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 白眼狼

蘇子曾沒有隨意亂翻別人東西的毛病,但醉漢的那番話,卻讓她不得不破例一次。

照理說,常玫的生父是個醉漢,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也沒幾天是清醒的,說得話也不能全信,蘇子曾並不想隨便冤枉了別人,她如果沒記錯的話,小時候,她曾聽家裏的一些老傭人也曾說過,常玫對待過世的喬初伺候的很周到。

而且連蘇慶長都說過,喬初是被她“克死”的。就算以前的蘇子曾是死也不肯相信的,但經過了重生這件事後,對於命理一說,她也是約莫有些信了的。

“夫人是生了大小姐後,身子虛,血崩氣竭而死的,”連當了蘇家二十年家挺醫生的老大夫都是這麽說的。

“酒後吐真言,”蘇子曾執拗地認為,常池的父親不會無端端說出那樣的話來,所以她才會在決定找機會翻找常玫的房間。

從書桌到抽屜,所有肉眼能夠接觸到的地方她都找了一遍。讓蘇子曾很是失望的是,她沒有找到一點有用的訊息,正當她最後翻找床榻時,才發現了這張照片。

枕頭下翻出的是一張殘缺的照片,上麵的少女看著和蘇子曾很相似。“媽媽,”蘇家的大宅裏,並沒有喬初的照片,說是怕蘇慶長睹物思人,全都收了起來。所以除了喬初墓碑上那張被風吹日曬後,難以辨清的照片外,蘇子曾對於喬初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夢境裏的那個消瘦的背影。

想不到,喬初唯一的照片,竟然會在常玫的枕下。幾十年了,那張照片沒有任何的褶皺,看得出,保管照片的人很是用心。

喬初那時臉頰上還帶著少女特有的嬰兒肥,閃亮的眼,笑起來時,嘴邊是兩個梨渦。一深一淺。左邊站著的是年輕時的常玫,她臉上也洋溢著蘇子曾從來沒見過燦爛笑容。慣常的那副虛情麵容在照片上不見蹤影。

而右邊...站在了喬初右邊的那名少女,頭像已經被挖空了,她的胳膊親昵地挽在了喬初的手上。身子也緊挨著喬初,縱使沒有了臉,但光看照片上留著的身影。就能看出這是個很漂亮熱情的少女。

整張照片上最讓蘇子曾意外的並不是喬初和常玫的合影,也不是那個挖空了的頭像,而是三人身上穿著的校服。

凱利女學的校服,如出一轍的玫瑰徽章。三人的身後,是凱利女學百年不變的玫瑰花簇,春日的陽光。讓三個少女間洋溢著無邊的暖意。

媽媽也是凱利女學的學生,常玫也是...蘇子曾回想起了剛開學的時候,常玫在得知她要去凱利求學時的古怪,以及常池的冷嘲熱諷。沒有一個人,告訴過她。喬初也是凱利女學出身的。照片上的另外一個人,又是誰。而蘇慶長又為何沒有告訴她這些事。

常池房間裏,傳出了陣瓷器落地的聲響。蘇子曾連忙將照片塞回了枕頭下,掩好了常玫的房門,有著做賊後的快感。又有著更多疑問帶來的煩躁,她再次回到了大廳裏。

蘇慶長還是坐在了老位置上。言無徐的麵前堆了幾個果核,咬開了的櫻桃,汁液還留在了她的唇上,產生了一種別樣的,美感。

“爸爸,”蘇子曾很少有機會和蘇慶長麵對麵地坐下來聊天,兩父女經常會一言不合,就別開頭去,誰也不理誰。天生就是犯衝的命,“我想去趁著年前有空,去外公外婆的墓上走走,好些年沒過去掃墓了。”

喬初和蘇慶長在一起那會兒,她的父母也就是蘇子曾的外公外婆都是極力反對的。年輕時的蘇慶長沒有一技之長,可以說是個街頭混混,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他救起了被流氓騷擾的喬初。

沒有王子和公主結合的那般甜蜜,蘇慶長在追求喬初的那段時間裏裏,沒少受喬家人的白眼。喬初過世之後,喬家就沒落了,蘇慶長又發了跡,以後就和喬家脫了幹係。

“怎麽憑空想起了掃墓,也好,你就去看看,以免人家說我們蘇家忘恩負義,”今天蘇慶長的心情很不錯,所以就算蘇子曾提了個避諱的事,他也沒特別放在心上。

三人又閑扯了幾句,就見了常玫從樓上怒氣衝衝地走了下來,她的兩眼鼓成了金魚眼,鼻孔不停地扇動著。她走了下來,坐在了蘇慶長的身旁,再是用了那雙翻白了的眼,狠瞪著言無徐。

