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背後有條小巷, 與商業街上的熱鬧明亮不同,這條陰暗潮濕的小巷裏是附近混混的聚集區。
尹拓和張顯一早就來了,正在巷尾處的某扇紅木門前打電話。
“裏頭沒人啊。是呢。等會兒吧, 也許一會兒回來了。行。”
張顯蹲在地上抽煙,迎風的位置怎麽都點不著火, 他正背過身去, 遠遠見那頭有個人影蹦蹦跳跳地過來了。
他眯起眼睛, 拍了拍尹拓的腿,“欸, 那個是不是?”
尹拓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嘴角一咧,對電話裏道了聲:“那丫頭回來了。”
低沉的男聲傳來:“帶回店裏。”
“我了。”
掛了電話, 他拽著張顯起身。
梁飄勘探過了言真家周邊的地形,回來的路上還買了兩袋米發糕, 正高興著,一抬眼看見家門口站了兩個陌生人,她當即停下腳步。
等她看清其中一個是尹拓的時候, 她突然變了臉色,轉頭拔腿就跑。
尹拓早有準備, 跟張顯交換了個眼色, 張顯將煙一扔, 兩人便動作一致地追了上去。
梁飄沒想到尹拓會找到這裏, 正要給梁飛打電話讓他不要回來,身後的兩人腿長步大,眨眼之間就追了上來, 電話接通的前一秒, 她已經被一左一右地架了起來。
“你們幹什麽?!救命啊、救命啊——!”
有了昨天被咬的經驗, 她一開口尹拓就抓起她袋子裏的米發糕往她嘴裏一塞,成功讓她叫不出聲了。
他泄憤似地掐了掐她的臉:“咬啊,看你還怎麽咬。”
一旁的張顯這時安撫道:“乖啊,你把這些吃完就能就到你言執哥哥了。”
一聽言執的名字,梁飄果然不再掙紮,而是睜大了眼睛望著張顯,像是在問:真的嗎?
張顯點點頭:“真的真的。”
*
言執十二歲被送進紅十字,梁飄兄妹已經在那待了四年了。
梁飄的哥哥叫梁飛,那時十五歲。
已經是少年的他,個頭高,會打架,孤兒院裏幾乎是他說了算。因為有這個哥哥,梁飄從來沒有吃過苦頭。
言執剛進院時沉默、封閉,又凶狠得像個鬥獸。
沒人敢接近他,他也不允許有人靠近。
除了梁飄。
她怕他,又好奇他是不是真的不會說話,便帶著梁飛一次一次試探。
直到將言執徹底惹惱,他跟梁飛打了一架。
梁飛比他大三歲,無論是體型還是經驗都占上風。
但言執從沒輸過。
少年梁飛還沒嚐過在比他小的孩子手上落敗的感受,卻本能地在看見騎在身上的言執拿起石頭的時候大喊‘我輸了!’
從那以後,言執取代了梁飛,成為了孤兒院裏的王。
梁飛開始總是在前院的回廊下看著他,用陰測測的表情,不甘與嫉妒都寫在眼裏。
言執知道他在看,卻從未回應過他任何一個眼神。
在他的認知裏,彼時的梁飛,就是未來的自己。
陰暗,悲慘,除了一腔沒什麽用的逞凶鬥狠的衝勁,他們一無所有。
或許是也與他有了同樣的感覺,有一段時間,他們兩個走得很近。
近到言執幾乎以為他們之間沒有任何嫌隙。
但這種微妙的心理平衡很快因為尹拓和張顯的加入而被打破。
張顯是富二代,尹拓以前在夜場當過服務生,而言執有比他們兩個人加起來轉得還要快的頭腦。
他們一拍即合,決定成立PUSH。
言執邀請過梁飛,但他對他們的規劃不屑一顧,甚至勸言執與他另辟蹊徑。
就是那條捷徑幾乎毀了他。
兩年前,梁飛從孤兒院裏消失。因為已經成年,所以即便沒有簽署離院協議,也沒有人想過要去找他。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人間蒸發了的時候,刀疤臉這號人物開始混跡西街。
刀疤臉臉上有道疤,從右眼下貫穿鼻梁,一直連接到左側太陽穴,幾乎毀了他整張臉。
