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裏走,一片混亂的大殿,蒙塵的王座,王座背後的眼,寂寥的看著他。

“然然!”承胤運足了力氣,呼喚了一聲。

雖然知道這是徒勞,可他現在,不知道如何來憑吊這一國一城之殤。

他走過回廊,但寢宮去看看,那裏也蒙著厚厚的灰塵,再到自己原先住的地方去看了看,那裏基本沒有變化。

隻是石榻之上,放著一團已經變得又髒又醜的被子。

那是然然的那床雪狐皮被子,旁邊還有一團,是國師送給她的雪貂皮被子。

兩團被子被掀開扔在了床榻尾端,這是什麽意思?然然之後都住在這裏?

承胤心酸得喘了幾口氣,走近了床榻,伸手去撫摸那厚厚灰塵的被褥,看到枕頭旁邊,放著一把小巧的匕首,他拿起匕首,因為動作太急,碰翻了枕頭。

灰撲撲的枕頭掉落在地上,他也無心理會,隻是出神的看著枕頭下麵的石板。

那裏用匕首,刻著承胤的名字。

他的名字不好寫,女王從來寫得歪歪扭扭,這刻上去的筆畫,也粗糙得像三歲孩童的筆法。

可是,這是多深的情?

分別八年,多少個晚上,她用眼淚來磨%一%本%讀%小說xstxt著刀鋒,在石榻上刻出自己的名字?

承胤勾了勾唇角,嘴唇動了動。

傻丫頭。

我回來了,你又在哪裏?

承胤淡淡的掃了一眼宮室、回廊、一間間的宮殿,他都走了一遍。

看到暴露的骨骼,他就將他們拾起放好,後來,在女王原來的寢宮旁,找到了一張被揮到角落夾縫處的羊皮卷。

承胤一看,就知道是誰寫的。

國師額納兒的漢文,是他親手教授的,不會認不出來。

這張羊皮卷可能隻是其中之一,隻寫了一個片段,但是承胤還是能明白這裏發生了什麽。

他看了看,那上麵,寫的是女王的葬禮。

“雖然病逝,不盡如人意,可也好過刀兵加身、成為階下囚。”他苦笑著攥緊了羊皮卷,轉身朝密道走去。

事情已經很清楚了,女王的離去,讓這裏的屏障混亂,被外人入侵……城裏沒有大量的屍骸,說明人口應該被擄走了。

不知道有沒有幸存的人?額納兒?妥莫爾呢?

他疾步走向密道,沒有發現原先兩側的長明燈都消失了,隻有盡頭那盞還亮著。

那也是唯一一盞不能拿走的燈,那是開密道的機關,他擰動了一下,看出密道已經被人進入了,而且是進入了蛇窟,難道敵人被引到蛇窟去了?

他走入了通往陵寢的那邊,這裏他進來過一次,是女王的父汗下葬時來過。

此時,墓門開了一條縫。

一具骸骨,撲倒在門縫處。

這裏十分隱蔽,沒有風沙的摧殘,這具骸骨的衣甲,保存得比較完整,他的身後,有幾支掉落了尾羽的箭。

承胤蹲下身,扯下自己的衣擺,將骸骨一根根的收執起來。

卸掉套住骸骨的衣甲時,一方小小的玉石,滾落了出來。

上麵刻著大唐的敕封、玉伏靈國的字樣。

承胤的眼淚慢慢的滑落了下來。

“額納兒,好孩子……你這是想到墓裏去守著她嗎?”承胤頓了頓,歎了口氣:“堅持到國殤,玉璽還帶在身上,你是一個勇士……”

他將額納兒的骨頭收好,玉璽與骨骼放在了一處,用衣擺紮好,推開了沉重的石門。

這裏的墓葬堆,並不像中原那樣厚葬,這個巨大的山體空洞中,堆滿了黃沙,王族就用木頭和皮革做成的船形棺材埋在這黃沙之下。

然後,在埋葬處立起一根木頭。

埋葬的人,可以根據木頭的大小粗細來分辨。

承胤從墓道裏取來火油,將箭支並攏,纏上碎布,做了簡易的火把,用火石點燃。

他舉著火把點亮墓室後麵隱蔽的一處燈台,暖暖的火光亮起,驅散了一點黑暗,承胤轉身將墓門推上,從裏麵關閉了墓室。

這裏埋了多少人,他沒有留意過,他掃了一眼遠處沙丘上的木頭,很快就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舉著火把近前,看到了一個詭異的現象。

從來不要人殉葬的玉伏靈國,居然這次,在女王的木柱旁,靠著一個人。

當然,那已經不能叫“人”了,他隻是一具盤腿而坐的骨骼。

穿著精密的鎧甲,腿上橫放著腰刀。

承胤注視了很久,笑道:“妥莫爾,你沒有違約啊,至死,你都守在她的門外。”

