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零章 在醫院

“上一世,我死了,偉良到底會不會傷心呢?”林燕知道當時黃偉良是氣壞了,才那麽負氣出走不管她,但他肯定想不到,還在盛年的妻子,腦子裏會埋了一顆不定時炸彈——腦血管瘤,會在看到辛苦供的房子被拆的瞬間撒手離開人世。

上一世,丈夫會那麽生自己的氣,證明他很愛自己,他就是對自己很信任,愛意深,才失落那麽大的吧?林燕一廂情願地這麽想著,她心裏的難過便消失了很多,困意也終於湧了上來,歪在黃偉良的懷裏沉沉睡去。

黃偉良見妻子終於睡著了,才悄悄鬆口氣,他以為妻子是害怕即將到來的手術才睡不著的,但他不很確定,有時候,恐懼會越勸越多,本來,他說了其他事情,想要妻子分神,但林燕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不怎麽理他,到了晚上,病房裏靜悄悄的,他們隻能一動不動地躺著。軍醫大的病床,非常緊張,這裏的單人間隻對高級幹部開放,有錢最多可以住雙人間,可黃偉良今天去要求,還被告知:沒床位。不過,接待他的人很和氣,“若是手術前有空床出來,我們盡量安排給你。”

黃偉良知道不抱希望了,畢竟,很多年紀很大的病人,那些家屬難道沒這方麵的要求嗎?說實話,對普通人家來說,幾萬十幾萬的醫藥費承受不了,但一天增加幾十上百的床位費,他們卻是可以負擔的,軍醫大可不像別的醫院,你想多住一天都難得很。

身上的關節都僵硬了,黃偉良確信妻子已經熟睡,自己動一下不會影響她,這才稍稍翻了個身。不知道是林燕白天的回憶讓她對丈夫更加依戀,還是因為在陌生的地方,她睡夢裏覺得不安全。她很快便跟著換了個姿勢,身子蠕動了幾下,找到一個舒服的位置,貼著黃偉良繼續沉睡。

黃偉良心裏。又是憐惜,又是心疼,他伸出手臂,摟住林燕的肩頭,把被子給兩人蓋嚴。林燕身上暖暖的氣息傳到了他身上,就像她平時對自己、對這個家的極力維護所作出的努力。黃偉良的心軟軟的,甜甜的。不知不覺中,也睡著了,本來,他可以和林燕一起在外麵酒店開個房間,但他現在,唯恐林燕的腦血管瘤破裂,必須得讓她生活在醫生的眼皮下,他必須得以防萬一呀。

第二天。是科室安排林燕做體檢,若是可以,會盡快安排她手術的。黃偉良盡心盡力陪著妻子,又忙了一上午,聽主任大夫說各方麵生命體征都很好,可以隨時手術,在下午快下班時,醫院通知,後天手術。

林燕聽了,長出口氣,但黃偉良在表麵的穩重下,內心卻忽然特別恐懼和擔心。但他還不敢讓自己的情緒有所流露,一晚上幾乎沒睡著,又不敢翻身怕影響了妻子,到了早上,他頭昏腦脹,幸好玉良來了。黃偉良讓妹妹頂了半天班,要求她寸步不離地守護嫂子,自己到外麵要了個鍾點房,睡到下午兩點,終於精神抖擻地又陪在了妻子身邊。他很清楚,照顧妻子這段時間,自己首先不能垮了。

林燕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查出了病因,對醫院的醫療水平特別抱有信心,還是已經是重活了一次,對死亡看得淡了,反正她在醫院,該吃就吃,該喝就喝,情緒很平穩,這讓黃偉良又是欣慰,又是慚愧。這天晚上,也不知道是因為他白天睡多了,還是心情緊張,反正又是一個不眠夜,他不在床上躺著了,幹脆出來,坐在走廊的折疊床上。軍醫大的床位有多緊張,看外麵的加床就知道了,走廊裏幾乎排滿了。這些都是年輕的男病人,黃偉良出來時,聽到哪個打呼嚕的,鼾聲如雷,有一個老頭,拿著煙卷在鼻子下嗅著,腰背佝僂地坐在燈光灰暗的走廊盡頭,他走過去坐在對麵。

老頭看了看他,歎口氣:“到了這裏,才知道天下不幸的人原來這麽多。”

黃偉良也歎了口氣:“明天手術呢,我現在心裏就揪成一疙瘩了,昨晚就沒睡著。”

“你什麽人病了?”

“老婆。”

“唉,哪個也少不得,我是兒子,醫院要十九萬,我把能挪借的都借了個遍,連地、果園都包出去,收了五年的租金,這才湊夠錢,等兒子出院,還不知道後麵日子怎麽過呢,愁死我了。”

“隻要人在,什麽都有希望,沒有地,你可以去打工,怎麽也能掙口飯吃啊。”

“看穿戴,你是個有錢人,不為這個發愁的吧?”