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陰狠,狡詐,唯一最寶貝的是他妹妹。
而他妹妹,是梁飄。
言執不關心他是怎麽從梁飛變成刀疤臉的,但當他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他發現他一直在關注他和言真的行蹤。
他唆使馬明賀挑釁他,到言真家去送外賣。
那天家門外一閃而過的紅色外賣馬甲,言執看見了,他那時沒有認出那個背影就是梁飛,直到昨天梁飄找上他,這一切才被串聯起來。
他早就盯上他了。
窗外北風呼嘯,門窗緊閉的屋內依然擋不住寒冷。
站在窗邊的少年眯起眼睛,蕭條的街景印不進他漆黑的眼瞳,緊繃的側臉一片冰涼。
他允許梁飛恨他,但任何一點威脅到言真可能,在他這裏都不可以發生。
*
入了夜,夜場開始歡騰。
二樓小卡包。
梁飛一進店就被人帶到這裏,等了沒一會兒,有人帶著梁飄進來了。
兄妹一見麵,梁飛神色頓時緊張起來。
“哥!”梁飄撲到哥哥身邊,也是滿眼焦急。
梁飛將她上下打量,確定她毫發無傷,他這才放下心來。
張顯見他們兄妹相聚,搔了搔發尾,留了句:“他一會兒來。”就將包間留給他們,自己退了出去。
等他一走,梁飛猛地抓住梁飄的肩膀,皺眉問:“他們怎麽會找到家裏?”
梁飄搖頭:“我不知道!我早上一回家,剛才那個人就跟另一個人等在我們家門口了。”
梁飄不知道言執一直都在找梁飛,但她知道他不喜歡梁飛做的那些事。
她才十五歲,還不能完全理解什麽叫底線,可他們已經為了這兩個字吵過很多次架了。
一個是哥哥,一個是言執,他們哪一個受傷,梁飄都不舍得。
想到張顯剛才說言執一會兒就會過來,梁飄不想看見他跟梁飛起衝突,緊張地說:“哥,要不你先走吧。悄悄的,我幫你把風!”
梁飛皺緊的眉頭就沒有鬆開過:“我走?那你呢?”
梁飄天真地說:“我沒事的!言執不會傷害我。你不知道,他昨天又保護了我!哥,多虧了你告訴我他在哪上學,不然我現在還找不到他呢!”
梁飛看著妹妹不諳世事地臉,正不知如何開口讓她清醒,包間的大門突然被人推開。
兄妹倆一齊轉頭望去,門邊穿著黑色襯衫的人,成熟得差點讓他們認不出他來。
黑發向後梳攏,暴露在燈光下的眉眼仍然深邃,那雙淡漠的眸子是化不開的陰鬱。
看清那張臉是她朝思暮想的人,梁飄登時就想奔過去,卻被梁飛牢牢按在身邊。
“言執!”
與梁飄少女的亢奮不同,梁飛一看見他,全身神經便立刻緊繃地進入一觸即發的狀態。
門外那雙黑漆漆的眼睛落在他臉上,看穿了他的緊張,他咧開嘴角,露出譏諷的微笑。
“好久不見。”
*
言真見完李方潮,準備回家。
低頭瞧見包裏那張名片,她拿起來看了一下。
李方潮說她後麵事情會越來越多,掛靠一個平台幫她處理雜事比較方便。畢竟她的精力應該用來創作,而不是跟人談合同。
言真讓他推薦幾家靠譜的經紀公司,他拿出來的其中一張名片裏竟然就是何蓉上次推薦給她的工作室,Moon。
原本以為還以為這隻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作坊,沒想到背後還有點來頭。
想到何蓉,言真不由想到昨晚事發突然,何蓉精心準備好的大場麵沒派上用場不說,她最後還關機了事。
現在想想,關機是有點過分。希望何蓉沒有跟她計較這些才好。
想著,言真決定直接去一趟何蓉店裏。
Z城的天氣真是不給人活路。
昨晚夜風裏的寒意已經夠逼人了,今天這風幹脆吹在人臉上跟刀子在刮似的。
言真將車停在馬路對麵,過個斑馬線的功夫,大風差點把她吹了個人仰馬翻。
好容易扛著大風進了店,咖啡的暖香頓時將她包圍。
“歡迎光臨~”
服務生迎過來,走近了認出言真,她立刻回頭去喊:“蓉姐、真姐來了!”
