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4 龍椅上的“假女皇”

和老人一樣,很有些年歲的一個坐墊,灰蒙蒙的,連環衛工人和撿破爛的都沒有留意到。

蘇子曾並不打算將它撿回來,也許就是因為它太破舊了,所以老人才沒有帶走。

身後的禮花又一次綻開在了夜幕下,蘇子曾連忙招呼佩羅回身觀看。佩羅並沒有立刻調過頭去,他蹲了下來,拿起了那個坐墊。

坐墊的底下,用了黑線縫了好幾層,用手摸著,裏麵也不是一般的棉絮,表皮因為常年的磨擦和坐靠,褪去了最原本的麵貌。普通人看不出來,佩羅卻能靠著手感,摸出來這個坐墊是用了熊皮做的。

東北的雪熊皮,確切的說,不是z國的雪熊皮,經過了幾十年,依然沒有磨穿的熊皮,隻能是西伯利亞的雪熊,一個到過前蘇聯的老兵麽?佩羅抖淨了坐墊上的露水,若有所思著。

新年的禮花下,蘇子曾仰著臉,在了花火下,分外的美好。

“你將它撿回來啦?”蘇子曾瞥見了佩羅手裏的坐墊。

佩羅將坐墊遞給了蘇子曾,好像開始化雪了,氣溫低了幾度,蘇子曾出來時,穿得少,止不住縮起了手來,鼻端凍得紅紅的,坐墊暫時充當了抱枕,意外的暖手,“看不出,這玩意挺好用的。”

接觸到了坐墊後,蘇子曾立刻就認識到了坐墊的不同尋常來了,厚實,很簡單的做工,背後的那幾個補丁縫合得很好,看得出坐墊的主人很是珍惜這個坐墊。看來,佩羅將它撿回來,是正確的。

“先前我們喝茶的茶樓裏,那些人說老人家姓什麽?”解放廣場的出口處,人進進出出,不停地碰撞這兩人,佩羅護住了蘇子曾,引著她往外走去。

“燈老。”蘇子曾回憶著,這邊的茶博士好像是西北人。濃重的口音,讓她聽得也是雲裏霧裏,想來學了地道z國語的佩羅更加聽不懂了。

“燈?”佩羅琢磨了回,“有法子聯係到本人麽?”去過蘇聯的,解放前的老兵。用得又是上好的坐墊,所有的信息匯聚在一起,大概也能找出個方向來了。

“萍水相逢,沒留任何信息。”蘇子曾想起來也舉得有些可惜,和那老人雖然隻是碰了個麵,但兩人很投契。也不知道將來還有沒有機會再碰麵。

“那就收好這個坐墊,沒準哪天會用得上,”佩羅將她拉出了人群後,手並沒有放開,一直走了出去。

在邊京城餘下的幾天。兩人都是以吃喝玩樂為主,正事倒沒辦成。

到了正月初五,佩羅說是去拜訪當地的朋友,兩人才分開了。蘇子曾試著在去了趟解放廣場,並沒有再遇見“燈老”。不過倒是看見了些好現象,街道上的一些商店陸續開了門。她就試著碰運氣一樣,找到了“燈老”推薦的那條街道。

處於老城區的“綠籬瓦”是條街道,聽燈老說這條街道,是解放後唯一沒被清剿過的街道。巷子的道路很難走,街麵也窄,當時日軍進城時,沒搜羅到這一帶,後頭的文革抄家,也沒波及這一帶。

可能是藏得太深了的緣故,這條有著個女人似的名字的街道,保持了晚清民國的建築風格,連一間樓房都沒有,全都是四合院雜陳的平房。

路麵隻能容下兩三個人行走,所以出租車開到了巷口,就不得不停了下來。

蘇子曾此行的目的,並不是掩在了白雪下的四合院,也不是各類保留了民國風貌的建築,而是位於巷口的一家,掛著“國家重點民俗研究所。”

名字取得很有大牌範,但蘇子曾明白,大凡這類藏在了小巷裏的單位,大多是掛羊頭賣狗肉之流,而且這家單位,在這樣的法定假日裏,也敞開著大門,裏頭自由出入了幾名搬運工人。

“小心點,這可是袁世凱用過的梨花木椅,”一個拉長了音的五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叫嚷著。

“我說,小心你的腳下,那是葉卡捷琳娜女皇用過的夜壺,”那個男人年齡不小,腿腳倒還利索,上蹦下竄,十足十的毛躁猴子。

“我說到底往哪搬啊,”那幾個被差使來差使去的搬運工,已經是滿頭大汗了,“你這人也是有毛病,大正月就要將整個屋子裏的東西都換一次位置,每年都如此,累不累人啊。”