他眼裏的淚已經止不住的流淌,妥莫爾明顯是為了給女王守墓而隨葬的,他端坐在這裏,穿著玉伏靈國能鍛造出來最好的鎧甲,一定是跟隨女王而去的。

而國師額納兒,則在女王去世後,還守護著國家,直至城破國殤,他重傷之下,將人引入了蛇窟,自己揣著玉璽,想趕到女王的墓旁,同她死在一起。

可惜差了一步。

承胤將包著額納兒骨頭的布包,放在墓柱旁,對著妥莫爾的遺骨,抱拳行了一禮,繞過他,開始用手挖掘沙土。

他挖到船棺時,停了下來。

木板拚成一艘船型,隨身的愛物隨著主人沉睡在裏麵,然後用皮革層層密封,這是這裏的規矩。

“然然,我不打擾你的安眠……好好睡吧,我會陪你的,像以前一樣……欠你的情,生生世世,我慢慢還。”他拔出了匕首,在手腕上劃了一道口子。

“額納兒,妥莫爾,你們辛苦了。”他看了一眼妥莫爾的背影。

說完這句話,一直靠著墓柱的妥莫爾,轟然坍塌,揚起細細的塵埃。

承胤沒有打開船棺,而躺到沙坑裏,淌著血的手滴滴答答的攬著棺材,笑道:“你那半塊玉璧,我可帶回來了,你手中那半塊,在這棺材裏嗎?”

“如果在……就算湊全了……”

他懶懶的說,看著插在一旁的火把光線變暗了,一條細長的黑影,慢慢在坑邊探出了頭。

承胤眯著已經開始朦朧的眼,看向那個黑影,黑影吐了吐信子,惹得承胤輕笑了一聲。

“差點忘了……蛇窟就在這背後……蛇母啊,然然與你們相安無事、共同生存了這麽多年,你能否為她守著這裏?”

“百年千年,滄海桑田……若有人打擾,希望你們能守護她……我這身皮囊,就給你們吧,不過……不要移動這些骨頭……”

承胤闔上眼,額頭依靠著冰冷的皮革,慢慢的睡去。

…………

“大哥,你看就這裏有幾具骸骨!這棺材裏一定有好東西……哎!娘希匹,什麽鬼東西咬我!”

“白色的……蟲子?喂喂喂!你怎麽了!”

“大哥,他死了!這蟲子有毒!”

“你他媽還楞著幹什麽,用火燒啊!鉤子!快點開棺!喂喂!鉤子你——”

“大哥不行啊,這些是、是、是毒蛇啊啊啊啊——這是個蛇窟啊——”

“他媽的!隨便抓個什麽東西,快撤!撤!撤!”

“快點關門!關門!不行就上炸藥!”

“不能炸啊大哥!這是山裏!炸塌了我們全部都活埋啊——”

……

“他娘的,孫大麻子掘了東陵,撈了個缽盆滿盈,咱們跑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好不容易發現個古城廢墟,怎麽偏偏遇上蛇窟……死了這麽多人,還沒撈到東西。”

“大哥,現在那些洋人都往新疆跑,拉走了好多東西,中原的墓,曆朝曆代都被人挖成馬蜂窩了,咱們撈不到啥……你看,這次也不是毫無收獲,我從鉤子的手裏,摳出這東西。”

“這是什麽?”

“從棺材上那具白骨身上掏來的……這是玉璧吧,還有點紅色,肯定是浸了血的,得好好養養……這種古玉,值錢。”

“值你個頭,娘的,破爛玉璧一塊,亂世黃金!老子要的是黃金!沒黃金拿什麽買槍?”

“呃,大哥,咱們可以帶回北平,或者去天津那邊賣給洋人啊,洋人喜歡這玩意兒,咱們瞎幾吧編個故事,一定哄得他們一愣一愣的。”

“……就你這油子精明!”

“不過這墓地……可惜了,沒能看到棺材裏麵是什麽。”

“嗨……急啥,這裏鳥不拉屎,沒人知道,咱們就當給子孫留個寶藏,以後等東西齊活了,再讓人來掘……”

“你他媽就是這麽得我心意!哈哈哈……”

………

六十年後——

“這包是什麽?金銀珠寶?”

“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喂,我家老太爺的日記裏說這裏是蛇窟,你們噴火器都拿在手上啊!”

“切,一包爛骨頭!還包這麽好!”

“你他媽的留點德,死人骨頭還用腳踢?”

“有病啊你,來挖墓還講道德?老子還等著升棺發財呢……你不知道俺們那旮旯出了好幾個萬元戶,羨慕死人。”

“閉嘴,有點忌諱行不行!”

“行行行,你是老板,你說了算,怎麽著?你是要這棺材裏的所有東西?”

“嗯,裏麵的東西帶出去,我給你十萬。”

“好嘞,咱這就動手,兄弟們幹活!”

“……喂,哪裏冒出來這麽多小蟲子?”

“蟲子你也怕,彈開不就行——啊啊啊啊,這、這他娘的是蛇啊!火!火!快點!”

“都說了這裏是蛇窟!你們這些蠢貨!快點背靠背的燒!你,滾去開棺,把裏麵的東西給我帶走!”

“……裏、裏、裏麵就一個幹屍啊!”

“你懂個屁!帶走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