何蓉聞聲很快從裏頭走出來,一見門邊蓬頭垢麵的女人,她驚了一下:“言真?我的媽,你剛逃難回來的吧?!”
言真:“……”
她頂著大風過來,頭發被吹得亂七八糟,抬手隨便薅了薅,仍有些淩亂。
何蓉見狀對身邊的服務生說:“去給你真姐搞杯熱可可。”
“好。”
待服務生一走,何蓉突然將言真拉到一邊:“你可真會挑時間過來。”
言真一頓,以為她是還在氣她昨晚的事,張了嘴還沒說話,就聽何蓉壓低了聲音問:“還記得我上次跟你說的那個策展人嗎?”
“什麽策展人?”
“哎呀,就是這個!”何蓉拿手機翻出她們之前的聊天記錄,指著推送的某張名片,“就是他,談懌。”
談懌是誰,言真不太有印象。
但名片上後綴的那個工作室的名字,Moon,已經是她今天第三次看見了。
何蓉說:“自從上次我答應把他推給你之後,他三不五時就要來店裏點杯咖啡看看書,一坐就是一下午,我猜他就是在等你。也是巧了,我剛還在跟他說你不常來這兒,話頭都還沒熱呢,你就來了。”
言真挑眉:“這麽巧?”
“可不嘛!”何蓉朝隔斷後頭望了一眼,悄聲說:“你要不過去見見?嘖,就是你現在這形象……”
言真:“我怎麽了?”
大羽絨服、披頭散發、素麵朝天。唔,雖然樸素了點,但架不住她那臉蛋就適合這種不修邊幅的美,有種大藝術家的隨性自然的性感。
何蓉不禁搖頭:“沒怎麽,太沒怎麽了!沒怎麽的叫人嫉妒。”
言真:“……”
“那你見還是不見?他人就在後頭坐著呢。”
既然這麽巧,那就見吧。
這個所謂的策展人年輕得讓言真有些意外。
靠窗的座位上,男人正在看書。質感良好的休閑西裝,旁邊凳子上搭著他用來配飾的同色係大衣和圍巾,腕表鋥亮,卻又不是大眾熟識的高級品牌,低調又不乏矜貴感。
他整個人看上去像走在英國街頭的紳士,但正在看的那本書卻是在敘述中國繪畫的《重屏》。
這樣的反差當即便讓言真看他的眼神略深了幾分。
“談懌。”何蓉像是跟他很熟似的,過去便熱情的直呼名諱。
談懌從書裏抬起眼,看見言真,眼中有光一閃而過。
他站起身來,“這位是?”
“就是你一直在等的人啊。”何蓉嬉笑。
談懌像是已經猜到了,雖有恍然大悟的神情,意外卻也並沒見到多少。
他溫和地伸出手去:“言真小姐,久仰大名。我叫談懌。”
言真淡淡和他相握,然後抽離,唇角微微勾出一抹淺笑,“你好。”
何蓉在旁邊說:“你運氣真的好。她平時都不上這兒來的,要不是昨晚惹了我一通,今天上門來賠禮道歉,你還看不見她呢。”
言真側眸。
原來這個女人心裏都有數。
何蓉跟她朋友這麽久了,這點子心意相通的本事自然還是有的。
拋了個媚眼過去,她在言真耳邊悄聲說:“給我狠狠抬價。”
言真看了她一眼,笑容不變。
何蓉示意兩人稍坐,她去吧台拿飲料。
談懌這時點點頭,“言小姐請坐。”
“謝謝。”
言真坐在談懌對麵,瞧見他手裏那本《重屏》,先問:“談先生是傳統派?”
談懌笑一下,“談不上什麽派,硬要說,應該算配合派吧。”
言真:“怎麽說?”
談懌直白道:“言小姐想必已經知道我的工作內容了,我是Moon的策展,相當於藝術家的經紀人。我的流派屬性通常是跟著我的藝術家走的。”
“談先生見過很多藝術家?”
