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崇南在餐廳裏等到七點四十, 期間傅映安給他發了條微信,問他家裏的新浴巾放在哪了。

趙崇南沒有回複。

他們住一塊兩個月了,傅映安別的都好, 就是小家子氣,老愛使點小性子來證明點什麽。像這事兒, 她到底是真找不到浴巾還是借故刺探, 答案其實很明確。

不過女人嘛, 有點小心思也沒什麽,至少說明她對你上心, 但時間長了,手段也不換換新,他就覺得她有點煩。

言真就從來不這樣。

她要做什麽, 有什麽想法,從來都是直來直去的, 非常爽快。

看了眼時間,她應該差不多快到了。

趙崇南理了下衣領,想著一會見了麵要用什麽姿態、什麽口吻跟她打招呼。他追了她三年, 她主動約見的事可真不多。

在電話裏她是說有事找他談談,但趙崇南思來想去, 想不到他倆有什麽事可談, 轉念一想, 他又覺得是不是言真回心轉意, 願意跟他在一塊兒了?

這要是真的那可太好了!

這麽想著,他不由得坐得更直了,臉上還帶了點笑。

隻是這笑意沒保持多久, 看見侍者引著那兩個人朝這邊過來, 趙崇南臉色頓時僵住了。

趙崇南訂的雙人位, 他們還沒走到跟前,他聽見言真跟侍者說:“再加把椅子。”

他僵硬的臉色更難看了。

很快椅子就位,言真坐在趙崇南對麵,言執在兩人之間靠近過道的位置。

趙崇南全程都像被釘在了板凳上的,沒有起身幫言真拉椅子不說,眼神還夾著些慍怒,一直瞪著言執。

那天小巷昏暗,他沒看清言執的長相,但他認出他校服上的校徽。臉上開始隱隱作痛,擱在桌麵上的雙手不由握緊。

言執不知道言真今天要見的人是他,路上她大概交代了幾句,他們有正事,他隻是個配角,在旁邊安靜吃飯就行了。言執答應了。

不過一見趙崇南那幅如臨大敵的模樣,他勾了勾唇,扯出一個笑來。

這笑在他看來挺友好的,落在趙崇南眼裏可就譏諷十足了。

眼見他都快要噴火了,言真適時給兩人做了個介紹:“這是我大學校友,趙崇南。這是我弟弟,言執。”

“弟弟?”趙崇南不可置信地望過來,“他是你弟?”

言執也轉眼看著她,眉尾一挑,弟弟?

言真不覺得這介紹有什麽問題,忽視了兩人的目光,隨手翻開菜單遞過去,“先點菜吧。”

趙崇南一時震驚在他竟然是言真弟弟這個認知裏,肚子裏的火莫名就消了一半,如果隻是弟弟,那上次的事情其實也挺合情理的。

可他從來沒聽人說過言真還有個弟弟。

他半信半疑地壓下火氣,保持著麵上的得體,熟稔地點好了菜,全部都是他跟言真愛吃的,點完了菜,他才恍然想起來似的問言執:“哦,忘了問弟弟愛吃什麽,不如你再加一點?”

言執掃一眼菜單上麵的法文,還沒開腔,旁邊伸過來一隻素手,將菜單合上交還給侍者,“他跟我一樣,謝謝。”

她替他做決定的樣子有種利落的瀟灑感,言執眯起眼睛對她笑了一下。

趙崇南又開始不滿。

他看得出言真在護他,她可從來這樣沒護過誰。點個菜而已,至於嗎?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長相的緣故,他壓根沒辦法把這個陰鬱的美型少年看做言真的弟弟。他應該成年了吧?就算是親姐弟,成年人有必要連姐姐約會都要跟出來嗎?

言真不曉得他在想什麽,等菜上來的功夫,她略過了寒暄這個步驟,直入主題地問:“你跟傅映安,最近還好吧。”

她說傅映安,趙崇南微怔了一下。“你認識她?”

