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這兩句一出,場麵反應很平淡,好像說著流水帳的故事一樣,平淡如水,看不出有一絲出采的地方,郭老頭和崔希逸眼裏閃過一絲疑惑,好像在說這家夥怎麽寫這兩句?打油詩都算不上,難不成真的是江郎才盡?

孫耀州和洪仲明相互望了一眼,眼裏都是濃濃的諷刺。

剛才看鄭鵬寫詩有如行雲流水的時候,孫耀州暗暗有些擔心,生怕鄭鵬瞎貓碰著死老鼠,真寫出什麽好作品,現在一聽,都快要笑出來了,這算是什麽詩,上元節就一定要寫元夜?還去年呢,怎麽不寫前年和今年?

簡直就是剛學寫詩的小孩子水平,借喻和隱喻會不會?

唱詩的下人好像來了勁,讀完前二句,稍稍停頓了一下,很快又富含感情地唱道:“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這兩句一出,猶如平地一道旱雷,一下子把眾人都震住了,剛才還亂哄哄的場麵,一下子掉針可聞,不少人瞪著眼、張著嘴,好像一下子忘記了呼吸一樣。

語言無比精煉,意境無限優美,回憶從前幽會,充滿希望與幸福,可見兩情是何等歡洽,而周圍的環境,無論是花、燈,還是月、柳,都成了愛的見證,美的表白,未來幸福的圖景,隻是區區四句,二十字,就給畫描繪了一個美妙而浪漫的故事。

這四句詩就像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增一分則肥,減一分則瘦,用最簡單的文字記著最優美的故事,可以說把文字運用到了極致。

光是第三、第四句,這首詩就足以青史留名。

親耳聽到一首絕佳的詩句誕生,作為見證者,不少人當場就激動得臉色都變了。

郭老頭一把抓起麵前的酒杯,仰頭就一飲而盡,完了不顧形象用衣袖抹了一下嘴,高興地說:“得此佳句,有如黃鍾大呂,當飲一浮白,哈哈哈。”

崔希逸看到一臉慘白的孫耀州,舒爽得好像全身毛孔吃了人參果一樣,那種失而複得的美好像要快從體內衝出來,隻見他嘴角掛著微笑,眼裏透著喜悅,忍不住把拳頭一緊,大叫一聲:“好樣的。”

不光郭老頭和崔希逸,葉靜能、方開望、陸博、張九齡等人,臉上也露出驚訝、不敢相信的神色。

“好詩,好詩,好,好,好。”葉靜能沒了前任國子監祭酒的氣質風度,一邊說了幾個好,由於激動,自己扯斷了幾根花白的胡子也渾然不覺。

“魏州真是人傑地靈,哈哈,好。”身為魏州刺史的方開望,也樂得哈哈大笑。

陸博馬上恭喜道:“這是上官的教化之功。”

一直沉默不語的張九齡也忍不住自言自語地說:“想不到在這小地方,竟能聽到如此佳句,這個鄭鵬,麵對刁難不僅沉得住氣,不亢不卑,從容麵對還能反坑目中無人的孫耀州,有趣。”

有人欣喜、有人興奮,也有人...不甘。

孫耀州呆呆地站在哪裏,那臉色一會青一會白,恨不得找條地縫鑽下去。

打臉,狠狠地打臉,孫耀州感到,自己的臉都被打仲了。

前麵對鄭鵬百般諷刺,跟洪仲明唱雙簧,又是說給建議、又是鼓掌,可是鄭鵬的詩句一出,無比精煉、無可挑剔,不管是不是唱完,也不知下麵的詩句寫得怎麽樣,光憑“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這二句,就足以碾壓前麵所有的詩句。

包括孫耀州寫的那首。

如果硬要比,好比一個村裏有二分姿色的村姑,跟世界選美冠軍比美一樣,沒有可比性。

還說指點,就是葉祭酒也不敢說這話,論起高低,自己替鄭鵬挽鞋還不夠,此刻,前麵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全像一個個抽過來的巴掌,把自己的臉都抽腫。

回想一下,孫耀州感到自己今晚的所作所為,就像一個沐猴而冠的小醜。

“哎喲,某肚子痛,先失陪一會。”洪仲明眼看打臉不成自受辱,幹脆很沒義氣地遁了。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

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唱詩的下人,很盡責地、很用心地唱讀出最後四句。

前四句無限優美,可是後麵四句筆鋒一轉,時光飛逝如電,轉眼到了“今年元夜時”,把主人公的情思從回憶中拉了回來,物是人非的悵惘,今昔對比的淒涼,由此美景也變為傷感之景,月與燈交織而就的花市夜景即由明亮化為暗淡,燈、花、月、柳,在主人公眼裏隻不過是淒涼的化身、傷感的催化劑、相思的見證,而今佳人難覓,淚眼看花花亦悲,隻能淚滿衣袖。

一首詩,二段情,四十個字,把一個故事描繪得淋漓盡致。

故事並不完美,但有故事的人生,或許最真實動人。

全場一片寂靜,鄭鵬看到,好像有人聽詩生情,用衣袖偷偷擦試眼角的淚痕。

鄭鵬表麵有些黯然神傷,內心卻極爽:這首《生查子·元夕》,是北宋大文豪歐陽修膾炙人口的名篇之一,歐陽修可是被後人評為“千古文章四大家”的人物,他的名篇,絕對非同凡響,這也是鄭鵬讀書時最喜歡的詩句之一。

這個葉祭酒,出的題實在太好,好到好像為鄭鵬貼身定製一樣,想不出風頭都難。

肚裏的貨不多,碰上的生僻的題材,說不定真交白卷,碰上這題材,都不用考慮。

“啪”“啪”“啪”郭老頭用力地拍了三下掌,然後一臉激動地說:“好!”

這一聲好,好像在平靜的湖麵丟下一顆石子,傾刻之間,如夢初醒的人們這才拚命鼓起掌來,一時間掌聲雷動,聲音直衝雲霄。

絕句,千古絕句,親耳聽到這種佳句,就像中了大獎一樣,以後也有吹噓的本錢。

“好,這首詩好。”

“詩魁,絕對是詩魁,這彩頭不給鄭小郎君,某絕不同意。”

“剛才聽到孫耀州的詩,以為很好了,沒想到鄭小郎君的詩一出,簡直就是雲泥之別。”

“誰表字會取耀州的,還稱什麽魏州第一才子,前麵對鄭家小郎君百般諷刺,現在看來,他是才薄德寡,叫他魏州第一無恥才對。”

“沒錯,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剛才就覺得他狂妄自大,品行不正。”

孫耀州平日持才傲物,不近人情,得罪人多稱呼人少,不少人樂於“落井下石”,說話也不避著他,有的還當著他麵說,氣得孫耀州握緊拳頭、雙眼通紅,整個人的呼吸聲都加重了。

一直以為,今天的蘭亭會就是為自己而設,孫耀州想到的,就是怎樣得到貴人賞識、用自己的才華感動郭可棠,攀上郭府這棵大樹,來個財色兼收,沒想到,鄭鵬的橫空出世,一下子把孫耀州的夢想都撲滅。

到嘴邊的肉都飛了,孫耀州心裏呐喊道:不甘心,死也不甘心。

眼看鄭鵬就要奪走所本屬於自己的一切,孫耀州突然指著鄭鵬罵道:“鄭鵬,你這詩,是抄來的。”

什麽,抄襲來的?