“言小姐不就是麽。”
談懌恭維得不留痕跡,但言真好像不太買賬。
她笑了一下,沒說話。
談懌也並不尷尬,繼續說:“貢布裏希在《藝術的故事》裏說過:‘實際上根本沒有藝術其物,隻有藝術家。他們是男男女女,具有絕佳的天資,善於平衡形狀和色彩以達到合適的效果。’從這一點上看,言小姐是當之無愧的藝術家。”
談懌毫不掩飾自己對言真的欣賞與目的性,兩句話之後就奔向了主題:“實不相瞞,在看過言小姐為這間咖啡廳提供的藝術作品後,我內心就有非常強烈的衝動,想要與言小姐合作。”
不得不承認,談懌是個相當稱職的經紀人。
從坐下來到現在,他表現得相當專業、坦誠,好像毫無城府。
但言真還是從他的眼睛裏看見了心計的痕跡。
她唇邊笑容不減,聲音卻淡:“談先生在來之前,想必已經對我了解得相當透徹了吧。”
談懌在她的聰慧麵前並不隱藏:“從職業角度出發,我當然非常了解言小姐的作品和求學背景。至於其他的,我想我了解的大概隻是皮毛。”
果然。
言真現在有理由相信,今天這三重巧合實際都算不上巧合。
她的笑容淡下去,“談先生還想了解什麽?”
談懌似乎不明白她這個問題的含義,想了想,他真的問:“在職業之外,我確實有個問題想要請教言小姐。”
“說說看。”
“言小姐有男朋友了麽?”
言真眯起眼睛:“恕我難以理解,這個問題對我們今天的見麵,有什麽積極意義嗎?”
談懌見她似乎誤會了,立刻解釋:“哦,我沒有別的意思,言小姐不要誤會,我隻是出於私心欣賞。如有冒犯,還請言小姐不要見怪。”
他眼神坦然,甚至帶著些靦腆。好像他真的隻是一個欣賞她的人罷了。
可言真身邊最近出現了許多表演藝術家,他們個個演技精湛,就連細節都能做到以假亂真。
談懌的演技比起言執來,多少還是差點。
他的確是個非常有分寸的人,從談吐到神情,包括他看書的品位到專業程度。她有理由相信,他會是一個很好的合作夥伴,但她無法接受跟帶著假麵的人一起工作。這會讓她非常沒有安全感。
“談先生,你很直接,我也不是拐彎抹角的人。”言真說:“我很抱歉這樣說,但我暫時還沒有想要簽約的打算。”
她連簽約條件都沒有聽就直接拒絕,談懌怔了一下。
但他麵上仍保持著非常得體的微笑,“言小姐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
言真眼神清澈,沒有半絲波瀾。
談懌明白了,他垂下眼笑一笑,“是我唐突了。抱歉。”
他這樣的歉意倒還有些幾分真誠可言。
但也不多。
吧台後的何蓉見他們的談話進行的差不多,這才端著飲料過來。
她一坐下,氣氛立刻就變得暖起來。
“談的怎麽樣?”
言真手冷,捧著熱可可暖手沒說話。
何蓉見狀又去看談懌。
談懌倒是神色如常,“挺好的,言小姐個性鮮明,是我喜歡的類型。”
“喜歡?”何蓉一聽,神情一下變得曖昧起來,她往後一靠,寶貝似的攬住言真,“那你可得排隊了,我們言真可搶手了呢。上至年輕有為的富二代,下至還在上學的高中生,哪一個不喜歡她啊!”
她這語氣根本是在吹噓。
但談懌端起咖啡,很配合得加深笑意,“看得出來。”
言真對好友如此誇大自己行情的行為見怪不怪了,抿了口熱可可,繼續安靜。
見到了言真本人,也有了初步的交流,談懌這次沒有久留。
接了個工作電話,便起身告辭了。
何蓉還有些意外他今天走得這麽早,起身相送。
談懌穿好衣服,卻沒拿走那本《重屏》。
他對言真說:“希望下次有機會,能請言小姐吃飯。”
言真但笑不語。
何蓉在一旁圓場:“有機會有機會,隻要你也請我。哈哈哈!”
談懌笑:“那有什麽問題。”
他前腳離店,何蓉後腳便迫不及待地跑回來問:“他跟你開了什麽條件?你簽了嗎?”
言真放下杯子,淡聲說:“沒談條件,我拒絕了。”
“沒談?”何蓉啊了一聲:“為什麽拒絕啊?”