“談不上認識,見過一麵罷了。”頓了頓,她端起水杯,淡聲道:“她偷了我的畫。”

“……什麽?”

言真簡單講了一下這幾天的事情經過,從畫室外偶然碰見,到何蓉收到起訴書,再到學校論壇的含沙射影,她一件件事說的簡明扼要,前因後果清清楚楚。

末了,她喝了口水,問:“你準備怎麽辦?”

趙崇南聽得目瞪口呆,被言真這麽一問,他連眼睛都皺起來了。“你確定嗎?”

言真很坦誠:“不確定的話,我今天不會來找你。”

確實。

他了解傅映安,更了解言真。她從來不摻和任何勾心鬥角的事情,她連跟人打交道都不想。如果不是證據確鑿,她不會這麽直接地找到他。

至於傅映安,如果是剛認識,他還有點懷疑她是不是受人挑撥,但處了這幾個月,他很清楚她不是個會受擺布的人。

怪不得,怪不得言真約他見麵,她一定是也懷疑他了。可他真是一點都不知道這件事。

趙崇南極力要與傅映安撇清關係,連聲道:“言真你相信我,我完全不知道她會做出這種事,如果我知道,我一定會勸她的。”

他有些激動地想要去抓言真的手,還沒碰到,旁邊的人擱在桌麵上的手機震了一下。

言執去拿手機,無意間撞到他。

趙崇南眉頭一皺,不悅地收回手。

言執對他做了個手勢:不好意思。

趙崇南不懂手語,隻是眉頭皺得更緊。

他轉向言真:“這兒有外人,不方便說話,我們要不換個地方談吧。”

外人特指言執。

但言真沒覺得這事兒有什麽需要避諱的,見趙崇南有點忌憚的樣子,她說:“沒事,他聽不見。”

“聽不見?”趙崇南一時沒懂這話的意思,轉頭看向正專心玩手機的少年,他低著頭,側臉淡淡的,半晌才察覺到他的視線,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趙崇南想起他剛才那個手勢,恍然大悟,“他殘疾?”

見他沒有對自己說話,言執便又低下頭去玩手機。

言真將他的演技看在眼裏,眉頭一挑,淡淡嗯了一聲,算是承認。

這種餐廳的上菜速度不能說是慢,隻能說給了他們充足的談話時間。

趙崇南對個聾子放下了戒心,麵色沉下來,反問言真:“你想怎麽辦?”

趙崇南非常不齒傅映安這種行為,理智上他支持言真一切維權的行為,但他到底跟傅映安在一起了幾個月,看在過往濃情蜜意的份上,私心裏他其實希望言真能賣他一個麵子,不要把事情弄得太難堪。他願意給她一些相應的補償。

言真把那天何蓉的要求轉述了一遍。

趙崇南詫異:“你們不打算告她?”她的行為往嚴重說,算是偷竊。

言真微頓,告不告的,她跟何蓉好像確實沒有這個打算。

不過她還有一條,“但你得讓她把畫還給我。”

這不是過分的要求,甚至算不上要求。

她寬容的態度一下子就在他心裏高大了起來。

趙崇南眼光柔下來,感激道:“言真,謝謝你,謝謝你願意給安安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你放心,我一定會盡快讓她給你們一個答複。我相信如果安安足夠了解你,她也會感到慚愧的。”

安安。

好稱呼。

言執唇角一勾,聽見言真淡聲說:“我不需要她慚愧,我隻要這件事情快點結束。”

趙崇南保證:“你放心,我回去就跟她說,讓她立刻撤訴,手寫道歉信,親自送到何蓉店裏。”

