還是她最懂自己的心,又說了幾句閑話便趕著出門去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