“他人很好的!他話不多,長得帥又不滑頭,紳士又很有誠意,你看他三不五時來我這兒等你就知道了。你真不再考慮一下啊?”
言真聽著這番推銷詞,不由看她一眼:“你是選經紀人還是選老公?”
何蓉:“……差不多吧?”
言真失笑搖頭,“我不否認他很專業。但他太假。”
“假?”何蓉沒懂:“他整容了?!”
言真真是佩服她的腦回路:“……”
她無語的表情讓何蓉意識到自己好像想錯了,她又問:“你從哪看出來假的?”
言真淡淡給她兩個字:“直覺。”
“……”這下換何蓉無語。
女人的直覺還真是個萬能的借口。
工作上的事兒,言真一向有主意,何蓉也不擔心什麽。
隻是鑒於她昨天放她鴿子的態度很惡劣,何蓉要求她今天得把這個客給請回來。
言真自知理虧,也沒拒絕。
何蓉萬萬沒想到她竟然這麽好說話,當即歡呼一聲,開始呼朋喚友。
*
仍是昨天接風派對上的那些人,是何蓉一慣的熱鬧做派,人數眾多。
一大群人吃了飯又要鬧著去夜店,還好沒真的都讓言真買單。
這群人裏有人認識PUSH的老板,又是能給他們留包間,又是能給打折,買單的事兒自然輪不上她了。
繼上次穿著居家大毛衣和棉拖鞋進夜店,言真今天又是在場唯一一個裹著厚厚羽絨服進店的。
沒辦法,誰叫她怕冷。
進了包間,言真剛坐下來,何蓉就花蝴蝶一樣在場子裏飛開了。
這廝根本是打著她的幌子找自己的樂子。
搖搖頭,言真拒絕了一個不認識的男人遞過來的喜力,兀自拿了杯可樂。
身邊的人還不肯走,她抬眼看了他一眼。不認識,貌似是誰朋友的朋友。
這人也不認識言真,隻是見她漂亮又孤傲,不甘心就這樣走,想勸酒。
可他沒想到言真完全不是一個聽勸的人。
“我開車了。”
“沒事兒,就喝一點,我一會兒幫你叫代駕。”
他說著便拉開易拉環,倒了一杯給她,“你看,就這點。我先喝,你隨意好吧。”他將自己杯子裏的一飲而盡,然後看著言真。
言真今天是為了補償何蓉,自然不想跟她叫來的人弄得太難看。但這人步步緊逼的樣子讓她不是那麽痛快。
看他一眼,言真端起玻璃杯,眼波被包間裏的射燈映照著,瀲灩又冷漠,“那我敬你。”
那人一喜,喜色還沒完全到達眼底,便見到言真手一伸,杯子向下傾倒,杯中的**嘩啦倒了一地。
言真放下酒杯,淡淡勾唇:“謝謝。”
男人的臉色頓時脹紅。
這不是在敬死人嗎!
包間裏頭太悶,言真道了聲“不好意思讓一讓。”便拎起包,到何蓉身邊說了聲,就推門出去抽煙。
*
梁飛拽著梁飄在舞池的人群中間穿梭。
梁飄大聲叫:“哥、你放開我!我不跟你走!你放開我啊!”
梁飛充耳不聞。
剛才言執一來,梁飛就把她趕出了包間。
兩個人在裏麵關著門說了好久的話,最後裏頭傳來砸東西的聲音,梁飄才著急地衝進去看。
‘哥、言執!你們又在吵架了!’
她一進去,他們兩個全都安靜了下來。
梁飛臉色鐵青,表情難看得要死,默了一會兒便拽著梁飄要走。
臨出門前,是言執叫住他們。
梁飄以為他是要留她,可回過頭去,他卻隻是冷冰冰地對著梁飛,厲聲說:‘你想害死她,就盡管繼續做。’
梁飄不知道他在說什麽,隻知道梁飛拽著她的手幾乎要將她手腕扯斷。
她一路掙紮著被梁飛拖到門邊,眼見就真的要被他帶回去了,梁飄抱著門口的立柱,大聲叫:“我不要回家!哥!”
梁飛回頭來,吼了一聲:“你敢!”