言真看著他信誓旦旦的模樣,但願傅映安真的會聽他的話。

這餐飯趙崇南吃的食不知味,言真也不是很愛這些菜色,但言執倒是吃的非常歡快。

用完餐,趙崇南提出送他們回家。

經過這頓飯,他對言執這個弟弟的身份已經不剩多少懷疑了。

言真說自己開了車,不用送。

趙崇南的車就停在店門口不遠,分開的時候,他再次提起傅映安。

“言真,你覺得,她會不會是被人挑唆,所以才?”自以為溫柔美麗嬌滴滴的小女友,其實心機深重、麵目可憎,這種事實總是令人難以接受。

上次在群裏鬧得沸沸揚揚的言真小巷打人事件,最後是如何不了了之的,隻有趙崇南知道。

那晚小巷裏發生的事情,他隻對一個人說過,是傅映安。

後來群裏吵得不可開交,趙崇南看見了,他很生氣。他趙崇南就算不是什麽正人君子,也不至於吃了虧就在別人背後放冷箭。

再者,那些人說言真的那些話實在太難聽。他不允許他們侮辱她,那等於在侮辱他從前的眼光。

他跟傅映安大吵一架,她承認是自己用小號混進群裏,發表了一通模棱兩可的講話就退了群。但她又說自己隻是太愛他,所以看不過去他受委屈,想幫他出口氣。

她字字泣淚,句句真心,那模樣恨不得把心都剖給他看。

趙崇南到底是動容了,警告傅映安不要再做這種事,擺平了群裏的風波,兩人還是和好了。

剛才一聽言真說有人在論壇上渾水摸魚,他就幾乎可以確定這就是傅映安幹的事,她上次已經用過這一招了。

但這次不同,偷畫、誣告,甚至造謠,這已經不單單是為他了,而擺明了是嫉妒,是人品低劣。

與其說他不相信這就是傅映安的真麵目,他更無法麵對的是他竟然會被這樣一個人騙。

言真看見他眼中糾結的神情,其實是有些意外的。

他像是真的動了情,竟試圖從她這裏找一點安慰。

可有些時候,事實遠比謊言更能讓人安心,她希望他能明白這一點。“我不知道她會不會。但你應該很清楚。”

趙崇南一頓,言真眼中透徹的眸光近乎冷冽。

他突然有個預感,預感她好像知道了什麽。

分開後,言真看著他有些失魂落魄的背影,半晌才搖搖頭,調轉腳尖。

言執走在她身邊,兩人穿過餐廳的後巷,這裏依舊昏暗。

他突然問:“你信他能說服那女的?”

入了夜,風更冷。

言真將臉埋在圍巾裏,回答的聲音有點悶:“你信?”

“不信。”

“我也是。”

言執挑了挑眉,側眸過去與她挨近一些:“你不高興?”

“沒有。”

“你不是不愛他麽。”

“所以我沒有不高興。”

她答得這麽順溜,明擺著反常。

言執拉著她停下來,微微俯身盯著她半晌,嘖了一聲,“你心怎麽這麽軟?”

“我?”言真覺得他搞錯了,比起趙崇南,她算得上是鐵石心腸了。

言執說:“我不信你看不出來他是個軟柿子,除了被人拿捏,也沒什麽用處。今天見麵無非是你還顧念舊情。”

他說著,尾音就咬的有點重。

言真有點意外,如果說趙崇南簡單,容易被看穿,可言真跟他認識至今也就不到三個月,但他了解她的程度好像比趙崇南追了她三年還要來的多。

可她跟趙崇南有什麽情好念呢。

她別開臉,繼續往前走,“你不懂。”

言執跟上去,“我是不懂,但我懂你在我麵前為別的男人傷神,我很不開心。”

言真笑了,“什麽別的男人,你少裝大人語氣了。”

“我裝?”

小巷裏彌漫著奶油味道的蒸汽,冷冷的,但很甜。

言真被人扣在懷裏,抬頭就看見落在他肩上的下弦月。

她一怔。

言執低頭壓過來,像是要吻她。

她下意識屏住呼吸,他卻停在她唇上一公分的地方,輕笑:

“不是你讓我的裝的?”

作者有話說:

可惡被他裝到了!

感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