原來那個指揮著的中年男人就是這家研究所的所長。他在這家有實無名的研究所裏,已經工作了三十年了,他的父輩就經營著這家研究所,一直到了他的手上,還是這麽間研究所。

政府的變更和變革,都沒有波及到這家窩在了“綠籬瓦”的研究所。往年,國家還會撥了些經費下來,到了後來,研究所一直沒有研究出些結果來,所以慢慢地,經費少了,到了最後,連基本的日常開銷都得由那名叫做羅所長的中年男人勒緊褲腰帶擠出來了。

“老羅啊,”搬運工裏和羅所長熟些的人念叨著:“我看要不就將這間研究所賣出去吧,你老婆和女兒都在國外,你一個人為了這麽堆吃不得咽不得死東西,都多少年了。”

說話間,那張所謂的袁世凱坐過的黃花梨在了牆角上一磕,羅所長立刻哀嚎了出來,“輕點,輕點。”

他抹了下臉,擦下了把不知道是汗還是眼淚的玩意,哭喪著嗓音:“你們懂什麽,我這裏頭全部是寶貝玩意,哪能由得外頭的那些吸血鬼,周扒皮盤剝。”

他口中所說的吸血鬼,周扒皮正是前些日子,蘇子曾拜訪過的琉璃街的那些老字輩古董賣賣商。羅所長祖上是邊京城裏出了名的大地主,臨近解放時,托了個熟人,掛了這麽個研究所的名號,才將一屋子的古董玩意兒保存了下來。

後來也是由著那個熟人,躲過了文革時的“文物回收潮”,一直熬到了今天,家底是薄了,人也老了,當年苦守古董的心也淡了。隻是羅所長一想到,要將屋裏不下百件的古董作價賤賣了,然後不知被擱到了哪些不識貨的人屋裏,他心裏就是難受。

老屋子地勢低,背陰那邊,一到了冬天,就容易進水受潮,尤其是到了下大雪後,雪一化開,就更容易進水。羅所長就會托人,將一屋子的東西換到向陽的那邊,等到開春,太陽大了,他又會找人將東西挪回了背陰的那麵。如此一來一回,確實有夠勞民傷財的。

“你就便宜賣了,然後帶了那筆錢,好和你的妻子女兒團圓啊,我都聽說你家閨女懷孕了,怕有五個月大了吧,”搬運工中的熟人還是勸導著。

“七個月了,就快生了,我就是個不中用的外公,”羅所長又哎呦叫喚了一聲,一旁粗手粗腳的搬運工又碰掉了一個晚清禦用櫥櫃的邊角。

“有人嗎?”蘇子曾越聽越是歡喜,等到她將消息都聽得差不多了,才堂而皇之地走到了人群中去。

見了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大姑娘突然冒了出來,一屋子的男人都愣住了。

“大叔,”蘇子曾看了看那個被叫做羅所長的男人,看著年齡,該是和蘇慶長差不多,隻不過和蘇慶長比起來。這位羅所長看著文氣些,也更和善些,此時,他正上下打量著蘇子曾,在“綠籬瓦”住了一輩子的羅所長,並不認識這個貿然上門的女人。

“我是來買東西的,”蘇子曾笑眯眯地說著,眼角瞄了瞄內廳堂,裏麵的家具和瓶盆看得她眼裏直放亮光。

“出門左拐再穿條馬路,就是邊京城最熱鬧的購物區,小姑娘,你走錯地方了”,羅所長見蘇子曾年紀輕輕,打扮又很入時,和這條古風味的巷子和宅子格格不入。

“沒走錯,就是這裏,我是來買古董的,”蘇子曾指著那件碰了個角的黃花梨木還有那些一塵不染的古董。

羅所長和搬運工們彼此對視了幾眼,羅所長又指揮了起來,“離窗戶遠點,抬高點,小心門檻。”搬運工們也是一鼓作氣,早點搬好,早點了事,才是正月初五,年都還沒過完,大夥兒都指望早些回去。

“哎,你們倒是聽我說呀,”蘇子曾明顯感覺到被人忽略了,其實這也不怪羅所長等人眼拙。畢竟現在業界玩古董的那些人,要麽是家底豐厚,要麽是年紀大閱曆足的老道老者,就從沒有人像蘇子曾這般,二十出頭,胎毛都還沒褪盡的黃毛丫頭。你讓人怎麽相信她的話。

“去去去,”羅所長見蘇子曾還不肯走開,索性趕了起來,前天還來了個琉璃街的收購商,被他趕跑了,這個連古董為何物都不知道的小姑娘也來瞎參合。

蘇子曾眼見就要被推出門去,手臂一振,以迅雷不及掩耳,竄到了那張“袁皇帝”坐過的太師椅上,氣沉丹田,嘴皮兒一張,大聲說道:“我這些東西我全都要了。”暴發戶不發威,你當我是“土鱉”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