門廊下的光影模糊著遮住他的傷疤,卻蓋不住他陰鷙的眼神。
梁飄被他這樣子嚇了一跳,聲音頓時軟了下去,“哥哥……”
梁飛不想對她發火,隻沉下聲:“跟我走!”
出了大門,梁飄眼尖地發現了在路邊抽煙的言真。
她猛地拽住梁飛:“哥!是那個女人。”
梁飛停住腳步,皺眉去看。
*
言真有點累。
昨天又是趕路、又是到派出所撈人,本來就沒睡好。今天又在外頭忙了一天,她打算這根煙抽完就直接回家。
拿出手機正要跟何蓉發個信息說一聲,剛才那個被她“敬”了酒的男人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身後。
他一把奪過言真的手機——
“你在跟誰發信息?”
言真詫異側眸,認出那張陌生的臉,她皺了下眉頭,冷聲道:“還給我。”
可那男人竟完全無視她的要求,提高了音量又問一遍:“我問你在跟誰發信息?!”
時值夜裏最熱鬧的時段,酒吧街上人很多。
他突然一吼,街上的人都側目望了過來。
言真腦子裏懵了一瞬,很快反應過來,冷下臉看著他。
“我對你不好嗎?!你身上的衣服、包包、手機,哪一樣不是我買給你的?!你他嗎要這樣對我?綠我一次還不夠,連我兄弟都睡,你他嗎是人?!”
言真在二十分鍾前連他叫什麽都不知道,他卻能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出這樣不要臉的內容。
她不得不佩服有些人的表演信念感真的很強。
在他散發出克製又爆發的怒意後,周圍很多人都圍了過來。
言真縱使素麵朝天也掩不住骨子裏那股子冷傲的氣質,對比她對麵這個“被綠”了的可憐男人,她淡漠的表情當真是有些無情無義。
有人開始對她指指點點。
沒記錯的話,這男人叫葉章。
當那些窸窸窣窣的討論聲傳到兩人耳中,言真看見葉章眼中一閃而過的得逞笑意。
她唇角微抿,忽而開口:“你兄弟是哪個,叫出來我看看。”
葉章神情一變,似是沒想到她還能這麽鎮定,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繼續入戲:“你他嗎睡了誰你不知道?!還是你嗎睡得人太多了,你自己都忘了?!”
他越說越難聽,越難聽圍觀的人越起勁,越起勁他就演得越上癮。
言真看他就是個瘋子。
不想跟他糾纏,言真扔了煙轉身要走。
誰料葉章竟然從後麵抓住了她。
“你這就想走?!”
跟趙崇南那次對她的行為完全不同,這個人根本沒在留情,即使隔著一層羽絨服,他的指甲都像掐進了言真肉裏。他大力地拉扯她的手臂,她越掙紮,他就越用力。
“你給我放開!”言真心道不好,也顧不得吃痛,她想掙開他再進店裏去找人幫忙,但葉章卻拖著她往反方向的路口去。
她一邊掙紮一邊叫那些圍觀的人報警,可那些人看了半場戲,這會兒見動起手來,都怕誤傷,一個都不敢理她。
眼見就要離人群越來越遠,言真心都涼了半截。
就在這時,人群裏有誰叫了她的名字。
“言真!”
低沉的,黯啞的,這道陌生的男聲裏帶著無盡寒涼的冷酷。
言真不認識這個聲音,但她下意識地朝那個方向大喊:“救我!”
“閉嘴!”葉章見有人要多管閑事,拽著她愈發用力,言真幾乎是被他拖著在走。
冬夜淩冽,少年隻著單衣,消瘦的黑色身影卻如利劍一樣剖開人群。寒風刮過路邊的銀杏,撲簌簌掉落的樹葉像是在下一場金色的雪。
那雙黑沉沉的眼睛被路燈的昏黃映出一圈滾燙,直直烙進她心頭。
言真猛然一怔。
幾乎是頃刻之間,言執便到了身邊。
少年蒼勁的手臂如鐵鑄一般堅實,握住她手腕的掌心異常炙熱,言真驚愕地望上去,卻見他右臂高舉,在她身後落下一聲幹脆的重響——啪!
手臂上的桎梏應聲鬆開,她被人輕而易舉地摟到身邊。
驟然抬眼,頭頂少年冷冽的下頜隻有無盡狠戾的嚴寒。
“你找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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