那神情,蘇子曾看著就覺得倒胃口,更別說蘇慶長了。多了一人的對話,已經不再熱絡了,蘇慶長不悅地站了起來,徑直往了樓上走去。

“加起來都快一百歲的人了,還學人爭風吃醋,”蘇子曾譏諷著,說完之後,她又不自禁心生疑問,常玫對父親之間,到底是真正的感情,抑或隻是一種相互依存的利弊權衡的關係。

想到了這裏,蘇子曾更覺得索然無味,她借口去掃墓,其實是想尋個機會,找找喬家的後人,問出些當年的事情。

言無徐被常玫看得不自在,先前被人強塞進了嘴裏的櫻桃核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一不小心,就連核吞了進去。她一時心慌,就咳了起來,這一咳,倒是連眼淚都要咳了出來了。

在言無徐咳著時,常玫的咒罵了句,“可是小心些了,別把狼肝黑狗肺都咳而來出來。”

蘇子曾見了,也不陰不陽地回了句:“有這個閑心,還不如去管好自己的男人和女兒,一個醉得爛癱,一個是勾三搭四。”

“你...”常玫聽了,再加上先前和常池的那番爭執,索性什麽都不說了。

那一晚上,言無徐剛開始還睡得不踏實,她總覺得那顆櫻桃核卡在了她的喉嚨裏,作勢吐了幾次,又吐不出來。

蘇家的客房裝飾得很是舒適,光是枕頭就不知比言無徐家的要鬆軟多少,房中一直彌漫著股薰衣草的香味。言無徐翻來覆去,總覺得睡不習慣。

“真是個賤骨頭,”她翻了最後一個身之後,念了一句。說來還真奇怪,接著她就睡了過去,一覺到了天亮,一直到傭人送上了她當天要穿的衣服時,她還覺得有些模模糊糊。

從了樓梯上下來時,言無徐還有幾分忐忑,她先是往蘇慶長所坐的主位上看了看,發現位置是空著的,心中有些慶幸,又有幾分失落。

昨天在了客廳裏,蘇慶長將那顆櫻桃塞進了她的嘴裏時,同時進了她的嘴的還有他的舌,他的手扶在了自己的腰上,一會兒輕一會兒重的揉捏著,言無徐又是怕,又是渴望著他手上的感覺,最後隻能任由著自己的意識被他吞沒。

“吃過飯後,我們出去掃墓,”蘇子曾已經讓人準備了掃墓用得花籃和些元寶蠟燭,全部用了一個香火籃裝好了。“就不用司機送我們了,最近小池沒車,司機還是留著給她用吧。”蘇子曾可以說著,依常玫的霸道個性,沒有禁足常池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不用說,司機是要“全天候”陪同常池了。

“你還真是心細,”常池挑破了盤子裏的荷包蛋,用了叉子亂攪了一通。常玫確實擱下了狠話,如果常池再敢去第六區一次,她就讓人打斷了老醉鬼的腿。再怎麽說,他還是她的父親,常池也會怨恨常玫的狠毒,但她也知道,從了第六區走出去的母親,是一個狠絕的人,她說的出,一定也就做得出。

喬家的墓地設在了第一區的公墓裏,停了雪後的冬日,陽光不慍不火地曬在了地表上。拾階而上,能偶爾見到一些被人的腳步聲驚飛的雪雀,樹梢上偶爾會落下一些碎雪。公墓,是最與世無爭的地方,人活著時,嘈雜地過了一生,人死時,則是悄無聲息地去了。

蘇子曾在墓前少了些元寶蠟燭後,將水果和遺書鮮花擺放整齊了,再看看墓碑前,發現這裏已經是許久沒有人拜祭了。喬家的子孫輩,居然沒落到連先人的墓地都無暇照顧了。

蘇子曾又拜了幾拜,就滅了明火,想找到公墓的管理人,問些喬家的消息,再是給些錢,讓管理員逢年過節時,來打掃一下,燒些元寶蠟燭。

重生前,她從沒計較過這些土下埋著的人的事情,死過一次後,反倒知道了些死人的寂寞。喬家倆老的墓地,空冷冷地豎立在那裏,多了股蕭條感。

墓地管理員的房子在墓地的最外圍,說是最外圍,卻要穿過大片的墓地,經了雪的洗禮的墓地,比平時更加靜穆,光是在裏間走過,就讓人有些不寒而栗。

身後是一陣雪被踩過的吱嘎聲,蘇子曾和言無徐跟撞了鬼似的,轉了過去。

雪地裏,有被人踩過的痕跡,佩羅站在了不遠處,他的手中拿著小紙盒,看著倒不像是來掃墓的。

言無徐的眼無聲地在兩人之間睃了睃,輕輕地撞了下蘇子曾。

兩人早前的那幾句戲言闖入了蘇子曾的腦裏,沒來由的,她的臉燎燎地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