“有錢沒錢,在病魔麵前,還不是一樣的?現在咱倆,還不都是愁得睡不著?”

老頭咳了一聲:“我兒子倒是個心大的,他說,應該感謝老天,是個良性的,總算是有命在,你聽他睡得多香。”

“打呼嚕那個?”

“不是,就睡在打呼嚕那個主兒的邊上,兩人頭對頭,我吵得合不上眼,他挨著枕頭就睡著了,我看他連姿勢都沒換,沒見過這麽沒心沒肺的。”

“這多好,能睡著是幸福啊。”黃偉良四下看了看,“這個加床怎麽沒人?”

“有錢人,出去外麵住酒店了。”黃偉良覺得累了,便把床上放的被褥打開鋪好,躺在上麵,老頭兒也不聞煙卷了,收進煙盒,也躺了下來。

兩人就這麽有一下沒一下的聊著天,黃偉良竟然有了困意,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猛然聽到腳步聲雜亂,一睜眼竟然天色發白,小護士們來回走動,似乎交接班呢,他抬腕看表,已是五點半了,感覺身上的困意全消,他起來疊好床鋪,悄聲走到林燕住的病床外麵,裏麵沒有開燈,黑暗中一片靜謐,剛好林燕翻了個身,麵孔正好對著門,黃偉良貪婪的看了兩眼,見她雙眼緊閉,仍在夢中,心情複雜地歎口氣,退開了。洗漱用具還在病房裏,黃偉良洗了手臉,用手抹了抹,稍停了一會兒,見走廊的門開了,他急急走出去,醫院門口的飯館前已經排起了隊,黃偉良知道那又貴又難吃,撩開長腿走得遠了些,最後來到一個居民小區,他在這裏的飯館買了些稀飯饅頭和小菜,提著走了回來。

這一會兒功夫,天色就完全亮了,病房裏的人大多都起來了,黃偉良進去,林燕睜著眼在賴床,見到老公展顏一笑,起來拿了洗漱用品出去,過一會兒回來時,黃偉良已經把飯菜擺在床頭小櫃上:“快吃吧,還熱著。”

林燕笑著伸個懶腰,端起紅豆稀飯,見還燙著,小口抿了一下,滿意地對著丈夫一笑:“好喝,你也快吃呀。”

黃偉良的心忽悠了一下,連忙說:“我還沒刷牙。”拿了洗漱用具急急出去,等了一會兒回來,這才端碗和林燕麵對麵吃起來。

“這個醃菜好吃的很,等我出院回家時,你買點帶上,給咱媽也嚐嚐。”

“好!”黃偉良見林燕情緒很正常,沒有一絲恐懼,心裏略好過了些,吃過飯,又陪著老婆略走了一圈,林燕就被護士圍著開始查體溫、血壓,然後有人把她頭發剃了,給了一頂醫用的白帽子戴上。

“偉良你看我像不像個醫生?”

“像!像!”黃偉良笑著拍手,有幾個護士過來,叫著林燕名字,帶她進了外麵的專用電梯,最後那個護士,對黃偉良做了個阻止的手勢:“你在那邊的等待室聽消息,二號手術室十四床,聽到叫號在這裏等。”

電梯門關上,黃偉良強打起的精神徹底崩潰,坐在走廊外的大廳椅子上,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手術都是有風險的,他的擔憂已經到了極限,他從來沒想過,自己的承受能力竟然這麽差,心態也是憂慮型的,想事情總是先想到最可怕的一麵。

這裏的人,似乎都見慣不怪,對他一個大男人竟然拿著紙巾擦眼淚熟視無睹,沒人多看他一眼。黃偉良忍了又忍,還是把一包紙巾都用完了,他站起來,走到衛生間洗了一把臉,昏頭昏腦的返回等待室外的大廳,胳膊被人拉住了:“哥,嫂子呢?”

是玉良和明順,身後還跟著老母親。

“進去了。”看到娘擔憂的眼神,黃偉良趕緊打起精神,他這時候崩潰,媽嗎和妹妹還不黃河發大水呀?

“不是十一點才開始手術嗎?”黃玉良很奇怪。

“先麻醉呢。”

大概是葛明順耽誤時間了,黃偉良見妹妹狠狠剜了妹夫一眼,他被分了心,剛才的極度擔憂和悲傷略消退了些。三個人找了座位坐下等著。

時間過得特別慢,黃偉良焦躁和不安再次湧上心頭,礙於玉良在跟前,他不能像剛才流眼淚,隻好拚命忍著,忍的他心裏憋悶異常。

“姐夫,姐夫,你怎麽在這裏?大姐呢?”是林佳平和林佳彬。

“進手術室了。”

“這麽早?”兩人都愣了,林佳平一臉不高興,林佳彬懊惱不已。

幸好他們來遲了,黃偉良想,若是林燕見到他們,還會那麽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嗎?她要是和自己這麽擔憂驚懼那可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